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冠超讲明来意,左思安一时无语,这才知道前天高翔为什么会突然匆匆离开。
“我不明白。如果你姐姐被抓起来,你最应该做的事为她找一个律师,何必浪费时间到我这边来找我?”
“我请了律师。律师告诉我,我姐姐这次属于敲诈勒索未遂,金额巨大,而且有录音证据和人证,很有可能会被判刑,但影响她量刑轻重的是另一个情节。八年前,她曾找高翔的母亲陈子惠,用同样的方法要了十万块钱,如果认定是多次实施敲诈,那就是情节严重,会从重处理。”
左思安沉下脸来:“小超,你跟我说这件事有什么用意?”
“我去找了高翔,先退赔那十万块钱,并赔偿他母亲的精神损失,求得他们谅解。但他拒绝见我。”
“所以你想让我去找高翔为你姐姐求情?”
刘冠超默认。
左思安断然地说:“这个要求,我认为并不合理。”
他艰难地说:“我知道,小安。在我姐姐对你做了那些事以后,我还提这种要求,何止不合理,简直是无耻。”
“她是你姐姐,你想救她,我能够理解,但是这件事我不可能帮忙。对不起,去哦必须去机场了。”
左思安弯腰提起了行李,刘冠超却仍然拦在她面前:“小安,自从读高三那年弃学离家以后,我再也没有跟她讲一句话。她多次找过我,还在我坐牢的时候去探监,我都不肯见她,也拒绝听我父母提起她。直到十天前,我父母打来电话,说她突然将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送到清岗的家里,说是她的儿子,请他们暂时帮忙照顾,然后就消失了。他们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只好从深圳赶回来找她,这才敲好碰到你回国了。”
左思安苦涩地看着刘冠超:“小超,你是想让我理解她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为生活所迫才铤而走险犯罪吗?对不起,我不想听这样的故事。”
刘冠超摇头:“我没故事可讲,小安。我接到通知后,去了公安局,只见了她几分钟,她什么都不肯对我说,我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件事。这些年,我根本没有过问过她的生活,不知道她有没有经济压力,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结婚,跟谁有个儿子。她跟我父母同样没什么来往,他们也不清楚她这些年的生活,但他们告诉我一件事,八年前她之所以会去找陈子惠要十万块,是因为我被抓了,需要钱请律师。她没给我说,也不让父母告诉我这件事,说我大概会犯倔,宁可烂在牢里也不肯用那笔钱。”
停了一会儿,他轻声说:“她做了很对错事,可至少那次错事是为我做的。如果我不是一直不理睬她,这一次她也许会找我开口要钱,而不必去敲诈勒索。我知道高翔不缺钱,就算我把我名下所有财产赔出来,他都未必放在眼里,不过我还是要把钱还给他,求得他母亲的谅解,争取让我姐姐在量刑时能够从宽。”
“我不想表现的冷血,小超,但是……”
左思安突然讲不下去了。
刘雅琴这个名字属于她努力淡忘的一部分,她也确实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没有念及那一段过去。
然而此时,那个留着长长鬈发,左边嘴角上方有粒黑痣、目光冷冷的漂亮女孩子猛地出现在她眼前,没有任何时光印记,仿佛凝固在了18岁,异样鲜明。
她突然意识到,她多年在噩梦里梦到的窥视她的老鼠,其实有着完全一样的眼神。她面色一下变得惨白。
刘冠超痛苦地说:“对不起,小安,我还夸口说我能照顾你,结果我反而要厚着脸皮来求你……”
“如果你是来求我原谅她、帮助她,那对不起,小超,我办不到。各人为各人的行为负责,承担各自的命运。我不愿意再与她扯上任何干系,所以我既不会为她求情,也不会追问她有没有为她做过的所有的恶受到惩罚。宽恕一切——那是上帝的工作,别拿来要求我。我走了。”
左思安绕开刘冠超,招呼一下施炜和左思齐走出来,施炜担忧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他是来找你干什么的,也许不该带他过来。”
她自知情绪波动之下面色难看,只能勉强一笑:“没事的,施阿姨。我只是……”她回头看着酒店内,刘冠超仍然站着原处,神色痛苦地看着她。“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宽容大度。”
施炜一怔:“不,小安,我对你父亲绝对不是宽容,我只是对他有感情。而且宽容绝对不意味着强求自己违背本心。我不知道你碰上了什么事,但你千万不要为自己做不到的事苛责自己。”
她默然无语。
“刚才高翔打我的手机,叫你给他回个电话。”
施炜将手机递过来,她迟疑了一下,接过来回拨过去,高翔马上接听:“小安,我订好了机票,马上过来。”
“不,不用来,我这就去机场飞北京。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
“什么事?”
