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牧此话虽是实情,但是对厉显而言,听来却异乎寻常的残酷。他的脸色不由地变得更为苍白,清澈的眼眸中不觉露出凄苦的神色:是呀,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而已,皇位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他,他又有什么资格让出皇位?厉显记起小时候惟一一次与厉焰一起练功,他童言无忌,戏言长大以后要将皇位让给皇兄,那时厉焰的眼神看来极为怪异,年纪尚幼的他根本无法分辨其中真意,如今他才知道,那是赤 裸裸的鄙夷和不屑,从未用自己的力量得到过的东西,有什么资格妄言让出?
十四岁的厉显心中,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备受煎熬。
转眼到了元嘉十八年年初,咸阳城内煎外困,这个新年也过得极为惨淡。
到了年初四的晚上,天上明月格外夺目,柔和清辉洒满大地。厉焰独自一人在营前赏月,望着天上高悬的迷人月钩,喃喃自语道:“明日,就是她的生日了”
莽图此时也是极为兴奋,激动地道:“亲王殿下,雨季就要过了。您看今日这么好的月亮,明日一定就是一个艳阳天。依末将的愚见,就一鼓作气,攻下咸阳城吧。”
厉焰双眸闪过一道凌厉的冷光,喝到:“胡说什么,明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之日,怎可妄动战火?你想找死吗?”
厉焰的一袭质问将莽图噎的没话说,使他觉得甚为委屈:亲王殿下,末将如今是跟随您在造反,造反呀,还管她什么时候是皇后芳辰?若是末将这也算找死的话,在几月之前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
于是,莽图问道:“那依您的意思,明日想要怎样?”
厉焰用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光洁的下巴道:“去年这时,本王正赶着去南疆,皇后生辰,连头也没给她磕一个,今年无论如何,都要向她表示一下本王的心意。”
正月初五,天空碧青万里,艳阳满天,如此美好的天气,却让咸阳城中的每个人都忧心忡忡,雨季已经结束,城外依旧重兵相逼,湘西援军还未来到,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如果厉焰在此时发起猛攻,也许能稍许激起城中守军的同仇敌忾之心,偏偏他又只围不攻,在消磨人的战力,散布恐惧的同时,又悄悄放出些许希望,也许事情可以圆满解决的,炽焰亲王并非嗜杀之人,他只是,他只是想要那个皇位而已。
而只要当朝皇后的一句话,皇位就可以唾手可得,再也不需要生灵涂炭,骨肉分离了。
是以,当日在太极殿,萧迦傲的寿筵极为沉闷。文武百官都默然不语,用眼神交汇着心中的疑虑,这幕情景厉显看在心中,心痛如绞:其实,你们都认为大皇兄比朕更有资格继承帝位,是不是?是不是?既然如此,就痛痛快快地直说吧,不用憋在心中,朕看着也难受。
就在这一阵莫名的寂静中,突然殿外有锦衣卫来报:“启禀陛下,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空中有大批雄鹰袭来,末将只怕,末将只怕炽焰亲王想要用火药炸毁整个玄墨宫!”
此言一出,大殿里顿时乱成一团,文武百官四处逃窜,接二连三地想挤出太极殿,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萧迦傲眼见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文武百官此时仓皇逃窜,仪态全无,心中痛心不已,倏然站起来,朗声道:“慌什么?众位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本宫不求你们粉身碎骨以报朝廷,却也要慷慨坦然,不惧生死。如今这个窝囊样,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人臣的风骨?”
萧迦傲此话一出,众多人老脸一红,顿时步子就慢了下来,她继续喝道:“锦衣卫,守住太极殿所有大门,不要放一个人出去。神箭手,随本宫来。本宫就不相信,本宫射不下天上的那只雄鹰!”
萧迦傲右手一摆,司空牧非常有默契地递给她一把桐木的弓箭,精雕细琢,木纹庄严秀美,她拿着弓箭来到太极殿前,只见玄墨宫上空密密麻麻,飞的都是羽翼丰满的大鹰。萧迦傲微眯碧眸,稍稍用力,宝弓撑得如满月一般,执箭待发。突然,她定睛一看,顿时呆了,千余只毛发乌黑的雄鹰口中,刁的并非火药,而是千余只宫中喜宴中常用的烟火。
哗啦啦,空中一声爆响,五彩烟花怒放,渲染半边天际,明丽无伦,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眸,金黄色的烟火一束接着一束,如雨点般散落下来,美得使人屏住了呼吸。
萧迦傲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明眸中思绪万千,心中千头万绪,却始终无法下手射箭。
肖衍冰站在萧迦傲的一旁,震惊得无与伦比:“炽焰亲王他,是想用烟花来祝贺皇后娘娘生辰若他此时用的是火药,那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众人震惊之余,玄墨宫的西方,隐隐传来闷雷似的喊叫声,渐渐地越来越是洪亮,快要响遍整个天际。
“元嘉皇后,福如东海,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元嘉皇后,福如东海,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呼喝之声,响震天宇,如雷贯耳,经久不息。
第五十七章 碧落殇
“元嘉皇后,福如东海,千秋万载,寿与天齐!”
近十万士兵的呼喊声响震天宇,厉焰发下话来,要是元嘉皇后在玄墨宫听不清他的心意,所有的士兵今日就别想吃饭。
莽图眼见士兵的声音如同夏日暴风雨前的闷雷一般,一声更比一声高,不由地暗自担心:日后还要打仗呢,怎么能把力气用在这种地方上?
他悄悄来到厉焰的身边,低声问道:“亲王殿下,差不多可以了吧?”
