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可以灵活无比,他本可以四蹄踏风,但是,独角兽那样高傲的生物,一旦愿意让人坐上他的背,可想而知这个人对他的重要。
于是,他只驮了自己已经怀孕的妻子在还残留着雪渣子的地面上慢慢的穿行。虽然林中的动物都为他们掩护,可是,那些人还是不一会儿就追了上来。
独角兽是仁兽,食素不杀生,可是,他们更加对伴侣忠诚。
当被逼得走投无路时,羲和的父亲,纯血统的独角兽也不得不怒了。
他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儿子陪他一起死,于是,他宁愿触犯禁忌。
他召来全山林的野兽,将自己的血肉奉为祭品。
他是宁愿死也不肯被那些恶人抓走的,他有他的尊严。他是宁愿死也要保住自己的妻儿的,他有他不可背叛的感情。
于是,那些野兽食其肉,饮其血,纷纷异变,凶残、强大,如一只精兵,扫荡了那些目瞪口呆的兵士,血流成河。
而他拖着半边残破的身子把事先敲晕过去的妻子负在背上,领着这一群强大的战力开始寻找他的安乐园,途中不断的有别的野兽加入。后来,终于找到了后来的圣兽谷,只是,这个名字是世人取得,却与他无关。他只想,寻一个地方,与妻子结庐而居,两三间草房,一丛野花,便是一辈子。
圣兽谷是一个天然的五行八卦之所。天干、地支、五行、四时。没有一处不是天然而成,没有一处不是完美无双,就连与外界也由一座峭壁隔开。
其实,他早该找这么一处隐居的,可是,早些日子,没有这异变的百兽护卫,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找到的,何况……那便遇不上他的妻了。
世人常修五行八卦,借物什方位,摆出阵势来,以借自然之力。但是,到底是借来的,哪一个又比得上这天然形成的好?
百兽在这谷中也定居下来,不再借助他的血肉也开始稳定下来,然后生息、繁衍。妻子顺利的诞子,他身上的伤自然也渐渐好了。
只是,人生一世,不过百年,更何况,那次出逃中,其实他的妻子也是受了伤受了惊吓的,于是,寿命自然更短了。不过四五十来年,那个女子竟然就与世长辞了。
那时,羲和已经不是孩子了,何况这谷中对于他来说本就安全得很,羲和的父亲便要与他的妻子羲和的母亲一起辞世。
羲和不是纯正的独角兽,因此既不能长久的维持兽型,也不能长久的维持人形。他,可以说,其实是个怪物。
羲和的父亲临死前摸着羲和的头笑着说:“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那等事,别的我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我这一走,也不知道你还能如何。如此,不如以我一死给你换点好处。孩儿,你的名字就叫羲和吧,呵,如此违逆天意的名字呵。”
于是,羲和的父亲以他一死为羲和开了眼,使羲和能够看到过去未来的命运线,本意是希望羲和能够避开危险……
也不是完全的过去未来,若真是完全的过去未来,那便是神仙了。只是,当一个人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能回溯那人的时光,而未来只能够看个大概。毕竟,现在的一切都有可能造成未来的转变的。
于是,不知道在那谷中生活了多少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孤寂去往外面的世界看看,却一次又一次被伤得伤痕累累的回来。
世人的贪婪与血腥从来都不会随时光流逝而消失。这是羲和入世多次才明白的。
然后,他便遇到了小吉,东方吉。当她站在那里用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看他时,他便看到了她的过去,明白了她的与众不同。于是,同病相怜一样去靠近她,于是,很多事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既让他惊慌失措,又让他兴致盎然。
Chapter 15
