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李祝融家的厨娘。她有一个儿子,死在那场绑架案中。
她对宝宝很好。
有天陆之栩还听到林佑栖套宝宝的话,他问宝宝:“现在的李阿姨好还是夏宸好?”
宝宝抿了嘴,不肯说话。
陆之栩从来没有和他解释过夏宸的去向,事实上,他从来不提起夏宸,就像那个叫夏宸的人压根没有存在过一样。
夏宸对于宝宝和他,都是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宝宝还那么小,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的,就像他从来不问陆之栩自己的妈妈去哪了一样。
很奇怪,并没有什么疼痛或者牵肠挂肚的感觉,他还是那个刁钻妖孽的陆之栩,上选修课的时候,学生仍然是怨声载道,他仍然接很多案子回来做,仍然穿他修身的黑色系西装,仍然叫自己的儿子嘉明。
他只是不再熬夜做案子,他每天七点起床,十点睡觉,他每天喝鲜榨的果汁,不再穿着毛衣跑到雪地里,不再趴在沙发上睡觉。
他不再经常生病。
因为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会做好温热美味的粥,温声在耳边叫着“老师”,喂他一勺勺喝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那么挑食了。
他不喜欢的萝卜,他不喜欢的玉米,他不喜欢的甜食,出现在餐桌上的时候,他也会尝上一两口。然后皱着眉头咽下去。
因为那个会把萝卜丝炸成丸子,会把甜玉米磨碎放进豆浆,会做不甜的紫薯蛋糕,不腻的水果布丁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他不再欺负宝宝了。
他学着做一个负责的父亲,他陪宝宝画画,陪他种花,他带着宝宝看魔戒,宝宝那么喜欢哈比人的屋子,用胖胖的手指指着屏幕,不断发出惊叹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某个说过要和他一起去新西兰的人。
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
然后思绪又回到屏幕上,单纯的小哈比人开心地喝着啤酒,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和分离,多好。
他有时候还是会吃夜宵。
李婶会做很好的粥,鲜甜的鱼片粥,清淡的蔬菜瘦肉粥,鲜美的海鲜粥……
有天晚上,他坐在饭厅里,灯光明亮,气氛温暖,他好像又闻到了三鲜汤的香味,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倾身过来,勾起唇角来,笑得狐狸般。
“老师,你嘴角有饭粒……”
而后他猛然惊醒,漆黑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是个梦。
在那之后,他不在吃夜宵了。
有些人,他在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重要。他走的时候,却能把你的心都掏走。
…
夏宸走了一个月之后,陆家忽然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准确说来,是两位。
陆之栩下班回来,发现自己家的门开着,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很夸张的悍马,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样的人,站在院子外面。
他的第一反应,是李祝融。
但不是。
客厅里,正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和陆嘉明宝宝玩着最简单的“捡狗屎”游戏的,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他是真正的凤眼,苍白皮肤,下颔尖尖,无可挑剔的五官,眼尾有两颗小痣,即使整张脸都因为输牌而皱了起来,也是耀眼的漂亮。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大概还不到三十岁,高鼻薄唇,眉眼间和夏宸有几分相似,他的眼睛像狼,让人不敢直视。
“你好,我是夏知非,是夏宸的叔叔。”这个男人这样自我介绍着,他端正地站了起来。
他是讲究礼仪的人,按辈分,他是夏宸的叔辈,自然也是陆之栩的叔辈。
可是陆之栩完全不懂这套,有点茫然地站在那里,摸不准要不要握手。
“嘁,非非又想让别人给他鞠躬了!”趴在地上的漂亮男人打抱不平的发出抗议,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般打了个滚,扯扯陆之栩的裤腿:“你别理他,该干嘛干嘛。”
陆之栩看了一眼夏知非,发现后者的神色竟然一瞬间温和了下来。
“夏先生,你们今天来是……”
“我们是来看你的!”扯着他裤腿的那位不甘寂寞地表功:“我带了饭给你吃,有黄花鱼,是小宸做的,我路上吃了一点,还剩四条!”
陆之栩不为美食所动:“夏宸现在在哪?”
“先坐下来说吧。”
…
经过和夏知非的对话——中间夹杂着陆非夏对那四条黄花鱼不遗余力的介绍。陆之栩总算明白了,这两位,就是夏宸实际上的家人,夏宸的二叔夏知非,以及夏知非的爱人,陆非夏。
“小宸是我一手带大的!”陆非夏得意地表功:“他当初看上你的时候,也是我鼓励他追你的!我还给他举了很多例子激励他!”
陆之栩很明智地忽视了他的话,继续问夏知非:“那夏宸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了?”
“不好。”夏知非毫不辟易地说了实话:“他爷爷是军人,没有两全的法子,夏宸和他那些伯父,总有一方要死。”
“夏宸父母的事,真的是他那些伯父……”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陆非夏啃着梨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夏桓那些人不会放过小宸的。靖难之役你知道吗,那些人就是朱棣,都是坏人!该杀!”
“你现在不用担心夏宸,因为担心也没用。”夏知非冷酷地说着,“我来,是问你一句话,如果夏宸输了,失去了现在的身份,你是和他在一起还是和他断了?”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陆之栩对夏知非的轻视很不忿:“我和夏宸在不在一起,从来就和他的身份无关。”
“那就是不离开夏宸了。”夏知非逼视着他:“如果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和你儿子时刻都处于危险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你还坚持自己的选择吗?”
