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季蒙打开冰箱往里面瞧,还真的不把自己当个外人。
“……”季蒙找了半天,发现只有巧克力牛奶和巧克力雪糕。他将每样都扒拉了一盒出来,大大咧咧地往刘仕诚边上一坐,也跟着看西游记。
“……”
这种感觉很奇怪。
家里有了另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还很随便地到处晃来晃去,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都没有。
不过,并不讨厌就是了。
一直以来,刘仕诚接触的都是同事、客户……不管怎么说中间都隔着堵墙,那种生疏感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
像现在这样的相处氛围,还不曾有过。
看了看季蒙身上的浴衣,刘仕诚起身进屋。翻了半天,才找到一条非常肥大的短裤,拿在手里进了客厅:“等会儿你走的时候先穿这个行吗?”
“嗯?”季蒙看了过来。
配着自己的衬衣,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不过刘仕诚显然不懂这些。
“行啊。”季蒙说,“就这个吧。”
“嗯。”
“我明天晚上再过来还你。”
“……”
“你把我的裤子拿去送洗,大约后天才能弄好。”
“对。”
洗衣店的话……一般要用一天。
“那……”季蒙又说,“我后天晚上再过来取走。”
“……”
也不知道怎么的,刘仕诚突然在一瞬间有了一种可怕的预感。
那就是,一直到季蒙再去非洲之前的这一周里,季蒙……可能每天都会找个理由来自己这里晃悠几圈。
32、受贿
第二天,刘仕诚一大早上班就听见那些个助理又在八卦。
律师……还真是一群很喜欢家长里短的人。
刘仕诚对于这些一向都是不感兴趣的。
不过这一次……刘仕诚却不自觉地投入了注意力。
因为故事的中心人物是季蒙。
“季蒙最近可真够衰的!”
“可不是么。”另一人说,“人要是走背运,喝个凉水都能塞牙。简直就是状况不断。”
“这回这事儿,又够头疼好一阵子的了……”
“哈哈,看来有钱人家也很烦恼的嘛。”
“你这典型猥琐心态……”那个姑娘又说,“‘我穷但是我很快乐,他富但是他并不幸福’,这样……”
“哇咧……”
“那个……”刘仕诚并没听到中心内容。到了这里,忍不住问,“季蒙他怎么了?”
“……啊?”对方明显没想到刘仕诚会对自己说话,一时间竟然有点反应不过来,在那眨巴了几下眼睛,没有回答。
刘仕诚抬头看着她。
“嗯……”过了几秒钟,那个姑娘终于确定了刘仕诚确实是在问询问自己,有点受宠若惊。
事实上,所有的人在刘仕诚主动说话的时候都是这个反应。倒不是因为对刘仕诚有什么好感,而是一种正常情绪,觉得能让一个从来都不搭理别人的人来向自己询问,实在是牛逼了一回。
“就是季蒙……你以前的那个客户……刘律师应该还记得吧……”
刘仕诚点了点头……
“今天报纸上挺多新闻的……就是吧……公司在非洲因为行贿而被质询了……文章标题都挺惊悚的……反正就是之前的一笔多少亿人民币的交易啊,受到了当地反贪污委员会的调查,涉及多项罪名吧……有好几名中国代表都被卷入了……被当局逮捕。”
“什么……?”刘仕诚有点不敢相信,“包括季蒙?”
“没具体说……”对方答道,“不过业务拓展是季蒙负责的,估计跑不了吧。今天的众人议论的主要也都是他。”
刘仕诚不做声了。
季蒙竟然被扯上了这种事情。
“一下子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呢……刚刚才拿回来的副总裁的位置,这一下又不稳了……而且,有分析说,可能不只在一个国家有这种行为,很有可能会牵扯出更加盘根错节的内幕……这可真是……前几天刑法修正刚刚增加了有关海外行贿的内容……要将这个纳入进来,加以惩处,季蒙就出了这个这个……如果全是真的,中国当真调查起来,季蒙会有牢狱之灾都说不定呢。”
“……”刘仕诚突然有点焦躁。
他打开电脑,搜寻了一下。
果然有很多这方面的内容。
报道上说,根据项目合约,针对这次肯尼亚政府的采购,肯尼亚政府需要向季蒙的公司支付一笔头款,其他的则由北京方面开出的贷款来填平,而这些贷款的一个附加条件就是,所有开销的接收对象必须都是中国公司。而反贪污委员会则发现,这些贷款在之后的几个星期之内被迅速地转移到了另一个账户上面。经过调查之后发现,这个账户关联的是一家很可疑的咨询公司,季蒙的企业与其签订了价值不菲的合同。反贪污委员会认为,这家公司只是一个空壳,用处就是用来行贿。季蒙的公司早就与当地官员有了“协议”,事成之后会拿出一大笔钱用来“酬谢”,而这些钱,的来源就是那些贷款,通过空壳咨询公司实现转移。
当局说,季蒙的公司能击败印度同行,拿到订单,本身就很奇怪,所以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最近中国公司在和印度公司的较量之中几乎全线败北,因为当地中国工程师的月薪在2000美元左右,而印度的工程师的工资只是中国工程师的几分之一,所以工程的要价自然也就很低,很有竞争力。
季蒙……
刘仕诚想起那个昨天还在自己家里玩儿狗的人,更加有些静不下心来。
刘仕诚几次拿起手机,几行字打了删,删了打,反复修改了十七八遍,最后只剩下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我要见你。
没过一分钟,季蒙就回了消息:今晚就去。
……
——就因为这事儿,刘仕诚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办公室里的吵吵闹闹异常刺耳。
中午董苑林的宝贝儿子过来了一趟,说是昨晚和他妈妈一起做了酱牛肉,今天偷出来了一些,非要给他爸爸尝尝。
那几个女性律师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逗小孩儿的机会。
“要上大学了呀,”一个律师说道,“很期待吧?”
