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依旧在笑,像个游走的幽魂,几乎是飘浮着融进了火海之中。
火光肆意,廊檐、雕窗、花灯……无边无际无可控制,烘热的空气里隐隐带着血腥的味道。须臾之间,火势蔓延了整座观香楼,楼上楼下熏烟滚滚,惨叫声,哭喊声混作一团。
阿梨的神志几乎模糊,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人拖拉到楼外的。
只记得,天地熔成血色,那是撕心裂肺的红,涂抹在深黑的苍穹。
只记得,鸨母捶胸顿足地叫喊着,救火先救匾,下令无论如何先将御字匾额抢救出来。
烈焰冲天,观香楼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火光一团团一簇簇,如云如霞,把整个南州城染得通红。
多少繁华付之一炬?多少年轻女子的孤魂在火中纷飞?
后来,阿梨总会忍不住的想,自己能从那场大火中逃生,是不是命运冥冥之中有安排?
抑或,那不过是她此生中一场小劫难,前面的路更险恶更莫测?
天终于亮了,偌大的观香楼在风里落成灰烬,残烟袅袅,遍地狼藉,烧塌的屋架、黑秃秃的半截墙面,随处都有嚎哭悲恸声。
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们远远观望着,目光中也是惊惧一片,难道这就是昔日声名显赫的观香楼?
杨靖业亲自过来查案,初步断得是冰蓝纵火,如今冰蓝已经命葬火海,便派人传鸨母、楼里管事等人前去太守府配合定案。鸨母瘫坐在废墟前,一手抱着匾额,一手抱着钱箱,神情有点呆滞,死活不肯去太守府。
杨靖业无奈,只好自己过去,对鸨母说道:“楼烧了,还可以重新盖,不出三年,你这观香楼又可以重整雄风。”
他知道此番大火烧得鸨母气数已尽,恐怕很难翻身,他不过是假惺惺安慰几句罢了。果然鸨母黯淡无光的眼神看过来,喉管一抽,接着哭天抢地地喊道:“造孽啊,观香楼向来与人为善,偏遭弥天大灾……大人,这上上下下的以后怎么活?教他们何处安身?”
那些逃命出来的男男女女,全都在杨靖业面前跪下了,请求太守大人积德积善,收留他们为奴。杨靖业见观望的人群越聚越多,心里也打起小算盘,含笑道:“这样吧,太守府出面把烧死的人装进棺材埋了。其余的人分派别家窑子,等观香楼重建后再回你那,如何?”
这样一者可以给太守府落个好名声,二者观香楼里有几名艳妓,那些豪绅贵胄已是垂涎三尺,他大可以趁此做个人情。
岂料鸨母脸上的呆滞突然消失,眼珠子亮了亮,说话又变得跟以前一样利落了,“蒙大人恩惠,老奴没齿难忘,这些人就交给大人了。另外几个头牌红牌的,老奴要带去都城,都城有老奴本家姐妹,先投靠了再说。”
杨靖业才明白中计,话已说出去不好改口,只有铁青着脸,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在一个斜风细雨的早晨,阿梨和几名姿色出众的**,挤在窄窄的船舱里,橹声欸乃,载着她们划向遥远的都城。
很久不见下雨了,空气中蕴透着凉爽,岸边的柳荫深处,飞起一缕悠扬的笛声,贴着清碧的水面,悠悠向四处飘散。
阿梨伸出头去,烟雨迷蒙,南州城楼滞重的檐角离她渐行渐远。遥遥地望一眼当年,杨劼、伍子、芷媚、冰蓝……他们一个个从眼前走过,又一个个融化在淡淡的烟雨中。
别了,昔日的自己。
算是想透了吧,所谓的锦瑟年华,不过是灰烬上开出的花,再如何娇艳**,早晚也会逼促成一片薄烟,随风散尽。
下落
暑气在退,天色也逐渐变得凉爽。这个时节,伍子终于遇到了杨劼。
师父的武馆开得顺利,伍子除了练功习武,闲时招呼一班徒弟上街杂耍卖艺。
