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殊,你到哪里去?”
“我现在就去求见母后,我一定要问个明白。”
柳行田突然伸手抓住萧易殊皓如白玉似的手腕,力道大得出奇:“易殊,你冷静点。这件事,不该你管。”
“母帝不该那么任性。那件事情,又不是长卿的错,为何要让她承受这样的罪孽,我”
柳行田打断萧易殊的话:“你母亲是皇帝,她如果想要任性,你能如何?”
柳行田冰棱般铿锵的声音将萧易殊的冲动压了下去,她缓缓坐了下来:“我真的什么都不能为长卿做吗?”
“你要知道,你的母帝为何会这么安排。迦傲是长女帝姬,你是次女,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你真的不明白?”
痛苦的水雾将萧易殊的明眸蒙了起来:“自小到大,我已经夺走长卿太多的东西,不能连缙云的帝位也夺走,这不公平。”
“在这个世上,原本就没那么多公平的事,你的母帝,也不是什么讲求公平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还好,母帝对叔父一向都是不错。”
“我吗?” 柳行田笑了起来,笑容中颇有自嘲的意思:“你的父亲,是陛下心中神圣的白月光,而我只是那月光下的干草粮,形似而已。陛下看我的眼神,就好似透过我的躯壳,去看另外一个人。”
“那叔父你为什么还”
柳行田静静地看着萧易殊,眼中的波光隐隐闪烁着,只要陛下的眼光投向这里就可以了,我不介意他看的是谁。”
萧易殊沉默了下来,有些事,并不是她可以介入的。
“长卿什么时候走?”
“三天以后。”
“我去送送她。”
“易殊,莫要任性。”
“我一定要去送她,一定。”
三日之后,萧迦傲穿着一身白衣,裹着墨色的披风,独自站在南月城港口的码头,在她的前面,是一条硕大无匹的巨轮,正准备扬帆远航,清风吹过她如墨的青丝,整个侧脸如玉塑的一般清晰,一双翡翠似的明眸,异常晶莹,好似含着无穷无尽的灵气。
此次行程的长使官来到萧迦傲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帝姬殿下,为了防止您的身份暴露,下官为您安排了新的名字和户籍,请殿下过目。”
萧迦傲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成为了京都程氏家族的二小姐,擅长女工与绘画,不由地有些哑然,不过还是说:“就按照你的安排吧,我无所谓。”
长使官躬身退下了,萧迦傲又裹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头看了看她的故土,万里江山,风景如画,可是,她以后也许永远无缘再相见了。
突然,萧迦傲听到“得得”的马蹄声,萧易殊一身藕合色的骑装,骑着一匹赤兔马而来,那马浑身赤红,无一丝杂毛,只在马头上有一处白色的月牙纹,奔腾起来,足不起尘,片刻之间,就到了萧迦傲的面前。
萧迦傲脸色微显惊讶:“易殊,你怎么来了?”
萧易殊骑在马上,将她的紫色头巾摘了下来,挂在了萧迦傲黑鸦鸦的青丝之上,眼中带着如水柔情:“长卿,一路顺风。”
“是柳帝卿告诉你的?”
萧易殊跳下马来,明眸顾盼,见四下无人,便说:“长卿,你放心,我一定会尽一切方法,早日接你回来的。”
萧迦傲笑了一笑,将手搭在萧易殊的肩膀之上,低头在她耳边说:“妹妹,你的前途无可限量。不要老想着我了。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回来,对你未必是好事。”
萧迦傲说完,刚要松手,萧易殊却将她的手压住,柔嫩的掌心贴着滑腻的肌肤,两个人俱是屏息闭气,只是用如水的明眸相互对望着。
终于,萧易殊好似在萧迦傲平静无波的碧眸之中,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渐渐松开右手。
“长卿,我说到做到。”
萧迦傲没再回答,只是深深看了萧易殊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扬帆的大船,白衣黑氅之间,如空谷幽兰一般的紫色纱巾随风摇曳,及至再不可见。
她的未来,真在大洋彼岸的那一方?
