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雅印象里,杨小莹几乎就没有一天休息过,但凡有点空闲都是用来打工赚钱。记得有次学生会搞什么晚会,大家喝高了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有人问到杨小莹:“说出你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
她的回答斩钉截铁:“钱!”
众人都笑,是说人呢,她怎么说钱?
杨小莹似乎也是喝多了,笑得高深莫测:“人?我从来不相信人和人的感情,这世上只有钱是最真的。”
海雅一直以为她是说着玩,现在才隐隐约约察觉她真不是玩笑,年也不在家过,脸上被人打成那样还不忘工作赚钱,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要强的女孩子。
大年初一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海雅换了件衣服出门逛街。
杨小莹曾对她一个人逛街的行为表示不解:“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饭,多冷清啊!至少找个人陪你嘛!”
其实她早就习惯一个人做各种事了,从小到大她的同性朋友都很少,女孩子们虽然不排斥她,但也不爱亲近她,加上奶奶他们总怕她被“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以前仅有的几个朋友也慢慢失去联络。
现在上了大学,她不住校,上课下课身边动辄跟着几个追求者,除了杨小莹,还真没和几个女生好好说过话。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她已经习惯了。
大年初一,商场里人流量居然比预想的还要大,海雅在二楼女装层随便挑选衣服,家人在零用钱上从来没有亏欠过,加上这次打过来的压岁钱,足够她挥霍几十件新衣服了。
她看中一件新上市的春装,娇嫩的黄颜色,下面配马裤或短裙都很合适,去更衣室换了一下,出来看效果,营业员小姐满口夸赞:“小姐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最衬你了!”
妈妈以前笑话她是商店营业员最喜欢的顾客类型,一不还价,二不挑剔,三付钱爽快,看中一件衣服,只要试穿觉得不错,二话不说就买,老家那边认识的某专柜小姐,见着她都笑得合不拢嘴。
正叫营业员开单子,忽然身后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小姐,这件衣服还有S号的吗?”
海雅好奇回头,就见一个娇小靓丽的女孩指着她身上那件春装发问,而她胳膊里挽着的男孩子……居然是谭书林。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再一次狭路相逢。
他一见着海雅,立即又竖起满身刺,凌晨被她拒绝导致输掉赌注的新仇一并涌上心头,他用杀人似的眼神瞪她。
海雅微不可闻朝他点点头算作打招呼,进更衣室先把衣服换好,出来的时候,谭书林身边那女孩子似乎已经拿了衣服进另一间换了,他抱着胳膊站在对面,神色冷冷的。
“你好大的胆子!”他咬牙切齿,“居然挂我电话!”
海雅只觉好笑:“凌晨四点你叫我出门?”
她拿着开好的单子,试图绕过他去收银台交钱,谭书林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气冲天:“我管你!你凭什么挂我电话?!”
她更好笑:“我要睡觉,有人来骚扰,为什么不能挂?”
难道在他意识里,只有他能挂她电话,把她当做狗一样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成熟也要有个度。
他好像气得不行,脸都扭曲了,手上使着劲,就是不让她走。
海雅挣了一下,有点急了:“谭书林,大庭广众,你闹什么?”
“是我要问你他妈闹什么!”他恨不得像咆哮教主一样把她提起来一通甩,“祝海雅你很好!真他妈好!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给我等着!”
海雅沉下脸:“谭书林,你不要总是像个不讲理的小孩!”
“我不讲理?”他怒了,“好!我今天就跟你妈说你在KTV打工的事!叫你看看什么是不讲理!”
海雅也被激怒了,这个人就是喜欢看她被逼到绝境的无助和哀求,把她逼得不像个人,他似乎就开心了。
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好啊!你去说!没凭没据的谁会相信你?你去说吧!”
她早预料会有这一天,才不得不离开乐来KTV,真好笑,她昨天怎么会以为这人还有点良心,他根本已经不讲理到蛮横了。
对面更衣室的门突然开了,谭书林带来的那个女孩穿着跟刚才海雅一样的嫩黄春装,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她,然后问:“……书林,你看这衣服怎么样?”
谭书林看也不看,怒吼:“他妈的丑疯了!滚!”
女孩子被他吓到,顿时双眼盈满了委屈不解的泪水。谭书林甩手就走,再也没回头。
面对这个女孩疑问茫然的眼神,海雅无话可说,逛街的兴致此刻荡然无存,把单子还给营业员,也走了。
新年第一天,乘兴而出,败兴而归,家里又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海雅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整个人似乎都在朝下陷。
有个冲动,想再次逃往那陌生的深雪桔色的梦境,那里的一切多么美好,与现实完全无关,像发生在遥远的陌生星球上的故事。
她觉得自己是在把苏炜当做毒品,痛苦的时候品尝了寻求解脱,这种行为简直像犯罪一样。可是,罪恶感居然与喜悦并存,陌生的刺激令她流连忘返,仿佛在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叛逆不道的自己存在。她恐惧,她又兴奋,她依依不舍。
脸庞陷入一片温暖的柔软中,鼻前是零星的几乎已经淡不可闻的烟味。
她知道,那是苏炜的围巾。
围巾很宽,也很长,可以把她整个人裹住再绕一圈。
多么庆幸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杨小莹不在,爸爸妈妈不在,谭书林不在,沈阿姨也不在。她像个拽着自己头发妄图飞离地球的人,解脱不了,这里是唯一远离喧嚣的大海。
海雅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次醒来是因为手机的短信铃声,茫然从沙发上坐起,这才发觉自己居然裹着苏炜的围巾就这么睡了。
海雅甩甩发晕的脑袋,打开手机,上面显示谭书林给她发了一条彩信。
这人又要来找麻烦?海雅不耐地皱紧眉头,发泄似的打开彩信,里面附了一张照片,光线很暗,拍得模模糊糊,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是她自己。
海雅浑身肌肉瞬间就僵硬了。
照片里,她穿着乐来KTV的制服,正弯腰拿开瓶器开啤酒瓶盖子,照片角度选得非常刁钻,起码她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没记得有人给她拍照。
谭书林在后面附了一段话:“证据是吧?我给你!祝海雅,你死定了!”
