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川的止咳药是特制的粉末,分装在纸包里。纸包上有医生的剂量说明,写得清清楚楚,要调成稀稀的液体服用,否则伤胃。
看来,他根本就没有遵守医嘱。这么个拧脾气,真让人闹心。
不一会儿,他走出来,道:“走吧,出去吃早餐。”
“药呢?不喝?”
“……”他换鞋,不说话,以沉默拒绝。
这是他最柔软的拒绝方式,没人能扭转得了。多年前我就领教过。
“好了,服了你。”我赶紧重新烧水,重新调药。
恶了巴心的糊糊调好,递给他。他拿起小勺,两三口,吃进嘴里。
呃,这味道。我有些反胃。赶紧给他端水漱嘴。
他道:“又没吃你嘴里去,你倒恶心成这样。”
“感觉就是在我嘴里。”我顺嘴溜出这句话来。
他挑起我的下巴,“是吗?我尝尝。”
说着,触上我的嘴唇。
他的嘴唇凉凉的。吃了那么苦的药,竟然发散出淡淡的药香。如风中的松涛,蕴着那么一抹悠然。
他浅尝辄止。锁好房门,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下楼去。
我又被他成功色诱,不免有些呆滞,等回过味来,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雪后初晴,树梢上挂着大团大团的雪,连阳光都晶莹剔透。
好天气,好心情。
去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早餐。进去才发现,这里的餐点竟然是豆块儿汤,花百里的特色小吃!
“凌川,凌川!你怎么发现的?”久违的味道,让我兴奋。
“就是因为发现这家店,才在这附近替老板购置了住所。”凌川说得轻而易举,漫不经心。不管干什么事情,他总有股子散淡的劲儿。
我问道:“二百平的套间,任你住。那你的权利也是蛮大的?”
“权利不大,会投机而已。”
嗯,这个我信。念书时,他就会投机取巧。老师喜欢他,同学维护他,让我这个团支书一边晾着,当个牌位摆着。想起来,我就恨恨然。
小饭馆,食客很多,几乎满员。老板和服务员里里外外的忙活,盛汤,端汤,不亦乐乎。
“小心,别撞上汤碗。”凌川拉起我,询问食客:“哥们,里面有空位吗?”
“有,来,来,来,挤一挤吧。”两句话的功夫,凌川就跟不相识的食客熟识起来,凑成一桌。
豆块儿汤端上来。浓郁的老汤,浮着嫩白的豆腐块儿,小蝶上摆着细碎的葱花,翠色的香菜末,再配上酥脆松软的吊炉饼。嗬嗬,真香啊。
记得当年花百里的高中校园外,也有这样一个店铺,叫做“煮豆子”。煮豆子,很小,很简陋。豆块儿汤却做得地道,美味。中午和晚自习前,同学们全都挤到那里。像一群快乐的小鸭子,叽叽喳喳。
喝了一口汤,凌川突然问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讲话,是在哪里吗?”