眼前闪过宝宝被绑架时的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我相信夏宸。”陆之栩淡淡地说道:“他能保护我们,而我身为男人,也能保护自己的家庭。”
一旁的陆非夏笑了起来。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带着点稚气,让人也不自觉被感染了。
“真是年轻人。”夏知非这样说着,站了起来。
“我们等会要去成都,就不多打扰了。”他走到陆家的衣架旁,取下陆非夏的围巾和大衣,给某个赖在沙发上趴着不肯走的家伙穿上。
“我知道你们是夏宸的长辈。”在他身后,陆之栩以从未有过的正式语气说着:“我请你们好好照顾夏宸。”
那个叫北京的地方,波谲云诡,危机四伏,而他的爱人,就在那里。
“是我们该请你好好照顾夏宸才对。”夏知非替陆非夏穿好了大衣,抬起眼睛来,看着陆之栩,大概是认同了陆之栩的原因,他的眼神褪去了那种审视的锐利,而是带上了些许温情。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不能解决的事,都可以找我们。我把靳昀留下来,这几天可能有点不太平,他在的话,你们会安全一点。”
而那个欢脱的陆非夏,在沙发上挣扎了一会,最后被夏知非拖出了门,临出门又冲了回来,一把攥住陆之栩:“记住我的名字哦,我是陆非夏,我很会打架的,上次绑架案你们不叫我去,我比林尉厉害多了。以后你遇到事了就报我名字,夏宸欺负你也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直到被夏知非用手臂夹住腰抱走,陆少尉还在喋喋不休地宣传自己。
陆之栩无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正讶异于宝宝异常的安静,叫道:“嘉明……”
明字还未落音,他就被拥入了一个久违的,温暖而坚决的怀抱里。
☆、第 119 章
C城的习俗;小年夜的时候;一家人就该团聚了。
小年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整个上午,宝宝和夏宸都在给家里搞卫生;陆之栩缩在楼上的影音室里进行秘密交流;因为某个原因,陆之栩对林佑栖这个“狗头军师”很是愤怒。
李婶被夏宸送走了——李祝融把她安插进陆家,除了表示对夏宸和陆之栩的事不再阻挠;也有眼线的意思。
毕竟,夏家权力更迭;李家身为世交,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陆之栩一直没有问夏宸;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并不想知道。
这些事,都和他无关,正如夏知非所说,他们是家人,家人不会询问成败,只会无条件地支持。
…
晚饭的主菜是火锅,水煮活鱼的汤底,鲜美又不过分清淡,羊肉被切得刨花一样薄,卷起来码在盘子里,牛肉、云腿、金针菇、娃娃菜、还有鱼丸和虾丸,莴笋片、鹌鹑蛋和海带丝。大碟小碟地放了满桌子,夏宸还炒了几道小菜,不过那一大一小都等着吃火锅,不理会别的菜了。
刚落座不久,夏宸正在开饮料,放在一旁的电话响了,宝宝乖巧地帮夏宸把电话拿了过来,夏宸一边说电话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站在那换鞋子。
“你干嘛去?”陆之栩站起来问。
“去接个人,他们已经到门口了,老师你也来吧。”夏宸披了大衣,顺便把陆之栩的羽绒外套也从衣架上拿了下来。
陆之栩隐约猜到那人是谁了。
宝宝一个人呆在家里,夏宸怕他乱碰东西,也把他抱了出来,陆之栩把火锅盖上,跑到玄关换鞋,宝宝在夏宸怀里,拿着爸爸的围巾。
一家三口出了门,没有开车,夏宸打着伞,陆之栩抱着宝宝拿着一柄伞,没有打开。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刀子一样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夏宸伸手搂着陆之栩,在他耳边小声说:“没事的,是我爷爷。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不会生气。”
陆之栩“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压根不怕谁生气,但是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夏宸的爷爷,他向来只是听说,是个开国将军的后代,将门虎子,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建了大功勋,英勇善战……
但是他见到的,却是一个带着一个警卫班的,坐在轮椅上的,干瘦的老头。
…
夏宸这次回来,其实是违抗了他爷爷的命令的。
因为他带回去的那些东西,夏家闹得沸沸扬扬,老爷子派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士官去查,查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真相正如夏宸所说,怵目惊心。
夏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被这样一刺激,直接病倒了,反复念叨着“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湘亭?”
湘亭,是夏宸的外祖父李老爷子的号,当初李碧微嫁进夏家,李老爷子就十分反对,是夏老爷子拍着胸脯保证,要是夏执襄敢辜负李碧微,就打断他的腿。夏家绝不会委屈了李碧微……
但是,李碧微嫁过来不到十年,就被他的大儿子和两个兄弟合起来谋害了。
虎毒不食子,夏老爷子在战场上再怎么杀人如麻,对自己的儿子,他总不可能让他们杀人偿命。
他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已经被害死了,他不可能再让另外的三个儿子陪葬。
这就是身为家主的价值观,他再疼爱夏执襄,也要为夏家考虑,他的大儿子已经五十多了,孙女都有两个了,难道还要他来偿命?
他只能对夏宸做出某些“补偿”……
这就是夏宸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不把证据交给夏老爷子的原因,因为没用。
死的那个是他儿子,活着的也是,你见过哪个父亲因为大儿子杀了小儿子而去弄死大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