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她原来住的房间在右手边,推门进去,床上铺着白色的罩单,上面落了薄薄一层灰。这是张双人床,柔软宽敞,比宿舍的单人硬床要舒适许多。
房间很大,采光优良,家具疏朗地排列,绝不会像宿舍那么拥挤,转个身指不定就能碰翻桌上的水杯。独立的浴卫,绝不会有公共厕所与公共浴室的尴尬。
这里,是祝海雅曾经熟悉的一切,被她下定决心放弃过,放弃的那个时候,她再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又回来了,回来的有些狼狈,可更多的,却是疲惫与另一种层次的坚强。
不知为何,她忽然又想起苏炜的家,那里曾是她的桃源乡,她梦想过可以成为它的女主人,在小小的厨房里为心爱的人做晚饭,过着最普通又最温馨的日子。
或许,这个梦想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她翻出手机,不知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给苏炜打了个电话,响了许多声,他没有接,过了一会儿,他发了条短信:「抱歉,现在很忙,没法接电话,晚上联系你。」
海雅笑了一下,或许是最普通的微笑,也或许是苦笑,她自己也说不出这个笑容的意义。合上手机,她没有回复,而是打开笔记本开始联网,开始进行SAT的报名。
空调的冷风吹得她很舒适,报完名,她依依不舍赖到天黑才走,刚下楼就被外面滚烫的晚风吹得一阵窒息。
这里是N大附近的住宅区,本身N大的大学城就建在很偏远的地方,住宅区里并没有太多住户,天一黑,小区花园和外面的大街上不过零零星星几个人,冷清的很。海雅绕过小区花园,正要上大街,忽然听见前面一阵雷鸣般的摩托车声,紧跟着好几个人骑着摩托车停在街边一个小卖铺前。
海雅看清为首的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一瞬间只觉浑身肌肉都僵住了。
苏炜!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很忙吗?
小卖铺与她之间隔着许多盆栽,他们明显没有发现她,几个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从小卖铺买了好几瓶水打开就喝,苏炜身边那个说话指手画脚的男人,正是那个小明。他说话声音大而且快,爆竹似的噼里啪啦:“……你们看到老维被抓之后那个脸啊!啧啧!我都形容不出来!骗人家大学生的钱搞酒吧卖麻古,这下栽了吧!”
又说,又笑。
海雅静静站在盆栽后,凝视苏炜,他也在笑,手里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他的脸被藏在那片神秘的烟雾后面,路灯那么亮,也让人看不清。
她慢慢从包里翻出手机,慢慢翻开通讯录,慢慢按下拨号键,熟悉的“夕阳醉了”的铃声顿时响起,苏炜拿起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掐掉了,小明在旁边怪叫:“又是你那个大美女打来的?!人家追你追好紧!这些天电话不断啊!”
苏炜只是笑,依旧不说话。
海雅固执地继续按拨号键,熟悉的铃声再度响起,小明连连摆手:“你接你接!别让人家急哭了!”
苏炜接通了电话,声音低沉:“喂,海雅。”
喂,海雅,多么熟悉的腔调,多么熟悉的词语,曾让她多少遍为之徘徊沉醉,仿若毒品上瘾。
海雅将手机放在耳边,静静看着他此刻的模样,叼着烟,歪着头,还在与小明笑。
那个深情而神秘的男人,到底是不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她已经不知道了,正如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时此刻还能那么冷静地给他打电话,连心跳也没有加快一分,大概只有全身的血液,正在变得冰凉,一点一点往下沉。
“苏炜。”她低声叫他,“你在做什么?”
“我在忙。”他说。
他身边的几个混混喝完了水,将塑料瓶当做保龄球一样丢出去,丢在马路当中,多么恣意潇洒。她想起自己也曾坐在那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上,张扬着疯狂的青春,喝着啤酒,再把酒瓶乱丢出去,那真正是发泄一般的快感。
原来,她曾经这么疯狂过?
海雅无声地笑了,声音更低:“那……你先忙。今晚可以见见你吗?”
他停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她放软了声音:“一个月了,你说过的,最后一个月。”
他丢下烟头,浓厚的烟雾再度包裹住他,他似乎在叹息:“抱歉,海雅,没办法那么快……”
海雅猛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却一丝颤抖都没有:“那就是说,一个月后,又有一个月?”
“抱歉。”
海雅回过头,苏炜正丢出自己喝完的那只塑料瓶,恣意张狂,刚巧有一辆车经过,瓶子砸在车身上,那辆车猛然停下了,可大约车主发现这群骑着摩托的男人不像什么好惹的,很快又继续开走了。
他们在笑,在大叫。海雅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转身,不再看,低声说:“你那边很吵。”
苏炜似乎笑了一声:“嗯,有些事……我要挂了,海雅。”
有些事,是那些放纵自己,游走危险边缘,享受刺激的事吗?曾被她当做所有希望的海雅甜品店,是不是只是他临时兴起的一句玩笑话?
