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被婆家赶出来的破烂货,你还敢说咱家!你个仗着小主子吃里扒外的东西,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彼时三月春暖,未央宫中桃花正开,鸡鸭猫狗都十分跳腾,当然更少不了人。
苏阮心不在焉的盯着崔安的一双手,心思飞了十万八千里,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莫氏若真是这样的出身,为何会成了皇长子的奶娘,还跟着出来住进了思博殿?
脚边凌乱了一地的桃花碎的可惜,鲜艳的花瓣像极了最上品的丝绸,闪着柔软的光泽,惹人注目。
这桃花是崔安拿来送给莫氏的,两枝细心呵护的桃花,带着太监崔安的一腔桃花心思,递到了苏阮面前,崔安说:“谣儿,这花你收下,咱们就两好作一好,日后安心伺候大殿下了。”
苏阮凝着崔安递过来的桃花半晌,目光顺着那双细腻的手向上,待那三角眼三角眉毛入了目,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崔安递出来的花,便掉在了地上,然后,事情便朝着不可扭转的方向,发展到了现在,崔安将最最恶毒的话都说了出来,一双手指着莫氏,微微发抖。
崔安不是一个好人,从苏阮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就很明白这一点。
一张鳏夫老脸的他其实也才将三十岁,仗着霍婕妤的宠爱领着大皇子进了思博殿,大有一宫之主的架势,只无奈小孩子最眷恋的还是奶娘,他这半个主子当得又比人矮了一头,所以平日里对苏阮没少尖酸刻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向莫氏示爱,这绝对是打死苏阮也想不到的。
苏阮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男人果然是不靠谱的生物啊!
崔安那一番格外恶毒的话,是莫氏心底最深的痛,从来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出来,他这么猛然一说,苏阮愣在了原地,可这份沉默落在思博殿众人的眼中,自然便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空荡荡的天井下只站了崔安并莫氏两人,一众宫人内侍都远远围在回廊下,探头探脑的张望,谁都没注意到,照壁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凝眉顿住了脚步,眸光一凛,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全都禁了声。
“克夫克子的丧门星么……”
仿若清风一般的话缠着三月桃花香扑面而来。
小小的身影猛然一颤,脚步不住的跨出照壁,正瞧见天井下一身秋香色深衣的奶娘莫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高高抬起了手……
“啪!”的一声,响亮清脆。
就在众人还都愣怔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莫氏猛然后退两步,转身正要走,却刚好对上了小小的,已经七岁的皇长子殿下。
“放肆——!你居然敢打咱……”崔安噤在嗓子里的那一个弯儿没转过来,就像鸭子被踩断了脖子最后留下的那一声不甘的呜咽一般,目瞪口呆的望了姜淇澳一眼,两条腿不带打折的“扑通”砸在了地上。
在上书房上两年多学的姜淇澳,已经没了当初小粉团似的玉雪可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原本清澈见底的眸子上渐渐氤氲起了一层浓浓的雾气,经年不散,神色莫辨。再配合着那绝对出人意料的学业进步水平,哪里像个七岁多的孩子,说是十岁的孩子也没他勤奋。
只有在苏阮面前,偶尔会心一笑,还能瞧见这小孩儿眼里对关怀的渴望。
“崔公公,你这是干嘛呢?”姜淇澳小手往后一背,故作老成的走上前去,只是侧身的瞬间,冲着苏阮极为快速的挤了挤眼睛。
苏阮一个激灵,大踏步的绕过照壁靠着冰凉的石墙,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她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份表白,会是来自一个太监?