“煮豆子!没忘!”我闷闷的说,“那是讲话吗?凌大人,你用词太阴晦了吧,我们当时是在吵架。”
“对,是吵架。”凌川拿起餐巾纸,帮我擦掉脸上的饼渣,“你那时刁蛮得很。还爱向老师打小报告。你插班过来,我就看你不顺眼,如果不是女生,我非得修理你不可。”
“什么算修理?你都把我弄哭了,还不算修理?”我气愤,使劲儿的咬饼。
凌川悠悠然,“谁知道你那么爱哭?眼泪像珍珠似的,都撒到我汤里去了。整整一碗汤啊!我只喝了两口,都被你给冲咸了。把我害的,晚自习一直饿着。”
“你活该!”我噗哧笑了,可是,汤碗里升腾的热气却熏了我的眼睛,酸酸的难受。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我刚入校不久。因为自小娇生惯养,跟花百里的同学合不来。上晚自习之前,独自去煮豆子吃饭。
小店里的学生很多,拥挤不堪。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座位,等加汤回来,却被几个男生霸占了,凌川就在其中,稳稳的坐着。
他是我的同桌,我却从来没跟他说过话。我觉得他很坏,邪邪的坏。
我举着个烫手的汤碗,道:“那是我的座位,我还没有吃完。”
“你姓什么?”凌川问我。
我傻乎乎的对答如流:“我姓阮,阮明媚。”
“可这里的座位都姓煮。”凌川指了指椅背。果然,椅背上写着大大的“煮”字。
男生们一阵哄笑,“走吧你,这里没有你的座位。”
我顿时红了脸,红了眼圈,连耳朵都红了,全身都在发烧,发热。但就是挺直了腰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二涛你吃完了就走,把座位给她。”凌川突然发话。
坐在凌川对面的男生叫做二涛,根本就没吃完。听到凌川说话,赶紧抱着碗,闪人,空出一个座位来。
凌川对我扬了扬下巴,“真是怕了你。过来坐吧。”
屋内的同学都在偷偷打量我,我憋足了劲儿,走到凌川对面。一不小心,憋了半天的眼泪就掉落下来,扑啦啦的再也控制不住。
我被泪水迷了眼睛,只听到凌川的声音:“喂,喂,喂,你怎么往我汤里下雨啊!还让不让人吃饭啦!”
饭是吃不成了,我抹了把眼泪转身就走。回到教室里,吃饼干。
谁曾想,第一单元的数学测试发了下来。我的卷纸上满是红叉,不及格!
我拼了劲儿的学,怎么还是不及格?再看看书桌上躺着的凌川的卷纸,只错了两道多选题,连附加题都做出来了。
想到回家,爸妈就会问成绩,再想到这几天的点灯熬油,越想越委屈。我收起卷纸,趴到书桌上掉眼泪。这次是真的很难过。
凌川回来后,有点儿傻眼,“喂,别哭了,这么哭容易缺水。”
我不理他,继续哭。
快下自习课的时候,凌川用胳膊肘碰我,“不就是一碗汤吗?又没用你赔。”
我抽泣着,质问他:“让我赔?你还嫌没欺负够我?”
“kao,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禁逗,就躲得远远的。没理被你弄成有理,我怎么就招惹了你呢?”
“我怎么就招惹了你呢?”时隔今日,凌川居然还记得这句话。
酒醉的探戈
“我怎么就招惹了你呢?”时隔今日,凌川居然还记得这句话。
我装作没听见,低头喝汤。喝了一碗,又添上一碗。正喝得起劲儿,凌川说道:“你回去一趟,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你帮我取过来。”
他把家门钥匙递给我。
我问:“你让我取什么呀?”
“嗯,把冰箱里的虾米洗干净,然后拿过来,我要放到汤里喝。”
他真是事儿多!
我拿起钥匙就走,他道:“从后门走,离家近。”
走出后门,我突然想起来,小餐馆的前厅就有虾米,何必跑回家,走那么远的路?
阮明媚真是聪明啊!我从后门绕出去,又从前厅绕进来,跟服务员要了一碟虾米。然后端着盘子,喜滋滋的向凌川邀功。
“凌……”“川”字没喊出来,我僵在那里。
在拥挤的小餐馆的座位上,我看见了凌川。我不但看见了凌川,我还看见了梅董事长。她就坐在凌川的对面。
老天,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应该就是我从后门出去的时候。
董事长和蔼可亲,侃侃而谈,凌川板着张臭脸,无声沉默。两个人很熟识的样子。而我,想躲已经来不及,梅董事长看见了我!
我撞到枪口上,思维混乱,理不清头绪。
凌川看看我,又瞧了瞧我手里的虾米碟子,本来板着的臭脸,竟然冰雪消融,眼神里滑过幸灾乐祸的揶揄。
“早,早晨好!我……来吃饭。”废话,不吃饭,我来这儿干什么?
我口吃着,向敬爱的董事长大人,向风靡仲景服饰的凌模特问好,打招呼。
梅董事长看见我,非常纳闷:“大老远的,怎么跑到东城来吃早餐?”