出武馆往北,便见都城最繁华地段。大街上车来人往,客邸酒肆,罗列非常。锣鼓响动处,彩杆高擎,伍子几人沿着彩杆行走如飞,还舞剑挥刀做着精彩打斗。不大工夫,周围黑鸦鸦地围满了人,不时有鼓掌声喝彩声,好不热闹。
伍子瞥见一名六、七岁模样的孩子钻进了最里层,兴高采烈地观看着。此时一场武戏刚完毕,捧陶钵的娟子仙女打扮,绕场子一圈,场边看热闹的纷纷将手中的铜板往陶钵里扔。
娟子初始还笑盈盈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眼一瞧,腰间别着的彩绸绣球不见了。
“有人偷我绣球!”娟子惊叫,急得直跺脚。
伍子警觉地放眼望去,那小孩正机灵地钻出人堆往外跑。
偷绣球的是覃家小少爷,当时娟子正巧经过面前,腰间的绣球晃动,带起一缕似有若无的清香。覃家小少爷感觉好玩,便不假思索地扯下了绣球。
杨劼是被覃家小少爷硬拉着上街的,后面两名覃府宿卫亦步亦趋紧随,那小少爷淘气,看见前面有敲锣卖艺的,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
尚在翘首寻找,小少爷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将手里的绣球塞进他的怀里,拉住他,“快跑!”
杨劼稀里糊涂地跑了十来步,后面履声带风,越逼越近,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盗贼,跑不了!”
杨劼的心腾地一动,转头之际,一记重拳迅雷而来,杨劼只觉得眼前火星四溅,人仰躺在地,有什么滚热的东西从鼻孔里涌出。
一阵头晕目眩,杨劼眼望着伍子高大的身影渐渐走近,呻吟着,“伍子,你的身手越来越有长进了……”
“杨劼!”伍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接着蹲下身搀扶起他,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娟子,快来,我找到我兄弟了!”
这一日,两人久别重逢,坐在酒肆里叙述着各自的经历。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青瓦檐边淌下串串水珠,落在石板路上。街上的行人匆匆,倒是覃家小少爷蹦跳在雨中踏水嬉戏,无忧无虑的笑声听得真切,有一种空灵悠远的感觉。
杨劼和伍子喝了六七分的醉,眼光迷离,他们默默地听着孩子的笑声,几乎同时想起他们年少时,赤足欢跑在雨中,也是这样无忧的心情。
光阴易过,当初的快乐已经无迹可寻。
良久,伍子抿了一口清酒,问道:“那覃夫人定是知道紫锦楼的,想办法让她主动告诉我们。杨劼,我该怎么帮你?”
杨劼的语调里有丝无奈,“那女人精明得很,平时她是不理会人的。我倒想起画像上题了一行诗,因为光线太暗,一时看不清楚,或许能在那里找到新的线索。”
“我去把画像偷出来。”
“那院子戒备森严,上次我差点被当作贪贼抓了。”
伍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撩起袍袖,露出健壮的筋肉,“当务之急是让我进府,她的院子就是上了锁,我也有办法翻墙而入。”
杨劼盯着外面的覃家小少爷,眼里有暗流涌动,“会有人心甘情愿带你进去的。”
伍子在覃家小少爷面前舞弄了几下功夫,小孩子被耍得眼花缭乱,回去就磨着母亲要伍子教他武功。
覃夫人被小儿子磨得没办法,便唤来杨劼,要他隔日将伍子请到覃府。
伍子在覃府当众展示了几套内家功夫,覃夫人就坐在台阶上,自然清楚地看到伍子的一招一式。可她不喜也不怒,嘴里嗑着瓜子,神情也是淡淡的。待到伍子抱拳武毕,只是随意地跟小儿子说了一句,便扬长而去。