那么一场不了了之的表白,随着桃花的凋谢也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圈子,崔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对着莫氏同过往一般无二,仿佛那日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似的。
只是苏阮打听来的消息,却深深扎在了她的心头。
正如崔安说的那样,莫氏确然是个克死丈夫克死儿子被婆家赶出来的寡妇,路上恰巧遇见了即将临盆的姜淇澳他娘,救了贵人一命,这才被收作奶娘,一颗心全扑在了姜淇澳的身上,全将他当作了自己那个死了的儿子。
这里面勾勾转转,经年旧事大多数人都是不记得的了,苏阮虽然觉得漏洞百出,可也没多大心思去追问,毕竟她不是真的莫谣,也不可能替她去缅怀过世的丈夫儿子,对那个赶莫氏出家门的婆家,更不该有什么接触,她应该操心的,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皇长子殿下。
姜淇澳六岁习弓马,至七岁这年秋狝,终于能伴驾而出,连带着苏阮也终于离开了未央宫,狠狠沾了一把光。
马车里,姜淇澳枕着苏阮的腿,难得孩子气的攥着荷包上的穗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扯着闲话。
“嬷嬷,皇祖母宫里住着的那位林家小姐,笑起来真好看,也好听!”
苏阮心头不知为何猛地一阵钻心的疼,却只是一阵,待那疼痛感过去,她才笑着掩饰道:“那林家小姐不笑的时候,好看么?”
“好看!”姜淇澳脱口而出,顿了一顿却又道:“但是嬷嬷,她没有你好看,真的!”
苏阮顿时哭笑不得,抬手夺了他手里的荷包,塞过去一块点心,这毛孩子,怎么能拿自己跟毛丫头比。
“嬷嬷,前天我在皇祖母那儿见着五弟了,他也都要四岁了,可他……为什么还能跟母亲住在一起,不独宫别居?”
听完,苏阮立刻就纠结了,这家伙跟自己扯了那么多有的没的,怎么把话题绕这儿来了,还是一直就打算着,要问这话?
当初霍婕妤要皇长子三岁别宫而居的事儿,是不合宫中礼制的,但最后为了什么答应下来,却没人知道。
就在苏阮不知道这话如何糊弄过去的时候,马车突然一顿,到地儿了,苏阮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忙扯了披风过来唠唠叨叨的开始叮嘱姜淇澳,“殿下可要小心着,莫要摔了碰了磕着了,骑马的时候不要急不要躁看见猎物也不要着急不能去抢,慢慢来,咱们是来散心的不是为了那些猎物,殿下要是伤着了奴婢可不知道怎么跟婕妤娘娘还有陛下交待,弓箭什么的还是不要亲自背着了,让小春背着就行了,殿下好好抓着马缰千万别掉下来,秋日里外头也没什么景色不如还是跟着陛下在帐篷边上歇歇脚……”
诚然,唠叨这件事儿,每一个女人都可以无师自通直奔八级专业水平。
看着姜淇澳揉着脑袋一脸怕怕的跳下马车,苏阮才终于将憋了一路的那口气,重重的叹了出来。
只是崔安的事情,似乎并不像苏阮以为的那样,已经平静下来。
当今陛下膝下如今有五位皇子,长子和五皇子是霍婕妤生的,二皇子和三皇子是一对儿双生子,早早就封了王赶到封地去了,四皇子今年五岁,比起霍婕妤的这两个儿子,那是出了名的爱闹爱玩,却偏偏最得陛下喜爱。
出事儿的,就是这位四皇子。
先前陛下答应了姜淇澳秋狝的事儿,一转眼四皇子缠着去了,皇帝陛下心想反正霍婕妤要去,五皇子也不能留在宫里,那干脆就三个儿子都带上,让他们早点看看弓马狩猎是怎么回事儿也好。
四皇子跳腾,侍卫们弄得鸡飞狗跳还是没看住他,一个折腾被秃鹫惊了险些掉下山崖去,多亏了姜淇澳也在旁边,也多亏了姜淇澳身边的大太监崔安,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四皇子的衣裳,才让侍卫们有机会把他给捞了上来。
这也就是一眨眼一抬手的功夫,崔安立了大功,陛下自然要赏啊,赏下去金银珠宝良田美宅,崔安居然敢一个个都给陛下退了回去,他跪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当着霍婕妤的面说出了对莫氏的心思。
