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开了,一个宽大的影子在帘外动了动,正是静心。阿梨笔直地站着,眼珠盯着珍珠串成的帘子扬起、落下。那晃动的珠辉透着银亮,剌目得让人一阵眩晕。
静心对着她,脸上的怒意犹存,声音却是淡淡的,“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继续劝说裴元皓,不管用什么方法,直到他答应为止。”
“他不会听任何人的。”阿梨回道。
“你去告诉他,解药已经没了。如若他一意孤行,他会被魔毒活活折磨死。”
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不舍
“解药……解药不是皇上才有吗?”阿梨的气息凝滞,脱口道。
静心微微一哂,“皇上连自己都救不了,还会有什么解药?袁铖与裴元皓有仇,纵然有点崛起的迹象,那也不过是死水微澜而己。最最关键的是,解毒之人在我这边。裴大人唯有与我们精诚团结,才能解救自己。”
阿梨已经变了神色,只感觉呼吸沉在心口,难以透气。半晌,她才低低说道:“原来如此……我现在才懂。”
静心的眼光宛如刀锋,端丽的脸上染上一层冷凝,“阿劼这孩子,他是顾念与你曾经有段青梅竹马的感情,话只说了半句,教你怎么懂?余下的话我来替他说了吧,不管怎样,你已经是裴元皓的女人。望你清醒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你要是不想做个寡妇,就去劝服裴元皓,这才是你做妾的本分!”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阿梨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她吃力地收抬完自己的衣物,在静心师太的目视下,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八月的天气秋风不住,院中有馥郁的香气,吸进阿梨的五脏六腑。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口有酸涩的东西涌上,她下意识地按住,咽了咽口水,继续迤逦而行。
不知不觉出了林荫小道,一辆马车正迎面而来。阿梨抬眼,正看见杨劼从车内伸出头来。
“阿梨。”
他急忙唤驻车,跳下来站在她的面前,指着她手中的包袱,一脸疑惑,“怎么啦?你去哪儿?”
阿梨没有正眼看他,答得也心神不属,“说得是啊,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杨劼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他料定,自己的母亲已经说过什么。可是,这只美丽的燕雀只在他身边扫过翅膀,却又要栖止在裴元皓的巢窟里,他还是不忍不舍的。
“对不起,以我现在的处境,我还是无力把你留住。”他无奈地说道。
阿梨不答,低着头继续前行。杨劼转头看去,她步态款款地走着。瘦弱的背影拖起一地的阳光。路边高墙飞落了一只蝴蝶,在她头上盘旋着。
他突然大恸。
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
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在的。却为何只能错肩,连一夕温情也不能留下?
不舍,也要舍。
可他真的做不到。
他的心突然狂乱起来,撒开双腿追了上去。阿梨还在惊愕,杨劼跑到她的面前,张臂就将她搂在怀中。
“阿梨,我始终爱你……”他哽咽着,湿润了眼睛。
阿梨一个颤抖,鼻子也有了酸楚。她深吸口气,道:“等以后,你要与他和睦相处。”
“一定的,一定的。”杨劼由衷地说。“裴元皓天赋奇才,确是治理大欹国的上上人选。大事我会由他调遣,绝不掣肘。”
阿梨浅浅地笑了笑。
“我让车夫送你。”杨劼体贴地道。
“不用。过了这条道,我叫一辆就行。”阿梨婉言拒绝了。
“我陪你走。”
阿梨还想拒绝,杨劼执意拉起她的手。阿梨想想路不远,也就随他的意了。
他们继续向前,一带浓荫绿叶繁茂,秋色纵然留得莺啼花艳,而秋风依然吹个不停,满地残叶横扫乱红飞度。抑或这样的景色勾起他们对往昔的回忆,杨劼忍不住俯视阿梨,正看见阿梨寻风而望,脸上露出怡然的表情。
他攥她的手更紧。
墙角有细微的光芒一晃,恰巧映在阿梨脸上。她下意识抬手遮住,眯起眼睛去看。
“怎么啦?”杨劼问道。
还未来得及开口,几个人影从墙角窜出。手中的刀剑映出寒光,眨眼间近到眼前。阿梨整个一颤,“啊”地叫出声。
那些人逼近他们,其中一个冷声笑起来,“这不是晟阳王的小妾吗?暗地里跟别人勾搭上了,在这里卿卿我我,谈情说爱呢!”