海雅望着阴暗的天空,淡漠地开口:“10分钟后,就在你现在站着的小卖铺门口见,我会等你。”
她挂了电话,没有回头,也没有再看他有什么反应。她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苏炜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海雅。”他找到她了,这小区并不大,他知道她住在哪里。
海雅慢慢转过身,试图看清他的脸,上面会有怎样的表情?愧疚?心虚?恼怒?可是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天太黑?或许又是什么别的缘故?她总是看不清。是的,她从来也没有看清过苏炜,擅自将他想象成王子,擅自将他当做毒品,一切,都是她擅自给他的。
“我看见你了,你真是挺忙的。”她开口,略带嘲讽,“根本没有最后一个月,对不对?你喜欢当混混,喜欢特立独行游走边缘,你并不想脱离。”
苏炜没有说话,他取出一根烟,缓缓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海雅抱着胳膊,她的掌心滚烫,像一枚烙铁,贴在不知为何变得冰冷的胳膊上,烫得她自己也心神紊乱起来。那么多的画面,忽然就从眼前一张张飞逝而过,那些飞雪,那些烟雾,那些低沉的耳语和紧密的纠缠,她自己与自己恋爱,谈了好疯狂的一场恋爱。
“是不是永远都会有最后一个月?”她声音飘忽,不知问他,还是问自己。
还是没有人说话,她的问题像是在自言自语。
海雅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我要去美国念书了。”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暧昧的长音,“所以?”
海雅静静看着他的脸,还是看不清,看不懂,她笑了笑:“分手吧。”
没有抽完的烟突然被他狠狠丢在地上,再狠狠踩了一脚。
“分——手?”他极慢极慢地重复这两个字,像是嘲讽,又像是反问。
“嗯,分手。”海雅回答得很快,“我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适合在一起,没有未来。那……我走了,再见。”
她迟疑地挪动千斤重的脚步,慢慢往前走去,与他擦肩而过。
苏炜突然笑了,声音讥诮却又隐含着暴怒:“分手?我们有开始过吗,大小姐?你说得对,我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让我玩了这么久,多谢你。原来你就为了这件事催我见你?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忙着砍人!忙着照顾小弟!走好,不送!”
他转身,像风一样的走了,还有香烟的残余味道留下,可很快也被夜风吹散开。海雅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她身体里所有的血肉一瞬间都被掏空了,只剩一张皮,骨肉伶仃,颤颤巍巍。
结束了吗?
结束了,这样快,这样干脆,这样冷漠无情。
多谢她让他玩了那么久?
海雅张开嘴,想嘲笑自己一下,却只吐出一口无用的气。
她抱着胳膊,在原地站了很久,这才慢慢走上大街,对面有公车站可以到大学城,刚巧一辆公车到了,她木然上车,木然站在过道上,所有的反应都比平时慢了十倍,背后冷汗一阵阵地冒出来,又一阵阵地被空调冷风吹干。
后车窗一直有刺目的灯光照着,晃花了她的眼,熟悉而剧烈的摩托车的声音隐隐约约近在耳畔,或许只是她的幻觉。她转过头,像寻求一种安慰一般,看着一直追在公车后的那道刺眼的灯光,一直看着,直到眼前一片模糊。
很快就到站了,她随着人流下车,那道灯光还在,可是很快又熄灭了。
她看见那个人影,在昏暗的路灯下黑黝黝,熟悉的摩托车,熟悉的人影,却离她那么远,远远地在车上朝她这里看,一直看着,没有说话,没有过来。
彼岸华灯,她曾像是踩在琴弦上一般走向他,跨越了彼此深邃的鸿沟。而此刻,他们之间的鸿沟再一次狰狞显现,她不会再跨过去了,他静静在彼岸望着她,被一团黑暗包裹着,就这样看着她。
恨她?怨她?不舍?还是不值?
海雅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打湿了脸颊。
她逼着自己走进大学城,逼着自己不许回头看,她什么也不敢回想,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脸上的眼泪被风吹得发凉,一直流着。
永别了,我的蜜糖,我的毒药。
网络版完结的后记
蜜糖这篇文我坑了两年没写,具体原因实在不想多说,但无论如何,还是回来填坑了。
由于出版问题,这篇文的网络版就放到这里,网上的版本就此完结,出版稿应该会经过修改与补充后续,比现有字数多出数万字的样子,出版后我会在微博通知。
真的很抱歉,这样匆匆把网络版完结掉,感谢大家这么多年一直支持着我,虽然如今网络文学发展得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商业,与往日大不相同,但我始终觉得晋江这里是一片净土,读者也好作者也好,一个用心写,一个用心看,彼此的交流与感情是很多其他地方没有的。
关于蜜糖这篇文的背景,是有真实故事在里面,我在微博也提过,当时被朋友描述的场景感动了,从而产生了蜜糖的灵感,虽然还是有很多人问我到底是BE还是HE,但我觉得这篇文的情节发展与人物性格息息相关,并不是作者金手指一开就主角就可以排忧解难征服天下从此无敌的,性格决定情节,情节水到渠成,最终才是真正的结局,作者也不能私自干预决定。
本书出书版还有数万字的后续,包括结局与情节修改补充,但网络版就到此为止了。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永远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