她再回头看看刘冠超站立的方向:“刘冠超如果再来找你,还是见他一面吧,停停他怎么说,再做决定。”
高翔恼怒地说:“他居然会厚着脸皮去找你。”
“那是他的亲人,我能理解他做的努力,仅此而已,多余的话我不会说了。该怎么处理,我相信你的判断。很抱歉这次回来打扰了你,我走了。”
“小安——”
“请保重,再见。”
她挂断电话,将手机交给施炜:“施阿姨,谢谢你和小齐来送我。”
“我们打算送你去机场的。”
“真的不用。你还是去陪爸爸,接下来还得在程度买房子搬家过来,好多事情需要操心,我都帮不上忙。”
施炜突然抱住了她,轻声说:“谢谢你,小安,你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
她的声音已经微带哽咽,左思安尽管不习惯这样突然的亲近,一怔之下,也还是腾出一只手出来抱住施炜:“施阿姨,谢谢你这么多年对爸爸的包容和照顾。”
施炜看着她,眼里含着泪光:“以后多回来看我们。”
“以后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小齐。如果爸爸有什么事,马上跟我联系。另外告诉那边那个人,让他给高翔打电话。”
“姐姐。”
左思齐扯着她的衣角,她蹲下来,伸出手,跟她们刚见面时一样,左思齐握住她的受,小大人一般摇动两下,清澈的大眼睛眨动着;“姐姐,再见。”
“再见,小齐。”
左思安上了门童为她叫的出租车,向机场驶去。宾馆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回宾馆结账之前,他已经在医院与左学军告别,再次叮嘱他出院之前做全面的体检,并把结果告诉她。父女两人面对面站着,都有些迟疑,到底还是保持着那个距离,无法以一个亲热的拥抱抹去所有的疏离。
她不习惯经历离别的场面,这么多年她独来独往,看似已经摆脱所有往事,然而这次回家,却没能像她出发之前想的那样,最后了结心结,彻底开始新的生活,反倒牵扯上了更多情感上的羁绊。
可是,她又隐约觉得,这样的羁绊意味着有人牵挂,某一部分情感像风筝一样,哪怕仍在空中飘摇不定,也知道线的另一端牢牢握在一只手里。
第二十章 2012年,巴尔的摩
左思安在医院里连续值班已经将两天一夜。
这是她当神经外科住院医生的第三年,每个四天,她都有一次24小时的通宵值班,早上五点钟赶到医院,抓紧时间看完病历,同时听手下带的实习医生和医学院三四年级学生的汇报,七点开晨会,与上班住院医生讨论交接病人,到八点正式接班,查房时还要给实习医生和医学院学生做讲解,然后一直忙到第二天的早上八点,门诊、急诊收治病人,参与会诊,跟主治医生一起查房,研究病人治疗方案,中间只能抽空打盹儿,病人一来,或者寻呼机一响,马上就得跳起来。
这一天病人较多,另一个神经外科住院医生生病,左思安一直不停顿地忙到晚上八点,才终于将病人交到下一班住院医生受理,离开医院。她早已经筋疲力竭尽,全靠喝咖啡支撑着,开车回家,一路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在巴尔的摩的住处是一排两层联排房屋中的一间,她停好车下来,突然发现自家门前的那几级阶梯上坐着一个人,马上警觉地停下了脚步。巴尔的摩的城市治安不怎么好,长期生活与此的人,都有基本的警惕,她正打算退回车上,那人站了起来:“小安,是我。”
乍一听懂啊中文,而且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她一时有些恍惚,以为体内过量的咖啡因在作怪,然而那人已经走到有光亮的地方,正是高翔。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大量她,反问:“你总是这样超时工作吗?”
“住院医生是出了名的全年处于超时工作状态的职业,没办法。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高翔抬腕看看手表:“我下午就到了,去市区转了一圈再过来。做了大概两个小时吧。”
“下次千万别这样在门外等人,要么就坐在车里,这一区的治安并不算好。”
“你住在一个治安不算好的地方若无其事,到来嘱咐我注意安全。”
“这边房租便宜啊,住院医生的薪水可并不算高。我们进去说吧。”
高翔随左思安进去,她随手放下手里的包:“请坐。”
高翔打量四周,这是一套看着年代久远,但维护得还不错的房子,面积不大,一楼客厅兼起居室,铺着橡木地板,放着舒适的深咖啡色沙发和一把摇椅,一道木楼梯通往二楼,另一侧连着宽敞的厨房,看上去十分整洁。
“你一个人住?”
“楼上有两间卧室,我本来跟另外一个放射科住院医生合租,她今年成了专科医生,去了洛杉矶一所医院,暂时还没来得及再找人合租。你吃过晚饭没有?”
他摇摇头,她进了厨房,他也跟进取,只见她对着打开的冰箱,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不禁好笑:“我以为至少可以吃到你做的晚餐。”
“里面只有牛奶、饮料、水果、罐头汤,凑不齐做一餐饭的材料,再说我的厨艺也实在很勉强,还是当电话叫外卖好了。你要吃什么:披萨。泰国菜还是中国菜?”
“都没兴趣。不过既然你把披萨排在前面,就它吧。”
左思安松了口气,马上拿起电话订了披萨。放下电话,只见高翔在大量过于一尘不染的厨房,只得解释:“平时我三餐都在医院吃,没多少时间做饭。你想喝什么?”
“你有几个选择?”
他搜索一下四周,没有底气地说:“咖啡、牛奶、红茶、果汁和水。”
“咖啡吧。”
她给他煮了咖啡:“你随便坐,等下要是披萨送来了,麻烦你收一下,钱我放在桌上了。我已经在医院呆了将近40个小时,必须去洗个澡。”
医院有更衣室和浴室,但左思安一般都坚持回家洗澡。她上楼进了浴室平时她都会泡澡,将疲乏得酸痛的身体浸进去慢慢放松,但今天高翔就在楼下,她只好选择淋浴,快速洗完吹干头发后,便穿了惯常在家穿的T恤和长裤下楼。
高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一本杂志,悠闲地说:“这所房子里医生气息很足,厨房跟没有用过一样干净,杂志尽是医学方面的,就是好像没看到未婚夫存在的痕迹。”
她怔住,不禁苦笑:“你觉得我编了个未婚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