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五一十听进耳里。
“你当年的无意,如今却成了花神心中的一根刺。”
大司命敛去脸上的嬉笑,躬身道:“是小仙的错,若当初同小花神把话说清楚,或许就不会有后头的这些牵连。”
珵越端视着殿前说话的二人:“你如今知错又有什么用。”
大司命噎了噎:“上神教训的是”
珵越仍在专注地看着那俩人:“那个凡人是怎么一回事?”
大司命靠在树下,眼中慢慢浮起笑,又变得有些不正经:“还能怎么回事。九重天上的女仙和凡人,左右不过是为了报恩,以身相许的戏码。不同的不过是那凡人到最后都不愿拖累了梅娘,一直恭敬有礼地待她,直到病逝。”他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梅娘曾说在她刚有了神识,仍是凡界一株梅树的时候,那凡人曾对她有恩,后来成仙意外遇到了他的转世,便想着要努力回报这份恩情,于是这才下了凡。”又不紧不慢道,“那凡人这一世,身体羸弱,早年隐居在深山,身边只有一个小厮照顾着,住的地方种了大片的梅树,也养了许多仙鹤。梅娘对他多少有些感情,便不想他那么早就过世,于是冒险为他续命。”末了,略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那凡人倒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不愿梅娘为了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最后还是病死了。至于鹤君,许是从小便是有仙缘的,跟着梅娘久了沾染上了仙气,在梅娘被带回九重天前受了她大半的修为,便被长生大帝带回玉清真境修炼成仙。他二人说来,都与那凡人有着不浅的牵绊。”
珵越眼中动了动:“这么说,梅娘心里一直有那个凡人,即便七世历劫回来,也不觉得后悔。”
大司命虽觉得上神突然关心起这些有些惊讶,但面上仍旧保持着淡定:“想来应该如此。”
他又摇了摇头:“不过现在看来却不尽然。先不说凡人的寿命不过五六十年,那人死得又早,梅娘同他其实也生不出多少感情来。倒是鹤君,这些年为了她奔前跑后的,或许,梅娘自己也不知,心里的人其实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另一位。凡人有句话,叫做‘怜取眼前人’。”
珵越默然,目光穿过菩提的繁茂枝叶,望着清澄的天,道:“眼前人吗?”
☆、039。等君归来
九重天上的日升日落同凡界无异。黄昏的日光从窗棂透进来一束一束,照着空气中无数细微的金尘。他坐在桌前,闭着眼,手边是还没干的画笔,笔尖挂着朱砂墨,摊开的画纸上赫然是一位在林间枝头翩然起舞的红衣女子。足下,是朵朵梅花争相开放。
他漠然地睁开眼,紧了紧拳头,又施施然起身推开书房的门扉向外看去。他的东玄宫,本是天上地下最冷清的地方,可自梅娘一来,总觉得处处多了几分生气,连一向懒散的孟极也变得好动起来。
那家伙,性子如此脱跳,也不知当年南极长生大帝是缘何会收了她当徒弟,又疼爱非常。
书房门外的院子里,夹道种满了各色花草。连迦夷都以为他会不悦,可梅娘不依不饶地种完这些花花草草后,他却一言不发地接受了这片好意。
天君曾提过,他独身活了万万年的时光,总是要找一合心意的女仙君结伴双修的。他一人冷清便罢,对方却不一定受得住这般,东玄宫总还是要多些人气才好。
是以,不光是书房外,东玄宫里里外外都被梅娘趁机种上了各色奇花异草。
他本不知,在自家的仓库里,竟何时藏了这么多的天界奇葩。
他漫不经心踱步走出书房,途经荷塘,却被荷塘旁几株梅树吸引住目光。早听说那人在被驱逐前曾掌管天下众梅,如今回了九重天早已被卸下了梅仙的职位,却不想依旧有着操作梅花盛放的本事。这白的红的粉的各色梅花,密密匝匝开了一片,再往里头走两步便是她住的那间屋子。
他停在那里,只一眼,再也迈不动腿脚。
明知道梅娘在前厅屋子里没人,可不知为何,望着被这一片梅花掩映下的房门,总觉得会有缓缓打开那扇门,露出熟悉的暖暖的笑容,轻轻唤一声“先生”
“上神?”