“哈哈,晟阳王府红杏出墙,裴大人戴上绿帽子,整个都城热闹了!”
杨劼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所措地站着,唇片抖动了片刻,才虚弱地嚅嗫道;“你们想怎样?”
回答他的却是一片嬉笑声。
阿梨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闪身护住杨劼,快速低语道:“你快跑,别让他们抓住!”
“那你呢?”杨劼有点犹豫。
说话间那人指着杨劼,扬声道:“诸位都看见了,奸夫就是他!大家上,将这对奸夫淫妇抓到官窑去!”
阿梨身形一晃,长袖哗地抖开,骤然间挡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快跑!”她大喊。
杨劼顾不得细想,撒腿就跑。几个人一拥而上,死死地挟持住了阿梨。
“臭娘们!”
脸上麻辣辣的痛。阿梨挣扎不开,吃力地抬眼远望杨劼渐渐模糊的身影,索性冷笑起来。
第7卷 【回之卷 为伊判作梦中人】 衷肠
因阿梨身份特殊,袁铖将她暂时押在太子宫。
阿梨刚被架入寝宫,袁铖一脸惊讶地看着她,手中的茶盏哗啦一声泼溅一地。他站起身指着宫人们骂道;“怎么把裴夫人抓来了?本宫要抓的是杨劼!”
众内侍面面相觑,垂立一边不敢吭声。
袁铖转而走向阿梨,赔笑道:“这些奴才不懂事,裴夫人受惊了。两年前裴大人为夫人大办筵席何等风光,本宫曾经凑过热闹,夫人果真是绝代佳人啊!想你们这般恩爱,裴大人怎会忍心弃你于不顾?肯定是杨劼这家伙在捣鬼!此事若是传遍整个都城,教裴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本宫这是替天行道,请夫人权衡利弊,多替裴大人着想。”
阿梨别过脸,不予理睬。她当年的青楼历练,早看尽这种人的眼色,如何猜不出袁铖抓她的目的。
当今太子阴毒,她不是不知。进了太子宫无异于入虎口,她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无论对杨劼,对裴元皓,所有的罪名必须自己承受。
她深信,不久的将来,统正王朝在他们脚下,土崩瓦解。
“元皓,我已经明白你的心了。可惜啊,或许没有机会来到你身边……”她在心里念着裴元皓的名字,哀伤不知不觉爬上了面庞。
袁铖凝睇阿梨的面色,意味深长地一笑,“夫人此时心绪定是如江海滔滔吧?本宫帮你解析一下。一边是旧情人,你俩余情未了;另一边是自己的夫君,震赫天下的晟阳王。聪明的人自然选择后者。当然,裴夫人权衡之下也会这么做的。”
阿梨嘴角牵起一缕笑,缓缓转过眼。袁铖以为说动了她,便扬眉笑问:“你先告诉本宫,杨劼究竟是谁家的儿子?”
“这还用问吗?问问杨靖业大人就知道了。”阿梨讥讽道。
袁铖微怔,随即摇摇头,“依本宫看来,杨劼不单单是邰宸遗子那么简单。还有一件事,杨劼既然成了驸马爷,他一个柔弱书生反倒骑在三公主头上了,还明目张胆把你接进他家,静心师太竟然没有动怒,这是为何?”
阿梨恍然想起,袁黛儿站在院子里含恨盯着她,静心师太进来便给了她一巴掌。她起初还以为这是他们的家事,原来袁黛儿跑来告过密。
她面色凝重,狠狠咬牙道:“不知道!”