第六章 为臣之道
苍澜国的国君,自古以来,就有个癖好,喜好男色。
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所谓盗亦有道,喜龙阳之好,也是有规矩的。
第一,国君不可因男宠而荒疏后宫,喜欢男人不要紧,为了江山社稷,儿子要给我生下来。
第二,国君不得任男宠为官,为官不得当男宠,否则的话,就是昏君无道,奸佞当道,六部九卿一人一份奏章,唾沫水都能把人淹死。
就是有这些铁规立着,是以苍澜国建国七百年来,虽有大把皇帝爱蓝颜更胜爱红颜,国家倒也相安无事。
但是到了苍澜国上代皇帝,情况又自不同。
宣武帝厉鸿高少年明敏,立志中兴苍澜,既是明君,又得贤臣,他的贤臣就是八岁便有神童之名,十五岁通过乡试第一,十八岁高中状元,乡试、会试、殿试连中三元的范云鹤。
范云鹤不仅文采出众,且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更奇的是,眼眸竟是碧绿色的,好似老油翡翠一般,所以也有“碧鹤”的别称。
范云鹤自十八岁在金殿之上被厉鸿高亲点为状元之后,二十入翰林编修,二十五岁任户部员外郎,二十八岁任户部侍郎,三十二岁官任户部尚书,三十五岁拜相,那上升的速度,真如春天的新竹,节节高。
厉高鸿与范云鹤在国家政务上,所谓珠联璧合,厉鸿高善断,范云鹤善谋,厉鸿高善于识人,范云鹤善于用人,此时,苍澜国的国力蒸蒸日上,“宣武中兴”,指日可待。
可是,即使在那极辉煌的时刻,依然带着隐忧。
宣武帝厉鸿高早已过了三十而立之年,膝下却空空如也。虽然后宫嫔妃众多,却没有一个怀有子嗣。
传言宣武帝天天在宣室中处理政事,几乎从不驾临后宫,致使后宫冷得如冰窖一般,就算是李皇后,出生名门,姿容明秀,端庄温婉,也一年也未必会有几次机会见得到皇上。
而范云鹤身为宰辅,位极人臣,生的又极为英俊潇洒,却也是好像不近女色的样子。
多少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想要攀范家这门亲事,请来的媒婆将范家的门槛都踏破了,但是范云鹤丝毫无动于衷。
宣武帝与范云鹤这对君臣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不是在金殿上朝,就是在宣室中处理国事,日日如此。有时处理国事迟了,宣武帝就和范云鹤同睡在宣室中,次日再一起上朝。
宣武帝有时还称:“朕得此贤臣,愿与范卿共享天下。”
坏了,奸情,这其中一定有奸情。
至少当时苍澜国大部分文武百官是这么想的。
于是,高太后哭天抹泪,恳求儿子回心转意,宣武帝立誓毫无此事,此后依然我行我素,行为不改。
接着,六部言官依次上本,弹劾范云鹤以色媚君,恃宠而骄,把持朝政。
宣武帝对此的回复是:谁上本弹劾范云鹤,就罢官,廷杖,流放。
这样一来,整个朝廷可算是炸了锅了,因直言犯荐处罚言官,绝对是昏君暴君之行。
于是,不只是言官,就连六部九卿的朝廷重臣,都纷纷上书弹劾范云鹤,就连范云鹤当考官时钦点的门生,都纷纷上书,与恩师划清界限。
宣武帝震怒了,一向待下宽厚的他,这次毫不容情,依旧是罢官,廷杖,流放,管他是天子门生,还是国家重臣,谁也不放过,哪个也不宽贷。
事情,终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这样下去,整个朝廷都要没人了。所谓“宣武中兴”,就要功亏一篑。
终于,长期承受舆论压力的范云鹤撑不住了,提出辞呈。宣武帝不允,辞呈拆都没拆,就退了回去。
范云鹤再次请辞,宣武帝再退。
再辞,再退。