身后突然传来迦夷的声音,珵越身子一震,终于回过神来,转身冷冷地看着他。
迦夷仙官缩了缩脖子,低头道:“鹤君求见上神。”
自群芳宴后,他便再没见过青羽,倒是梅娘,在他解除东玄宫的禁制后时常跑出宫外,去玉清殿陪陪长生大帝,自然也就时常能见着青羽了。
珵越看了看荷塘边上的水榭,垂下眼:“请鹤君过来这里一见。”末了又道,“问下梅娘,酒窖里的酒能喝了么。”
刚酿下的青梅酒自然是不能喝的。梅娘从酒窖里寻了不知是几千年前藏下的一坛子桃花酿,吃力地抱到荷塘边上时,只见那二人已然聊了起来。
荷塘里飘浮着织锦一般的绿萍,偶有鲤鱼精在芙蕖花间打破水镜,跃出水面来朝着水榭中你来我往的二人痴痴望上一眼。东玄宫的珵越上神,玉清宫的鹤君青羽,这九重天于神仙而言不过是方寸之地,想来便是再怎么闭塞的角角落落,也都听闻过这二人的名号,天界多少少女都痴痴盼着能远远瞧上一眼。梅娘低眉垂眼,只怕连这池子里的鲤鱼精们也都生了这份心思。
那二人生的都是丰神俊朗的眉目,一人玄衣,一人白袍,远远看着颇有些镜花水月的味道。梅娘站在水榭外,望着里头二人杯筹交错,竟慢慢出了神,恍惚间似乎又瞧见了坐在梅树下握着书卷的先生,三步开外的地方定然站着正怒目叉腰的司童。
那是她这漫长记忆里最柔软的一段。
她寻找了千年的人,就坐在她的眼前,笑容满满,有些头疼地任由自家童子教训,等抬眼瞧见了她,便又招了招手唤她过去同坐。
“先生,你为何独独喜欢梅花?”
“我也不知,只觉得看着它们开花,心里就会高兴。”
“梅娘司某从不曾问过你到底从何处而来只是如今,余阳寿将尽,有些话,还是要同你说清楚。”
“司某自问这一生不曾对你有过什么恩惠也不问你究竟是鬼是仙还是妖只盼梅娘你莫要再逆天改命,余此生已经知足,该往该去之处去了”
“终这一生,遇见你,余满心欢喜。”
“若来生,没有你,不知会是怎样寂寞的日子”
那是她永世不能忘怀的日子,却在凡界的七生七世里被封印在脑海的深处,如何也想不起。
或许,自先生死后,有些事有些人她自己也再不愿记得。
青羽抬头,就看见候在水榭外头的梅娘一脸哀伤,想来是看着珵越的脸又想起了先生,不是不由地心下一涩,暗暗摇了摇头。不管他这千年来做了什么,只要她心底一日有先生的影子,便一日看不见陪在她身旁的自己。
可自己,却还是甘之如饴,不是吗?
“梅娘,”青羽轻声唤道,见她终于回过神来,便笑着招了招手,“上神说你酿了好些青梅酒,何时可以畅饮?”
“尚还需要时日,大约还需要二十来日就差不多可以喝了。”
青羽思忖了会儿,忽地一笑,举杯又敬了敬珵越:“青羽今日方领了天君的命,天界边境动乱,青羽将率十万天兵天将前去镇压,青梅酒开窖前定当归来,到时还请上神赏口酒喝!”
梅娘一怔,急忙问道:“你要领兵?”她是知道青羽能在天界受到“鹤君”的尊称,一是因修为高深,二便是身上的功勋——这九重天上,若说珵越是将神,那鹤君青羽便是将仙,手中剑不知沾染了多少妖魔的鲜血。
可她,从未想过,有一日,他会从身边离开,去办一件生死未卜的事。
“九重天上没旁的人了么,二郎真君呢,托塔天王呢,为何天君偏生遣了你去?”她忽然有些不讲理,也不管珵越是如何想的,几步走进水榭,抓着青羽的衣袖就不肯放手,“先前你同师父说过什么,你说你要助我修行的,可如今我入了东玄宫,你还不曾来助我修行过一日,怎么就要去那荒芜的地方!”
