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这个没有硝烟却险象环生的战场。
这一刻的我是有多么感谢王瑞恩,他没有让我再次一个人灰溜溜地想要逃离世界,没有让我一个人独自躲在暗无人烟的地方蜷缩悲伤,他总像一道柔和的和煦,从头至尾地帮你融化冰雪。
“若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王瑞恩帮我拉开车门让我坐了进去,又帮我拉好了安全带,看着我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关心。
我轻轻地摇摇头,“没什么,只是有点头晕。”童靖阳和古芊菁的同时出现,就像一根充满钢钉的狼牙棒,给了我当头一棍,眼冒金星同时又令人万分清醒。
王瑞恩发动了汽车,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是不是不太习惯刚才那种地方,不然下次……我们去民歌餐厅怎么样?”
车窗外飞快掠过的是两排枝叶浓密的绿树,绿树旁是狭窄的人行道,上面的人成群结队地走着,有的是朋友和朋友在一起勾肩搭背,有的是男和女十指相扣互递情愫,有的是一家三口和谐温馨的亲子装扮。
我好羡慕这些在很多人眼里最平凡不过的生活细节。
我的心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捏了一把,张口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
王瑞恩见我不说话,趁着红灯之际转头看我,脸上泛起了点点红晕,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嗯……我不是要去你家的意思……我只是……额……”
我苦笑道:“我已经不住在民歌餐厅了。”
王瑞恩一怔,问:“为什么?”
我耸耸肩,努力装作漫不经心地回答:“哦,我和我的家人发生了些事情。”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彻底怔住的不仅仅是王瑞恩,还有我自己。
我不知道他此刻是怎么想我的。
无家可归的小孩?二十来岁早就过了叛逆期才来玩离家出走的女生?
我只知道,原来我在对外人解释的时候,在我心底依旧是把他们当成“家人”,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尽管我的姐姐莫筱筠有个癖好喜欢用肢体语言来表现她对我的不满,尽管我的父亲习惯性懦弱最后不分黑白将我扫地出门。
可尽管我如何否认他们是我的血缘至亲,但是我却没有办法将他们从我的生命中抹去,毕竟是他们陪伴了我度过人生中最青涩的二十年,抱着在襁褓中吱哇乱叫的我从医院里出来,沐浴了世界给我的第一缕阳光;扶着裹着纸尿片的我在地上踉跄学步,直到现在能够健步如飞;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那个男人凑到我面前摆出夸张的口型教我喊一声“爸爸”。
爸爸。
姐姐。
多么深刻而陌生的词语。
这些,我都没有那个能力和权力将他们从我的记忆力抹去,和他们二十年生活中的只字片语和生活琐事,尽管悲多喜少,早已在我的脑海深处落地生根并且根深蒂固。虽然在平日里不会被自己想起,但当某一刻被触动了神经,和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却都犹如排山倒海般地奔涌而至。
一波接一波,奔腾不息。
我真是一个充满了矛盾和脆弱的存在。
明明是恨的,却又依赖;明明是爱的,却又逃避;想恨又恨不得,想爱又爱不得,想忘又忘不掉,想记偏偏又忘记。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王瑞恩有些忧心地问。
“我住在我朋友家里。”
王瑞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的骨节上有略微的泛白,“……是男朋友吗?”
“……女朋友。”
“……?!”
“哦,女性朋友。”
餐厅和片场的距离很短,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王瑞恩让我先下车,他把车开进停车场。
他总是那么体贴,那么温暖人心。
我拎着包站在原地,路灯的黄光透过浓密的树阴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独自站在街道旁看着这个繁闹的世界,仿佛遗世独立。
我觉得如果身旁站过来一个杵着拐杖神色沧桑的老奶奶,我和她之间的区别,也仅仅只是皮肤和身材的问题。
嗯,仅仅只是外貌上的区别,神态抑或心理年龄,都极为神似。
“喂!”
随着一声粗吼,一根结实的木棍狠狠地敲在我的后背,背部一阵撼动五脏六腑的疼痛,我转过身去,眼前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肌肉嶙峋、浓眉大眼、彪悍凶残的男人。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此人都绝非善类。
“你……”我下意识地捂着包往后退了两步,脚下踩着的高跟鞋卡在了道路之间的缝隙里,一下重心不稳摔坐在地上。
泥巴染上了我的身体,地板划破了我的裙衣。
“看你穿的衣服挺值几个钱,肯定是大户人家,怎么样,给爷点钱花花吧?”那个壮汉歪着嘴笑了笑,露出黄熏熏的牙齿,他从身后亮出明晃晃的短刀,拍在我的脸上,那刀锋几乎可以刮到我的颜面,金属冰冷的气息沁入我的心脾。他说着话,口里混合着菜渣的恶臭气味钻进我的鼻孔,熏得我一阵想吐。
我的心里被恐惧充斥,想要大叫,却发现没有那个勇气。
原来我是如此懦弱。
“你谁啊你。”冷厉的男声穿透了空气,一下子让那在我脸上不断拍动的刀面停顿。
那人站在阴影里,缓缓地脱下笔挺的西装外套,解开手腕上的衬衫扣子,高卷袖口,露出一小节小麦色的手臂,性感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了投射在我眼睛里刺眼的光亮,身材修长而挺拔,一双冰蓝的眸子正冷冷地盯着壮汉。
他的出现让我心中的恐惧一下子放了下来,就是没来由的,相信自己不会遇到危险。
壮汉咧嘴一拍胸口,完全没意识到问这个问题的不是我这个娇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他以准备报出“我们是穿越在银河的火箭队”一样自豪而视死亡如粪土的神情豪放一吼——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白崇檐是也!”