于是,范云鹤跪在金殿之上,当庭宣读他的辞呈,并称,宣武帝若是不允,他就永不起身。
宣武帝依旧不允,文武百官就陪范云鹤一起跪在金殿之上,整整跪了三天之久。
三天以后,范云鹤支持不住了,长年的心力交瘁,使他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终于晕倒在大殿之上。
宣武帝百般无奈,终于妥协了,虽然依旧没有批准范云鹤的请辞,但是答允高太后,以后不在宣室单独召见范云鹤。
高太后听后,并没有罢休,接着又以太后之尊,为范云鹤主婚,令他娶了南阳世家严家的大小姐,这场风波才算罢休。
此后发生的事情,就更让人唏嘘不已。
不久之后,由于宣武帝开始宠幸后宫,李皇后怀孕了,全国上下,举国欢腾,若能一举得男,厉氏江山也算是后继有人。
与此同时,范云鹤却得了重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宣武帝曾亲临范府,去看过他几次,不过两人见面怕惹起留言,也是匆匆寒暄几句,宣武帝就摆驾回宫了。
半年之后,范云鹤因病重不治而亡,她的妻子范夫人为他留下一个遗腹子范廷方。
范云鹤原先并非世家子弟,乃是由布衣而一路晋升为相,家中并未有多少根基,去世之后,家道就贫寒下来,宣武帝怜悯范廷方幼小失父,在他四岁的时候召他入宫,当太子伴读。
太子厉衡阳与范廷方从小在一起长大,一起逃过学,一起爬过树,一起放过风筝,一起受过罚,感情甚笃。
范廷方和父亲一样,少小就有才名,此后乡试、会试、殿试一番风顺,入翰林,入吏部,二十三岁已经是吏部侍郎,看来以后封侯拜相,也只是时间问题。
自元光二十五年,范云鹤病逝之后,宣武帝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花白,不苟言笑,整日操劳国事,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到了元光四十八年,宣武帝终于熬不住了,于冬至那日驾崩,传位给太子厉衡阳。
厉衡阳继位之后,被称元龙帝,与他的父亲文治不同,他却偏好武功,常年在外征战,平定四夷,将从小的伴读范廷方提封为吏部尚书兼宰辅,料理国中一切大事。
厉衡阳有时得胜归来,带军返京,也是在宣室单独召见范廷方讨论国家大事,常常日以继夜,有时候过于劳累了,就一起同宿在宣室之中。
于是,二十五年前的流言蜚语,又再次在京城各地蔓延。
不过这一次,当年的李皇后,如今的李太后,准备趁厉衡阳再次出征百越的时候,将这个未来的祸根彻底赶出苍澜国。
深夜,范府书房内,书案上一灯如豆,范廷方正在看各省各部递上来的奏章。
范廷方的父亲范云鹤病逝后几年,范夫人也重病去世,范廷方的童年、幼年几乎都是在宫里长大的。所以范府虽然是宰相之府,却只有一个老管家和几个仆役,非常冷清。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人敲响了范府的大门,老管家陈升前去开门,却见一众锦衣卫冲了进来,个个带着明晃晃的刀箭。然后宫里的一位老太监搀着衣着华贵的中年美妇,缓缓走了进来,九龙六凤点翠冠戴在头顶,身上穿着深青的翟衣。
陈升一看,顿时吓坏了,元龙帝厉衡阳至今并未封后,天底下唯一能穿这种礼服之人,只有一个,就是元龙帝的生母,当今苍澜国的李太后。
虽然不知道李太后深夜带兵到访所为何事,陈升还是连忙跪了下来,说道:“草民参见太后。”
李太后黑白分明的细长凤目微微一扫,整个范府,只有书房里面的烛火还亮着,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