于是,苏阮被赐婚了。
莫嬷嬷莫奶妈莫谣,在过了两年多唠叨米虫生活后,被赐婚给一个掌事太监,要做对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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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嬷嬷
比嫁给崔安这事更让苏阮心惊的,却是皇帝陛下骤然喧天的盛怒。
原本,崖边失足之事,是四皇子自己的过错,陛下赏赐了太监崔安,原本就是将此事揭过去的意思,可四皇子的生母淑华夫人突然重病不起,陛下盛怒之中,却给皇长子姜淇澳赐下了一道旨意——
封长子淇澳为越王。
大齐例制,皇子封王,便示成年,当立即去番就国,以拱江山之根基。
此旨一出,阖宫大惊,皇长子克明守礼端敏好学,又是长子,如今中宫空悬无子,姜淇澳便是最顺理成章的储君之选,圣上凭空降下的盛怒,让整个大齐后宫,都为之不解。
当然,随着这圣旨一道传扬出来的小道消息却说,淑华夫人重病不起,是因皇长子刑克之故,更有侍卫上报,当日四皇子会到崖边险境,原本就是皇长子话语挑拨之故。
当今圣上向来体虚,笃信长生之道,淑华夫人虽起于民间,但却因道士谶言与圣上长生之命连在了一起,因此备受宠幸,若非朝臣与太后阻拦早就在诞下四皇子时被封为皇后,当可见其盛宠之来由,均起于连心帝命。
如今,皇长子刑克淑华夫人,可不就是刑克了当今陛下?
也难怪圣上震怒,要将这个长子远远的打发出去偏远越地。
“嬷嬷……”这声音饱含疲惫,却利剑一般划破了苏阮心中乱麻。
她略有些手忙脚乱的抬起头来,便正好瞧见姜淇澳一身月白骑装,面目颓然的站在门外,凄凄地望着自己。
苏阮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死掐着,狠狠一抽。
“殿下,让嬷嬷抱抱你……”苏阮说着,张开了手臂。
姜淇澳明显一愣,嘴角露出一抹苦涩,艰难的扬起,略一踟蹰,便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的朝着苏阮的怀抱奔了过来,重重的,将自己砸进了苏阮的怀中,闷闷又喊了一声“嬷嬷。”
苏阮的心,又是一抽。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淇澳自苏阮怀中抬起头来,一脸的泪痕不加掩饰,晶莹的眸子望向苏阮,呐呐喊道:“嬷嬷,父皇、母亲,他们都不要淇儿了……”
自姜淇澳断奶后,他便不再自称淇儿了。
猛然听到这个称呼,苏阮恍惚以为面前这孩子还是那个哭着跟自己要奶吃的小毛头,眼眶一阵濡湿,将怀抱紧了紧,抱着姜淇澳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他们不要你,我要!”淑华夫人昨夜暴病,今晨陛下下了那样的封王旨意,到如今暮色沉沉波澜传遍了行宫,怕是京城里端坐的太后都已经知晓了,可姜淇澳的亲娘霍婕妤,从头到尾都没对这件事儿作任何的反应,淡漠的苏阮都开始怀疑,这根本就不是亲娘。
“可是嬷嬷,咱们……真的必须要去越地么?”褪去锋芒的声音,其实也不过还只有七岁的稚嫩,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听的人心都要碎了。
苏阮心疼的望着这个自己看了三年的孩子,揉了揉他整齐的头顶,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样不好么?去了越地,殿下就是王爷了,就不用早起读书习武那么累了呢!”
姜淇澳小脸一黯,慢慢垂下眼帘,半晌才道:“嬷嬷会一直陪着淇儿么?”
“当然。”
得了苏阮这一句的承诺,姜淇澳没再多留,转身便跑了出去。
苏阮重重地将自己摔在床榻之间,第一次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