“前几天,做兼职模特时,我对阮总监提起过这个餐馆。”凌川给我一个台阶。
我赶紧接下:“对,我就是想试试口味。”
他起身给我让座,一本正经的演戏:“吃点儿什么?这里的汤不错,来,我替你安排。”
我都喝了两碗汤,想撑死我是不是?
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当着董事长的面,却不敢瞪他。
他将那碟子虾米摆到我面前,坏心眼儿的问我:“咦,很喜欢吃虾米?”
“喜欢!”我咬牙切齿。
他道:“这儿的虾米不好,有杂质。我从浅水湾带来的鲜虾米,存放在冰箱里,味道好极了。哪天送给你尝尝。”
“不用麻烦。”
“有些事,看似麻烦,实则简单。”话里有话,讥笑我。
我恨不得骂他:不就是没听你的话吗?如果知道这样,我会多借两条腿跑路。
梅董事长端详我俩,说道:“据我所知,凌川虽然进行合作调查,可在仲景就只呆了两个上午的时间。难得和阮总监相处得如此融洽。”
话里有话,味道不对。这两个人,说话方式都这么含蓄。
凌川不以为然,道:“我俩一直都很融洽,在花百里念书时,明媚是我的同桌。”
这下,他又直接起来,直接把我扔到了砧板上。
“哦,同桌?”梅董事长一副了然的神情,点头道:“距现在,应该有七,八年了吧?那时,明媚还不认识周朗。对了,忘了跟你介绍,明媚是周朗的未婚妻。”
凌川凉凉的笑,“前天,我在西部酒城遇见了周朗,跟一群公子哥拼酒,喝得烂醉如泥。看见我,没大没小,张嘴闭嘴叫‘老弟’。”
梅董事长笑骂:“那个混球,越来越胡闹。”
转头对我说:“昨天,你周伯伯给你父亲打电话,商量你和周朗的婚事。知根知底,该结婚啦。”
我一下子被热汤呛着,捂个餐巾纸咳嗽起来。
凌川接过我手里的羹匙,道:“吃不了?给我吧。”
你是我什么人呐,当着董事长的面,把剩汤给你喝,还像话吗?
不给,我宁可撑死,也不能给。
我想护碗,凌川伸手就把碗端到自己的面前。
梅董事长看着我俩夺碗,笑得意味深长。
我嗖嗖的冒冷汗,“这天气,真热。”
“周朗结婚,我会送大礼。不过……”凌川慢条斯理的搅动汤碗,道:“浅水湾决定合作,对派到外景基地的合作人选,已经明确,只能是阮总监。其他人,没得商量。”
“凌川?”梅董事长盯住凌川,眼神复杂。
凌川道:“我只是传达浅水湾的决议。基地上的事情,我说不上话,更没权过问。抱歉。”
早餐改为谈判,两军对垒,僵持着,拿我当阵地。
这两个人,就只是合作关系吗?我觉得诡异。
仿佛看出我的疑惑,梅董事长说道:“明媚啊,知道吗?我在花百里下过乡,后来转进花百里的服装厂工作,和凌家……做过邻居。凌川小的时候,最喜欢黏着我。”
“那是三岁以前的事儿。”凌川漠然,道:“三岁以后,我只知道,您是周副市长的夫人,你的儿子叫周朗。”
吃过早餐,坐着梅董事长的宝马去公司上班。
路上,梅董事长对我说:“浅水湾离T城较远,基地创业期间,虽说能经受锻炼,但条件艰苦,我不打算把你派过去。再说,周朗已经和佳慧分手,这次是彻底决裂。男人,经过这么一遭,也就会收心定性。你,应该把握机会。”
没过几天,那个收了心,定了性的男人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声音吵杂,一听就是身在风月场所。
在靡靡之音的伴奏下,周朗跟我说:“他们说,你不在乎我,我就是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你都不在乎。”
我趴在床上,翻了一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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