正打到酣处,忽然传来马车碾过地面的声音,咕噜咕噜的。周围的那些个大汉听了这声音纷纷握刀而立,虽然仍旧将狗儿围起来,却没有再出手了。
狗儿黑溜溜的眼睛里已经开始透出浓浓的残忍和血腥来,他抬起手臂享受一般舔舐着伤口处流出来的血,一双眼睛却仍旧扫视着四周,喉咙里甚至还不可抑制的冒出兴奋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而远处,一辆由两匹枣红马拉着的马车得得的穿过树林而来。狗儿看过去,满眼都是野兽嗜血的光。
那驾车的小厮看起来也不过十二三岁,双手一勒缰绳,眼看着还在前进的两匹马却一下子便被勒得扬起前蹄,唰的一下只原地踏了两步便整齐的止住步子,整个过程,车身连晃都没晃一下。
那小厮停住了马车,立刻灵敏的跳下车来恭敬的掀开帘子。一只纤长的手扶住小厮的手臂,帘子微微晃动了一下,便见一人优雅的步下了车。
一身素白的袍子,微微拢在胸前的黛色青丝,一双上挑的桃花眼,淡而无色极其苍白的嘴唇。原来是一个看起来极其漂亮却又极其病弱的公子哥。
周围一干大汉见了这位公子虽然依旧保持着阵型,却都微微低头显出恭敬来。
那公子苍白得能够看到青筋的手捂住口咳嗽了几声,这才挑起那双桃花眼看了狗儿。狭长的眼微微一眯,明明是凌厉的气势却硬是让那双眼睛带出几分风情来。
“小兄弟看起来年纪轻轻,身手竟这样了得。江湖之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时候出了这般的人物。”话一说完,胸膛就是一阵起伏,仿佛十分劳累。
旁边那样貌清秀的小厮赶紧腾出一只手来,熟练的由上至下抚着那年轻俊秀的公子的背。
狗儿放下手,嗜血的舔了一圈嘴唇,两眼微微泛出红光看向那公子。
那公子轻轻的挥开旁边的小厮的手,抬眼看向狗儿:“你年纪还小,我也不想毁了你。你且说出你是哪里得来的那些果子,我便放你走如何?”
狗儿冷冷一笑:“现在才来放我走,是否晚了些?何况,屠杀追猎之中,拼的就是个你死我亡,我既然好好的站在这里,就没有任你搓圆捏扁的理。”出口之中,反驳之间,竟然完全不似只学了几个月话的孩子。
那公子又是一阵咳嗽,指缝间竟然现出血丝来。他却像是早已习惯一般,只拿了丝绢沾了便投给狗儿一个赞赏的眼神:“好孩子!拼的就是个你死我亡,这话我喜欢。你既不说,我夺了你手中的果子也是一样。算是遂了你的志气。”手轻轻一摆,做出几个诡异的手势来,那些个刚才还围着狗儿的大汉脚下立刻左右移动了几步,左进几个,右退几个,阵势竟然立刻大变,仿佛一个囚笼,左右看来,竟连狗儿的手脚都施不开了。
狗儿心头大骇,却不敢再掉以轻心了。
那边打斗得热烈,这边素衣的公子却笑得仿佛无事,只借着旁边小厮的力随意站了,淡淡的看着原本还尚占上风的狗儿立刻显出颓势来,身上不多时就添了许多伤口,甚至有一刀还险险的划过他的脸,若不是狗儿回身及时,那一刀就不止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寸长的伤口,而是砍掉他半边脑袋了。
那素衣的公子摇了摇头,叹息到:“少年英雄,可惜可……年纪到底太小,对敌经验不足。上一招,若多退半步,左手呈潜势,咳咳……便能夺了十二的刀,还可多撑三十……咳咳……招。”
旁边的小厮又气又急,跺着脚道:“公子!你少说两句不行么?你这身子……”
素衣公子却摆了摆手:“这孩子难得,就算是死,我也该看着他死的。何况,有了那些药引子,我这身子至少也还可以多撑个三五七年,乌栖你不必担心。”
乌栖眼一红,从腰中拔出一条软鞭:“公子!乌栖且去抓了那小子!无论如何也要逼出那血玲珑果的来处!公子若能长期服用此果,何止三五七年!”步子还未迈,袖子却被抓住。明明是瘦骨嶙峋的手,乌栖却是无论如何也挣不开,急得满脸通红。
素衣公子眼看着自己的人围着狗儿越打越远,不由得皱了皱眉,却依旧淡淡的说到:“你没看到那孩子的眼么?那……是噬人的兽啊!你见过养得家的兽么?他说不说,你便是无论如何也逼不出来的。”
那边的十来个大汉与狗儿一阵打斗,竟然已经渐渐远离得见不着人影了。素衣的公子拧了拧眉头,忽然出声道:“不好!乌栖,上车!我们赶去看看!”
