幸亏自己当机立断走掉了,沈家风光时大家还能留些体面,要是就此没落下去,一家人像兔子一样急红了眼,还不生吞活剥了她?
这时马车停下了。抬头看着名义上属于自己的茶楼,俞宛秋轻轻叹了一口气。南府最繁华大街上的黄金旺铺,主人六年未至,沈鹃当年委托的管事之人,不知是否还靠得住。
她并没有急于表明身份,而是以茶客的身份进入。因为,事情本身就有点蹊跷了:明明跟兰姨约好了在这里会合的,怎么她跑到城门口守着,还让戚长生作陪?
坐在店里等她,比守在城门口要舒服得多吧。
这间茶楼她手里只有房契,却没有任何租约,所以,只可能是一种情况,店里的掌柜就是俞府的家人,比如从前的管事之类。俞家搬走之前肯定要遣散一批人,只留下几个得力的心腹守住这些带不走的产业。
俞宛秋一面喝茶,一面暗暗观察坐在柜台里面的男人。店里生意很好,那人却毫无喜色,连一般生意人脸上敷衍的笑容都没有,一幅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纳闷地想:难道是因为兰姨来过,知道房主就要来收钱了,所以满心不悦?
茶喝完后,她附耳跟小牛说了几句话。小牛起身去结帐,笑着问了一句:“掌柜的,请问你这里可有一位姓薛的大嫂来过?”
掌柜像被吓到了一样,猛地抬起头,连隔着几张桌子的俞宛秋都看得见他眼里红红的血丝,头发也是零乱不堪,胡子拉碴的,就像几天没梳洗过了。一家算得上高档的茶楼,怎么掌柜的如此不修边幅?
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小牛几眼,然后才回答说:“来过的,还留了口信。”
“什么口信?”
“贵客见谅。口信只能告诉她交代的人。”
小牛回头看了一眼俞宛秋,掌柜的也眼睛直直地盯向她,俞宛秋从他突然圆睁的眼瞳和抖动的嘴唇,知道他多半已经认出了自己,兰姨曾说过,她和自己的父亲有点像。
果然,他立刻从柜台里冲出来,结结巴巴地喊着:“姑……姑娘?”
“嗯”,俞宛秋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姑娘,您总算来了,小的盼了这么些年,总算把您给盼到了!老爷太太要是知道姑娘出落得这么好,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他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立刻吸引了所有茶客的注意,纷纷朝这边探头。
俞宛秋慌了,这里可是南府,世子爷的地盘那。已逝的俞知府,孤女离开多年后突然回来继承产业,这消息也算有点新闻价值了,要是传到世子耳朵里,可怎么好?
如果没有小牛作陪,她多半会悄悄打探一番就走,不会这么轻易暴露身份,现在看掌柜的主动相认,便也顺水推舟。如果能毫不费力地收回产业,她当然是乐意的。
掌柜的把她延入内室,立刻跪倒在地,拼命地磕头,嘴里不停地说:“姑娘饶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听了奸人的挑拨。求姑娘看在小的替姑娘守店六年的份上,饶过小的和小的一家老小吧。”
俞宛秋被他弄得一头雾水,让小牛搀他起来说话,死活不肯,非要请“姑娘开恩”,答应不追究他的罪过。否则他情愿一死,以赎家人之罪。
俞宛秋只好“开恩”道:“你起来就是了,我保证你和你的家人都没事。”
掌柜的这才爬起来,头上血糊糊的,擦都顾不得擦一下,跑出去抱来一大摞账本,又拿出几张银票,一箱子现银,甚至一小匣金银首饰,全部堆在俞宛秋面前的桌子上。每搬一样就交代一样,“这是去年和今年的账本”,“这是前年的”
拿出首饰盒时,表情特别惶恐,低下头呐呐地解释道:“去年给老大盖房子,挪用了一些钱,一时还不出来,拿这些首饰冲抵,请姑娘勿怪。”
全部交代清楚后,俞宛秋还在怔楞的当儿,他已经从墙角拿起一个小包裹说:“这些年的收入和账本都在这里了,店里的二掌柜这几年跟着小的,如果姑娘暂时请不到合适的人,可以先让他管一阵子。”
俞宛秋虽然不明白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有一点还是清楚的,这位姓周的管事已经跟她办完了交接手续,现在连临时接替人都推举出来,接下来的举动就很明显了:“你这就要走了?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呢?”