她闹起脾气来有些孩子气,比在凡界时还要任性了些。
青羽看着她焦急的表情,心底却是生出了暖意。她到底还是有些担心自己的,他是否可以期待,终有一日,他能替代先生长长久久地陪在左右。
青羽淡笑不语地看着梅娘紧紧抓牢自己的衣袖,边上的珵越冰冷冷的眼眸生出一丝凝重,郑重地将酒倒满杯盏,起身敬道:“待到鹤君归来,定让梅娘开了酒窖,请鹤君大醉一场!”
他欣然饮下敬来的酒,转首对着梅娘,语重心长道:“好生待在东玄宫内,若无要事,别出去。”
梅娘忙不迭点头,却还是不肯松手,死死抓着青羽的衣袖。
“我既应承过你,自然就会抽空助你修行。”青羽哭笑不得地伸出一只手,他比梅娘要高出一个头,这个位置,若伸手一揽正好能将她拥进怀里,可他到底还是忍住了,拍了拍梅娘的手背,压低声音轻柔一笑,“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将一切琐事解决,定然要带着她游遍四海八荒,若她还心心念念凡界的日子,便一起去寻个国泰民安的地方好生住下。
待到山花烂漫时,他会告诉她,自己到底有多想她能笑得无忧无虑。
☆、040。给上神说媒
鹤君青羽率十万天兵天将前去边境镇压侵扰天界的妖魔,眨眼已过去了七日。
南极长生大帝突然登门拜访。
和南极长生大帝一同来东玄宫的,还有近日在文昌宫内带孩子的文昌帝君,少司命自然也一并被带了过来。
看着文昌帝君一脸宠溺地喂粉雕玉琢的少司命吃东西喝水,梅娘不由有些羡慕。她自化成人形时便已是凡界十几岁少女的模样,自然是没有童年这种东西的。而在七娘这一世上,因是下堂原配之女,在裴家素来没什么地位,爹不疼娘不亲的,因此也并未受到过太多的类似这般的疼爱。
“阿妩,跟梅娘出去玩好吗?”
南极长生大帝同文昌帝君两位尊神一起来东玄宫拜访,定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珵越上神商谈。见文昌帝君如斯说,梅娘了然地点了点头,牵过少司命柔软的小手,低着头一边轻声细语地同她说话,一边往后院的荷塘走去。玉簪迟疑了两步,到底还是和银杏一块跟上她二人的脚步,将书房留给了那三位。
珵越身为上神,最差的本事就是记人脸哪怕对方也活了万万年之久,可于他而言,那张脸同旁人无误。
文昌帝君也不在意他那冰冷冷的态度,放眼天界,恐怕还真没人能让他换另一副表情对待的。长生大帝依旧乐呵呵地在那饮茶。三人就这么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茶,没人想要先开口说话。
迦夷仙官换上一壶新茶,低头退出书房,随手将门扉阖上。文昌帝君长叹一声,苦笑着开了口:“我这肚子里可装不下这么多的茶水。”
“我也喝不下了。”长生大帝摇头叹道。
他二人搁下了杯子,侧头仔细打量了一番坐在案后的玄衣上神,良久,那位也终于是受不住他二人灼灼的目光,蹙眉问道:“二位来我东玄宫,究竟所为何事?”
长生大帝从容地搁下茶杯,看着眼前面色终于微微改变的珵越,缓缓勾起嘴角:“天君前几日同我二人提起,珵越君已独身过了上万年,是该为你觅一门亲事了,故而今日我二人来东玄宫卖个面孔,想请珵越君去相个亲。”
光影层叠,珵越的脸色有些隐晦难看,皱皱眉,抬起眼皮:“相亲?”他冷冷一笑,“天君老头儿还真是越来越闲得无聊了。”
九重天上能对天君如此不敬的,估摸着一只手数的过来。
沏茶的动作蓦地一滞,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