再说狗儿,此时赤裸的胸口上已经满是刀伤,有一道甚至从鄂下一直拖到腿根。整个上身仿佛浸透在鲜血里,斑驳纵横的伤口仿佛张开的兽嘴一样狰狞骇人。左腿被砍了一刀,露出森森的白骨来。整个人早已没了开始的灵活,左挡右支间,动作自然也慢了下来。立刻,又受了些伤。
若不是他野兽一般的直觉,如今只怕早已被乱刀分尸了。
只是……狗儿抬起头,远远的看到那眼熟的马车被两匹马儿拖得飞跑而来,不由得露出会心的一笑。反手一格,手中的刀应声断做两截。狗儿却笑起来,仰首一阵长嘶:“嗷——嗷嗷嗷——呜——”
气沉丹田的一吼震得旁边的几个大汉都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可是,还是两耳哄哄作响,胸口也忍不住气血翻涌。那远远而来转瞬奔到眼前的两匹枣红马被这狼啸唬得双蹄一阵乱踢踏,马车立刻左右倾斜了起来。
乌栖吓得脸色苍白,双手使劲儿,勒得两匹骏马人立起来。正慌乱间,马车内忽然伸出一臂,一揽——
那素衣的公子身若游龙,一个旋身,仿佛飘一般,已经携了乌栖站到了一旁。乌栖立刻退开,上下检查了自家公子,确信无事,这才心有戚戚然的退到仍在焦躁的两匹骏马边。
腰中蛇鞭一晃,乌漆漆的鞭子便缠上了两匹马儿的脖子。退步一勒,两匹马儿竟然悲鸣一声轰然倒下。
乌栖看了一眼,收回鞭子仍旧缠在腰间,恨恨道:“亏还是好马,竟然连这点惊吓都受不住!要是惊了公子,便是死也是便宜了!”
素衣的公子瞥了一眼,刚才的运功让他的两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怪不得这两匹马,是那少年的啸声不一般。那种气势杀虐……便是狼王也未必有。”一个少年,如何会……
素衣公子复将目光投向狗儿,忽的一怔,眼中神色立刻变了,扬声道:“老大!带了人快快回来!”那声音中运了内力,这么一吼,站在他身边的乌栖脸色陡然惨白,身子也忍不住晃了两晃。
那边的一群汉子想来是训练极其有素的,听了主子的话也不管缘由立刻就退,可是,到底是慢了一步!
只觉一道黑影闪电般袭来,迅若急电,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胸口已经一凉——低头看去,一只利爪带着粘稠的血液透体而出!还没感觉到疼,整个人都已经腾空而起,只见到那一片悬崖嗽然离自己远去,然后便是急速的下坠,一瞬间,便失去了知觉。
狗儿忍着全身的疼痛,慢慢退回狮鹰身边,借着狮鹰的身体做支撑,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眼睛却毫不示弱,挑衅一般看向素衣的公子。脚边,是刚刚葬身在狮鹰爪下的几个大汉,腹部被一抓撕开,内脏流了一地。那些粘稠的血液浸透在泥土里,看不出血色来。
饶是见惯了生死,对面的几个持刀大汉也微微颤抖起来。
刚刚还和自己一起谈笑对敌的兄弟,转瞬却被撕开了胸腹,流出了肠子肝脏,唯有一双眼睛,死不瞑目的看向藏蓝藏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