周管事脸色一变,再次跪倒在地,语声哀恳:“姑娘饶命,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时贪心不足,才起了歹心。好在被世子的手下及时发现,这才没有铸成大错,还请姑娘在世子面前替小的求求情。”
俞宛秋到这时才算厘出了一点头绪,原来这个周管事看见兰姨跟世子的人在一起,就以为自己找了世子做靠山,他怕惹上世子,所以赶紧交钱走人。
既然如此,她也就懒得跟他解释了,他要那么想就随他吧。虽然只是一场误会,却让她轻而易举地收回了一间店铺,何乐而不为呢?
原来在南府,只要认识赵世子,就能把一个刁钻狠毒的管事吓得屁滚尿流,乖乖吐出昧下的财产。
世子这块招牌,可真好用啊。
同人卷 第九十八章 茶楼少东
第九十八章 茶楼少东
周管事提着小包裹如释重负地退了出去。俞宛秋以为他就那样走了,才要给小牛解释一下这件看起来很诡异的事情,没想到周管事又领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在外面求见。
那人一进来就打躬作揖:“小的陈进业见过姑娘,姑娘万安。”
俞宛秋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你就是店里的二掌柜?”
“这都是大掌柜抬举的”,陈进业习惯性地奉承前掌柜,不想被前掌柜在后跟处踢了一脚,这才醒悟过来,忙改口道:“是,还要请姑娘开恩收留。”
俞宛秋笑了起来:“我没说要你走啊。”
一间茶楼生意的好坏,除了位置好,店面齐整,厨师手艺过硬之外,管理人员也是非常关键的。古人讲究和气生财,老店东与老主顾,甚至可以保持几十年的友谊。俞宛秋记得以前曾看过一本书,讲老北京的故事,里面就提到,有人数十年如一日,每天清早去一家面店吃头汤面。不像现代,茶馆酒楼经常易主,客人也难得回头一次。“老主顾”这个词都快成历史的陈迹了。
所以,周管事走,陈管事就得留下,不然老顾客来了,看到的尽是生面孔,会觉得不适应。于是俞宛秋把陈进业好生安抚了几句,甚至连周管事都给予了礼节性的慰留。
周管事走的时候眼神是暗淡失落的,俞宛秋心知肚明,他其实舍不得离开这家他守了六年的茶楼。可这人既已动过歹念想要霸占她的产业,她怎么还敢留在身边?往后他一旦发现自己与世子并无关系,会再次起意也说不定。
俞宛秋将陈进业升成了店里的大掌柜,他在谢恩的同时不好意思地说:“小的还不知道姑娘贵姓呢。”
俞宛秋先楞了一会儿,待明白过来后,不由得一阵窃喜。
原来周管事在此六年,早就以店主人的身份自居了,连店里的二掌柜都不知道茶楼另有其主,以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周管事的私心倒是成全了她,这下她也不怕先前店堂里上演的那一幕“认主记”传出去了。带着满眼欣慰的笑容,她告诉陈进业说:“我姓何。店里突然换掌柜,肯定会有客人问起的,你就说周掌柜家里有事,已经把茶楼交给了店东何小姐,何小姐升你做店里的新掌柜。”
“是,姑娘。”陈进业答应着。
俞宛秋想起以前凌家绸缎铺伙计对凌清澜的称谓,便道:“这里不是家宅,而是店铺,既是生意场。就按生意场的规矩来,你以后唤我‘少东家’,不要再叫‘姑娘了’。”
“是,少东家。”
“店里的伙计你也这么吩咐下去。”
“是,要不要都把他们喊来见见少东家?”