厉焰此时正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欣赏士兵们的欢呼声,突见莽图神秘兮兮地来到他的身边,问了一句模糊不清的话,在如雷震般的呼喊声中,根本无法听见。
“你说什么,本王听不见,大点声!”
莽图使出吃奶的力气说:“我说亲王殿下,留点力气给兵士攻城吧。”厉焰颇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如今卖力呼喝了,说不定明日就不用攻城了。”
咦,真的那么神吗?莽图半信半疑,呆立在一旁。
厉焰又看了他一眼,俊美的脸上显出颇不耐烦的神色:“本王何时料错过?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去继续喊。”
“元嘉皇后,福如东海,千秋万载,寿与天齐!”炽焰军声如雷鸣,将玄墨宫飞檐上的琉璃瓦都震得簌簌作响,烟花过后,天上的雄鹰并未离开,反而展开双翅,反复扑打,更震声威。
整个太极殿却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文臣武将全部默然无声,好似此时谁开口谁就会性命不保一般。
过了好长一段时候,兵部尚书苏遣信突然撩起官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对着厉显叩拜下去,满脸老泪纵横:“老臣恳请陛下,让位给炽焰亲王以免京城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若是因此而动摇国本,老臣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和列祖列宗。陛下若是不允,今日就在殿上赐死老臣吧呜呜呜”
厉显如柳枝般的身体明显地晃动了一下,面容顿时变得比冬雪还要苍白:该说的终于说出来了,真是痛快,这本来就是朕所期望的,但是为何依然心如刀绞?
紧跟着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也跪了下来:“臣等也恳请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以免动摇国本。”
有了这三位老尚书壮胆,太极殿中的文武百官陆陆续续地跪了八九成,只有宰相肖衍冰、九门提督邱魏延、锦衣卫指挥使司空牧等还傲然直立着。
厉显将明净的目光投向宰相肖衍冰,问道:“宰相,你的意思呢?”
肖衍冰躬身道:“此事极为重大,还是陛下自己拿主意吧。”
厉显又将目光投向站在太极殿正门处的萧迦傲,灿烂的阳光将她高挑的背影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此时看来,是如此的骄傲,又是如此的孤单。
厉显心中一痛,他知道萧迦傲从小就对他寄予厚望,想把他教导成一代明君,可惜,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
“母后,您”
“陛下,你是皇帝,若你自己心中不能拿主意,谁还可以?”萧迦傲的声音冷峭而冰凉,就好似她的温情都被冬日的寒风凝固了一般。
厉显闭了闭眼,心痛更深,他知道他让萧迦傲感到失望,但是他若为一己私利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只怕萧迦傲会失望更甚。
“朕,决定允爱卿所请,让位于大皇兄炽焰亲王。”这句话说完,厉显已经感觉浑身脱力。
兵部尚书苏遣信连忙加上一句:“那就请陛下赶快下退位诏书吧。”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好似厉显会反悔一样。
厉显点点头,回到御座之上,在雪白的染金宣纸上挥毫一就,然后盖上传国玉玺,交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司空牧:“爱卿,这封退位诏书就交给你了。你将诏书尽快传给皇兄,让他进城吧。”
“是,陛下。” 司空牧接过退位诏书,忍不住偷偷看了萧迦傲一眼,萧迦傲此时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那碧绿的眸子,寒彻如万年冰山,刺人骨髓。司空牧不由地住地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多看,连忙躬身退下。
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厉焰就收到了厉显的退位诏书,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浅浅一笑,棱角分明的嘴边那丝优美的弧线,就似美艳的罂粟花瓣,诱人而狠毒。
“”司空牧虽然半跪在地上,依旧浑身发冷,自小厉焰就有超乎寻常的能耐,一个眼神,一丝冷笑就能让人寒颤半天,如今大了,越发变本加厉。
“退位?本王还从来没有承认过太子登基称帝,何来退位之说?本王要是接受这退位诏书,不就是向天下承认本王是那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尝闻太子宅心仁厚,却突然拿了一碗掺了沙子的白米饭给本王吃,未免太小觑了本王吧。”
您本来就是那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难不成当了婊 子还想立牌坊?
司空牧的心中愤愤不平,但是却不敢直言反诘,只是说:“亲王殿下,陛下为了天下黎民,连皇位都能放弃。您又何必执着于这片字只言呢?”
“这名分之事事关重要,本王比太子虚长三岁,却与太子之位无缘,不就是差在一个名分上吗?再说,本王要是接受了这退位诏书,岂不是要尊自己的弟弟为太上皇,以后还怎么君令天下,号令百官?”厉焰丝毫不肯让步,步步紧逼。
“那炽焰亲王,您到底想怎样?”司空牧强压这怒火,耐着性子问道。
厉焰直截了当地说:“厉显从来都没有拥有过这个皇位,何来退让。本王想要的,是皇后陛下的承认,其他的人,本王从未放在眼中。”
司空牧心中大惊,猛然抬头,却见厉焰的丹凤双眸燃烧着熊熊烈火,好似要直冲云霄,看得出,他是极认真的。
“明日午时之前,本王要皇后陛下亲手捧着传国玉玺来给本王。否则的话,本王就开始攻城!今日的烟花,你们也看到了,想不想明日再欣赏一次?”厉焰直截了当地下了最后通牒。
是夜,整个玄墨宫寂静无声,连宫灯都好似比平时黯淡了几分。肖衍冰悄然来到了萧迦傲的报春殿,见她正坐在紫檀木的御案之前,默然不语。
“皇后娘娘”肖衍冰跪下请安。
“哦,丞相,你来了。”萧迦傲回过神来,微笑着说。
“皇后娘娘,大皇子此次,逼人太甚。臣已经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只要皇后陛下一声令下”
萧迦傲淡淡回道:“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