“一般。”董岳明没有什么表情。
“上大学就可以谈恋爱啦。”对方又说,“住在宿舍,天天和女朋友腻在一起,你爸也管不着你了。”
“喂……”董苑林在一旁有点无奈。
“老董,你要正视现实。”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女性说,“男人大了都是这样,不想爸妈,只想老婆。我家那个,在国外整整两年。有一次他表姐跟我说,死小子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跟她说了,不想爸妈,只想老婆。”
“……”
“我不会的。”董岳明打断了她的话,“女友不会比爸爸重要的。就算有了,分配给她的时间也最多与我爸相同。”
众人又道:“那是你因为还不懂,等真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不可能。”董岳明还挺倔强,“如果那样,还不如永远都没有女朋友。”
这话自然又引来了一阵笑。
不过董苑林在一起倒是挺感动。
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那句“我不会离开。如果我离开的话,爸爸就没人陪,那太可怜了。”
……
——刘仕诚看着那边,觉得很吵。干脆合上饭盒,一口没吃。
他只想快点下班回家。
见到季蒙,然后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33、受贿(下)
一下班,刘仕诚就开着绿豆色的破车赶回了家。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了季蒙。
“裤子还你。”季蒙说,“真你想到你还会有这种衣服,我以为柜子里面全都是西装。”
因为就连那次遛狗,刘仕诚都穿着衬衣皮鞋。
“……”
其实季蒙猜得差不太多。
刘仕诚平时只去上班,并不怎么出门,律所自然要求西装笔挺。所以,某种程度来讲,刘仕诚根本用不到别的衣服。
偶尔出去一趟,比如遛狗,也都是这样,并不会特意去买些休闲的行头。刘仕诚根本不知道“不同场合不同装束”的意义何在。花上大把的时间金钱,到头来只是为了给别人看,实在太过莫名其妙。刘仕诚一直都把别人当做空气。没错,空气。
这唯一一条非西装的短裤存在的意义就是夏天穿这个可以凉快一点。
“季蒙,”刘仕诚看着季蒙,问,“发生了什么事?”
“嗯?”季蒙一愣。
刘仕诚说:“我看见了报道。上面说,你那个公司在非洲涉及行贿,受到了当地反贪污委员会的调查,几个中国代表都被卷入。而且有人还透露说,企业很有可能在其他国家也做过同样的事。海外业务这一块儿一直都是你在负责,所以……”
刘仕诚顿了一顿,又接下去道:“都认为你肯定脱离不了干系。”
季蒙看着刘仕诚,没说话。
“……”刘仕诚问,“到底怎么了?”
季蒙终于点了点头,“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吧?”
“我被要求了协助调查。”
“……”刘仕诚盯着季蒙。
协助调查——
“放心,”季蒙又笑了笑,“对方明确说明了我并不是嫌疑人,就只是接受询问而已。”
“……”
“行贿的发生时间正好是我离职的那几个月,因此与我没有关系。被带走的几名中方代表比较危险,我们打算申请假释,不过律师说很难被批准。”
刘仕诚松了口气。
“我下周就过去,需要面谈,此外还有几个公司的人一同前往,都是为了这件事情。”
“……”刘仕诚又想起一件事,问,“那其他国家呢?”
“我不知道。”季蒙说,“我没有参与过。”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难被相信。
刘仕诚本来想硬挖出那些可能的真相。
如果拿出上庭时候的本事,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过去,应该很容易看出季蒙到底有没有撒谎。
不过,出于一些连他自己都感到困惑的原因,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想相信季蒙。
不愿去怀疑眼前这个人。
即使正是因为关心才想要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事实,刘仕诚也同样不愿去怀疑眼前这个人。
于是,刘仕诚说出口的东西变成了:“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只要季蒙说是,刘仕诚就打算不再去想。
“嗯。”季蒙好像看出了刘仕诚的不安,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又重复了一遍,“放心。”
“……”刘仕诚移开了目光,“为什么都没告诉我?”
“嗯?”
“为什么都没告诉我?还需要从别人那里得知。”
“我……”季蒙笑了一下,“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
“这样看来,”季蒙又说,“你似乎还挺关心我?”
“……”
“是不是?”季蒙还很锲而不舍。
“……”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刘仕诚也不知道为什么。
硬是要说的说——
想了老半天,最后才终于憋出一句:“可能因为我的狗喜欢你吧。”
“……”
“……”
刘仕诚本来是想学学别人,开个玩笑把话题给岔过去。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有点拙劣。
“没别的了?”
“……”
季蒙叹了口气。
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