“贱女,真是嘴硬!”
袁铖到底失去耐性,连打了两个茶盏,挥袖,大声喝令:“来人,鞭子伺候!”
长鞭带着惊心的啸音,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着啪的巨响,铺了锦毡的地砖上毡花激扬。阿梨死死地环住双臂,不自禁闭上了眼睛。
风骤然大了起来,从四面八方刮进寝宫。守门的宫人惊惶失措地跑进未,遥遥呼喊:“殿下,不好啦,裴大人带着人马冲进来了!”
长鞭还缠在袁铖的手腕上,而袁铖整个手掌迅速凉了。他顾不得阿梨,跑到外殿指挥众人,“快顶住,别让他进殿!”
阿梨这才长吁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此时,整个太子宫人声马嘶声,裴元皓以不可阻挡的姿势长驱直入。不消片刻,袁铖的内侍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到处都是痛苦的哼哼声。袁铖横剑站在外面,脸上带着怒意,丝丝的惊慌隐藏在眸子深处。
裴元皓执刀面对,那双深得惊人的眼睛如冰刃,似乎要直接剌进袁铖的心。
“裴元皓,你私闯太子宫,该当何罪!”袁铖首先开口。
“殿下抓走了臣的女人,臣自然不会客气!”
“呸!”袁铖啐了一声,嘲笑道,“堂堂晟阳王养了个小娼妇,还不惜为她欺君犯上,岂不遭天下人耻笑?”
“殿下管得也太多了,这是臣的家事!”
裴元皓不愿和他纠缠,示意身旁的正祥,“你在这里守着。”
不及袁铖阻拦,裴元皓大踏步进了内殿。
殿内一片狼藉,重重镶嵌的珐琅、金玉如雪光倒映。阿梨正挣扎着起身,看见他进来似乎笑了笑。裴元皓脸上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但马上掩饰了过去。他伸臂将她揽住,几乎是半拥半抱地出了殿。
几名侍卫迅速断后,一路护住晟阳王。
裴元皓人马就这样旋风般刮来,又旋风般扬长而去。袁铖长发散乱,妖冶的脸上血色全无,他朝着裴元皓的背影嘶声叫着:“裴元皓你蹦跶不了几天了!我会是当今皇帝,等着瞧!”
出了太子宫,裴元皓两骑飞驰,护着双驾马车并不是往邰府的方向,而是经过熙熙攘攘的街道,顺着护城河走,直接出了通往南方的城门。
蓬勃的秋收时节已过,田野上鲜有农夫忙碌的身影。和煦的阳光照得天空空明如镜,清爽的风夹带草花香在原野飘散。裴元皓迎风远望,眼神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他下马,一直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说道:“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阿梨不明所以地探出头,一见周围的景致,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了。她惊惶地摇着头,身子直往后缩。
“阿梨……”裴元皓无奈叫了她一声。
“我不走!我不走!”阿梨尖利地喊道,“你不要赶我走!”
裴元皓只好上了马车,阿梨尖叫着,边退边伸手想推开他。裴元皓蓦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怎么使劲地,阿梨整个人被他拉进了怀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染着浓烈的伤感,“我应该拿你怎么办……”
阿梨的双拳击打在他的肩上,一下接着一下,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落,她边哭边控诉着,“你明明讨厌我去找杨劼,为什么放任我这么做?我己经做错了,你还要我跟你错下去,裴元皓,你不是人!”
心中倏然剧痛,裴元皓的手都颤抖了,却依然那样紧地抱着她,低低答道:“我以为你是爱他的。你果真去找他了!阿梨,你让我好心碎!我……”
剩下的话被阿梨主动送上来的吻咬住,她湿润而柔软的舌尖灵巧地搅动,气息拂过他的鼻尖,带着那股他熟悉的暖香。那一刻,他的心变得极其柔软,迫不及待地、更深地与她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