“那我会在你的墓碑上写好的。”
话音刚落,站在阴暗处的男人便疾步上前打开了用刀架在我脸上的手,挡在我的身前,没理白崇檐一脸吃惊扭曲的面容,他狠狠地扭过白崇檐的手腕,腕骨碎裂的声音在空气中突兀作响,继而便是一拳狠狠地打在白崇檐的腹部。
“哇——”白崇檐一只手颓软地落在身侧,另一只手捂着腹部,狠狠地撞在背后的墙上,嘴里喷出一地的早餐午餐和宵夜。
“你……”白崇檐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把他揍得七荤八素的人,但奈何他技不如人,只有装腔作势地恶狠狠骂道:“你这个过气明星,算你狠!”说完,他用力一拍地面,飞快地跑到我身边夺过我手中的包便朝马路跑去。
我一惊,喊道:“我的包!”
一道幽蓝的身影一闪而过,借着马路上来往的车灯,我看清了那个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他神态自若,面对歹徒时毫无畏惧之心,他腾空跃起,一记凌空飞踢对准白崇檐的头颅,电光火石之间,白崇檐被踢得松开了手中的包,摔向马路,被正在开来的一辆车撞飞出五米远,顿时倒在血泊里,像搁浅的鱼一般翻着肚皮挣扎了几下,然后奄奄一息。
包包里的东西散落了一地,镜子、梳子、粉扑、剧本……
我慌乱地冲上前拾起包里的东西,我一件一件地数清放进包里,却发现唯独少了那一样东西——
“没有……为什么会不见了,在哪里……”我惊慌失措地碎碎念着,在方才东西散落的地方寻找着那个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如果它不见了,就再也没有东西能够证明我和他曾经在一起过的时光。
如果它不见了,我不知道我该在如何回忆往事的时候面对过去的自己。
在哪里……求求你,快出来……
“若绮,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
一瞬间,微凉的光反射进我的眼睛,那枚小小的金属在地上发出光亮,我心中一喜,朝光亮的方向跑去,却没察觉自己正跑出马路,即将迎接我的是一辆开得飞快的汽车。
“若绮,小心!”一只手用力抓住我的小臂,将我拉入怀中,他揽住我腰间的手是那么的沉稳,那么的有力,就像当初的他。
可我知道他不是。
因为他早就已经离开了。
而现在,就连唯一能够证明我和他在一起过的东西,也都破灭了。
我呆呆地看着马路上被车轮碾压成两半的“戒指”,跪坐在了地上,粗糙的地面磨破了我膝盖的皮肉,血丝拼命地往外溢出。
可我一点也不觉得疼。
因为有比肉体上的疼痛来得更加令人痛不欲生的地方,而那些微小的痛楚,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掩盖了去。
“若绮,若绮!”王瑞恩晃着我的身体,他的眉心拧成了麻花,我从他如镜面般透彻的眼睛里看见蓬头垢面、脸色苍白、像个疯子一样的自己。我想这样的我一定是吓到他了,毕竟我也吓到了我自己。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王瑞恩担心地望着我,手揽在我腰上的手不敢放开,生怕我会再次摔在地上,“若绮,你没事吧?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的脑里一阵晕眩,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月光是那样的明目、刺眼。我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肌肤在灯光下荧荧生辉,他凝视着我的眼眸里有满怀的爱意和关心,是我在其他人眼里从来没有看到过对我这样真切的神情。
他是王瑞恩。
他真实温暖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去依赖他、去靠近他。
夜风撩起他的发丝在空中飞舞,他有着结实的胸膛和手臂,刚毅的五官无时无刻都在散发出迷人的英气,像金庸笔下的《神雕侠侣》里有着风霜傲骨的“情侠”杨过。
他真好看。
可我却没办法妄想自己是小龙女。我没有资格。
我跛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到被碾成两半的“戒指”的旁边,缓缓地拾起,断裂处过于尖利而硌痛了我的手心,我用力地握紧,滚烫血液顺着我掌心上的纹络流下。
再也……没有了。
就连这唯一的温存,上天也要收回了。
我哑然失笑,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碾碎的,是我最后的执着。
我凝视身旁的王瑞恩,心里是一片狂风暴雨后仍未放晴的死寂。
“王大哥,我没事。我只是丢了一枚拉环,和我往后所有的幸福。”
也许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配拥有幸福的人。
世界上那么多人。
我却偏偏爱上了你。
世界上那么多人。
我却偏偏给了你让我遍体鳞伤的机会。
偏偏是那样放荡不羁,那样桀骜狂妄,视我为粪土的你。
这一次,我不再落泪。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传说中的王瑞恩。——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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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个月,再多一个月,好么?”
小巷中是一片深邃无尽头的黑暗,外面的灯光照不进来,外面的人视线看不进去,唯有站在里面的人,方能看清外界的真实。
你在明亮中看到的是一片黑暗,我在黑暗中看到的是一片光明。
你看不见我,我却一直在看着你。
薄荷和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分不清究竟是难闻还是特异的气味,像男女之间产生的奇妙的化学反应。女子抓着男子的手掌,眼里是苦苦的哀求,仿佛要滴下泪来,惹人怜惜。
男子舒出一口长气,整个人都靠在了墙壁上,像是放弃了什么,他眺望漆黑的天际,眼底是满满的疲惫与无奈。
现实与计划总是背道而驰。
良久,女子见男子没有说话,她抿着唇欣喜地笑了,将手指扣上他的,静静地把头靠在他颈脖和肩膀间的那一处凹陷,安稳地闭上了眼睛,像熟睡在王子怀抱里的睡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