至此,伍子隔三差五地进覃府教小少爷武功,却始终不见覃夫人的踪影。
覃府秋天的景致生机勃勃,红花盛放,绿叶更肥。而晌午过后整个覃府静极了,偶尔听见秋蝉几声鸣叫,终还是趋向安静。岑寂无人的覃夫人院子外面,悄悄然出现了伍子的身影。
他贴着墙身走,稍一运气,人就翻墙而入,矫健的影子落在老槐树下。院子里红花绿草层层染染,灿金的光自浓荫的树叶间透出,像极女人暧昧诡异的眼神。
伍子按照杨劼的描述,穿过迂廊,脚下是漆金的上好青砖,他的脚步似乎飘浮在上面,几乎无声。依稀闻得安息香的味道,他的鼻尖敏锐地动了动,闪身轻轻推开屋门。
光影稀疏缭乱地映照着屋内的一切,紫砂的香炉里轻烟如缕,那幅画像就安静地悬挂在墙面上。画里的女子神情端然,光影在眸中流转,恍如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一时,伍子忘记了此行的目的,心思跟着晕黄的光飘散而去。
在他的身后,一道细长的身影透过金丝楠木门扉,与他的身影接踵交叠。
“你喜欢什么?”有人在身后慢悠悠说话。
伍子转过身。
覃夫人看着他,脸上若有若无的一缕浅笑。手中的折扇缓慢地摇晃,伴随暗香缠绕,竟有几分妩媚风韵。
伍子目光里没有一丝惊惧慌乱,气度从容地笑了笑,“原以为覃府奢华精巧,也不过如此。”
覃夫人慢慢靠近伍子,声音柔和,“你可以拿走屋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夫人没把伍子当作盗贼,伍子已经万分感谢了,怎么还可以乱拿夫人的东西?”伍子沉声道。
覃夫人的红唇蠕动,声音极为悠扬,“凡是进府的男子,我向来以为不过是鼠盗狗窃贪财之辈。可是……你让我感觉不一样,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近到伍子面前,一手按住他的胳膊,逐指抚摸下去,由衷地感叹,“多壮实的孩子,我对喜欢的人绝不吝啬。”
那口吻像极家长赞赏自己的孩子。
伍子也露出阳光般灿烂的笑,毫不客气地指着画像,“那我就要它了。”
覃夫人笑意不见,脸上浮现疑云,“你要这画干吗?”
“那女子长得像夫人。”伍子调皮一笑,不假思索道。
覃夫人嗤地笑了,就势打了伍子一拳,“油嘴滑舌,我要是她就好了。除了这幅画,其余的任你挑。”
伍子现出失望的神情,嘀咕道:“原来不是夫人。我还猜想画里的楼是不是在覃府,造的样子不错,我师父正想盖个别致点的楼。”
“那在以前城南的邰府,现在进不去。”
覃夫人心情极好,不经意地说了,抬眼望着伍子。此时轻薄的阳光洒金似地铺在年轻的伍子身上,恰到好处地勾勒起那健美有致的轮廓,覃夫人沐醉其中,欢愉从眼底溢出来。
“伍子,好好教阿小的功夫,以后我会疼你的。”临走,她柔柔地加了一句。
伍子从覃夫人院子出来,愈走愈快,最后几乎是飞跑出了卵石小径。
天空湛蓝无云,明媚宛如他的心情。他仰天拼命地呼吸着,恨不得将所有新鲜的空气都吸入五脏六腑,好风轻拂,似涓涓清水凉爽沁心。
“杨劼,我们有紫锦楼的下落了!”
情丝
几日后的晌午,因为不用去覃府,杨劼独自待在小旅舍里。
旅舍的生意如秋天的天气,显得萧条冷清,楼下老板拨打算盘的声音,在房间里听得真切。杨劼的神情有点颓废,他呆呆地拿出绫绢端详着,眼里浸了一丝哀伤。
有了紫锦楼的下落,他和伍子即刻朝城南找去。邰府是找到了,迎接他们的是紧锁的大门和斑驳脱落的外墙。
相继打探了几位路人,有确实不知的,也有人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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