“暂时不用,招呼好客人要紧,你也快去前堂吧。”
“是”,陈进业答应着就要退出去,俞宛秋又交代说:“今天的晚餐,你让厨房好好整几个菜,就当我给大家道个辛苦。”到时候再每人打赏一个红包,加深一下他们对新少东的印象。
陈进业垂手回道:“不敢,应该是小的们为少东家洗尘才对。”
俞宛秋也说了两句客气话,就把陈进业打发了出去。回头见小牛呆呆地站在一旁,笑着对他做了手势道:“哥,你坐呀,站着干什么?”
小牛低下头说:“叫哥哥、妹妹是为了行路方便,小牛不过是布店伙计,怎么敢妄称姑娘的哥哥,以后还是请姑娘叫我小牛吧。”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俞宛秋也没再坚持。身份还在其次。真要她一辈子叫一个外人哥哥,也是有点不妥。要让兰姨听到了,必定不依的,她们这些古人,把身份等级看得无比重要,当初得知林兰馨给自家姑娘介绍了一个商贾,兰姨的表现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如今她家姑娘也同样做了商贾。
小牛到底没坐,杵在那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姑娘说要来投奔姨妈,怎么姨妈没见,却跑到这里当起少东家了?”
俞宛秋以为他在催讨那一千两的“谢礼”,忙从袖袋里掏出周管事刚给的银票。
当时她也没注意清点,因为周管事连家里老婆的首饰匣子都拿出来冲抵欠款了,说明决不会有错,至少从账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她随便扫了一眼,好像也有将近两万两。果然是黄金旺铺,就这么一间两层楼的铺子,收益抵得过几十倾良田,一年竟有三千两的纯收入。
翻了好一会,没有找到一千的,索性拿了张两千的给小牛,又给了两个五十两的元宝,让他回去的时候当路费。
谢礼翻番加上额外赏赐,俞宛秋以为他会喜出望外,谁知人家一把推回来,急得面红耳赤:“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随口问问。”
“我知道,我知道”。俞宛秋连连点头,不想伤害了这么个纯朴的人,但“这钱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不行!说好了给多少就是多少,怎么能坐地起价。”小牛态度非常坚决,还面带愧色地解释道:“本来我们就不该收姑娘的谢礼,当时姑娘说给一千两,我们一家人全懵了,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晚上姑娘睡下后,我们还商量过,准备第二天跟姑娘说,我们不要钱,姑娘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投亲,我们送一下是应该的。家里穷,让姑娘出路费那是没办法,怎么能跟姑娘要谢礼?后来是我爹说,先答应着,好让姑娘安心在路上使唤我。等到了亲戚家,姑娘给就收着,姑娘不给,提都不要提。”
俞宛秋感动得眼眶发热,忙用玩笑掩饰:“早知如此,我就假装忘记了。把你就这样打发出门,让你一路乞讨回去。”
小牛摇着头说:“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要是姑娘吝啬,怎么会我买了那么多衣服?我这一辈子都够穿了。”他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小包袱,回去却有两大包,虽然提着累,心里却高兴。
俞宛秋道:“你这一辈子长着呢,将来还会有许多新衣服的”,一面说,一面把两千两的银票塞给他,小牛死活不肯收。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说好了多少就是多少。”
俞宛秋把袖袋里的银票都摊在桌上给他看:“瞧,我还有这么多,两千两对我根本不算什么的。”
小牛依然不为所动:“姑娘再多也是姑娘的。”
俞宛秋暗暗称叹,世上竟有这样的至诚之人,金银堆在面前都不动心,只拿自己份内的。当时便动了念头,对小牛提议道:“你回去后,不如干脆把大爷和大娘都接来,他们在河上漂了大半辈子,都成了老风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