海雅猛然起身,撞翻了桌上的茶杯。
作者有话要说:世上最体贴的就是存稿箱了……
十章
海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钥匙没带,外套没穿,甚至脚上还套着拖鞋。
她一遍一遍给谭书林打电话,他就是不接,她也只有一遍一遍听着他设置的彩铃,坐在出租车上浑身发冷,手脚止不住地打颤。
她甚至说不清自己在害怕什么,怕家人觉得丢脸?还是怕他们对自己失望?一直以来她都在努力做个好女儿,听话,乖巧,柔顺,恨不得自己没有一丝缺点,这样爸妈就不会为收养她而感到后悔。虽然这件事很少会被提起,可它一直存在于他们之间,像一道无形的墙,一旦行错半步,她才能感觉到那堵墙的高大和冰冷。
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糖水罐子是用一种很虚幻的东西,以微妙的平衡构架而成。
现在,谭书林要打碎这一切,他要把她往绝境逼。
出租车停在某高级生活小区外,海雅顾不得拿找钱,推开车门撒腿狂奔。
其实她一直知道谭书林的住址,妈妈早就告诉她了,是她自己不想来。再也没想到,最终跑来找他,会是这样的原因。
谭书林住在三楼,海雅用尽所有力气踹门,厉声高叫:“谭书林!谭书林!”
门很快被打开,谭书林拿着手机正在通话,像是惊愕她为什么会找来这里,眼睛瞪得溜圆,不过很快又变成了得逞的得意,还有种报复的快感。
“她来了,”他盯着海雅,对手机另一头的人说,“阿姨要不要和海雅说话?”
海雅只觉身体里有个什么东西沉下去了,脸色瞬间惨白。
谭书林把手机递过来,他甚至在笑:“祝海雅,你妈叫你听电话。”
海雅慢慢接过手机,放在耳边,低低唤了一声:“妈妈。”
妈妈的语气非常严厉:“雅雅!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当初叫你和书林在同一个地方上大学,为的就是要你多照顾他一点。你怎么大过年的到处乱跑,把书林一个人丢下不管?他还特地打电话来问我你这些天是不是有事在忙,人影都不见一个!你到底在忙什么?是不是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了?”
旋转的乌云顷刻间消散,快的让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在做梦,下意识地回头望向谭书林,他正抱着胳膊冷笑,得意洋洋。
海雅感到一阵骤然放松的眩晕,不由自主蹲了下去,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妈妈……我、我最近迷上玩电脑游戏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妈妈叹了一口气,声音渐渐柔和:“雅雅,你要懂事,爸爸妈妈养你不容易。你爸爸这次跟谭叔去澳门,在赌场输了50万,要不是谭叔帮忙,他能不能回来还是个问题。你爸靠不住,妈妈能靠的人只有你了。难得书林最近主动找你,你就忘了以前他对你不好的事情,两个人好好相处,妈妈和沈阿姨商量好了,等你们一毕业就先订婚,然后两人一起去英国留学……”
后面她还说了什么,海雅已经记不清了,挂掉电话,她木然盯着谭书林的手机发呆,直到他在身后叫她:“祝海雅,这是给你个警告,下次就没这么便宜了!”
海雅慢慢起身,回头看着他,面无表情。
眼前的男孩子身高腿长,面容清爽俊俏,从高一到大一,神情永远是那么自大,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她突然感到迷惘,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喜欢他?他身上到底有哪一点值得自己忍辱负重?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至少薛平贵还会为了她换素衣过三关,而谭书林究竟为她做过什么?从十五岁开始,他带给她的,除了痛苦就是耻辱。心情好了给她一些好脸色,心情不好立即翻脸,他的心理年龄仿佛永远只有十岁,她以后就要和这样的人度过一生吗?
爸爸的公司一直在亏损,不得不指望谭家的资助,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去澳门赌钱?他们是不是觉得反正将来一切重担都丢给她了,把她送给谭家,从此就高枕无忧?
她想起上大学的临行前一夜,奶奶对她说:海雅,你不要忘了自己衣食无忧活到现在,都是你父母的恩情,做人要懂得知恩。
可她现在只觉得累,她整个人已经在往泥泞里陷,他们每个人都还伸出手使劲把她朝下拽。靠谁拯救?谭书林吗?
谭书林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索性从她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翻出那张照片亮给她看:“祝海雅,你下次再和我作对,我就真的发给你爸妈看。”
他想她哭,想她脸上那种木然冷淡的表情变作惊恐,或者变回以前那个卑微又可怜可恨的小东西,用绝对服从的感恩的眼神看着他,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感到茫然与无措。
“谭书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你到底希望我怎么做?”
他突然有点挫败的恼火,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