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她的手碰到那药之前,姜淇澳却狠狠拉住了她的手,“你就那么……厌恶朕么?厌恶到,连自己的孩子都不顾?”
“陛下!”苏阮这才看清,姜淇澳两只眼中通红的血丝,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魔般狰狞,“陛下,臣妾没有,那真的不是毒药啊……”
“不是毒药,是什么药?”
“陛下,臣妾今日若是没法喝了那瓶子里的药,就再不能与陛下相伴了……”苏阮有些徒劳地死死抓着姜淇澳的手,面上尽是哀求。
然而,姜淇澳面色一动,顺着苏阮的目光看向躺在兽皮绒毛间的瓷瓶,不知不觉地放松了对苏阮的桎梏。
得了自由的苏阮有些狼狈的扑过去将那瓷瓶紧紧握在掌中,生怕姜淇澳后悔来抢,手忙脚乱的打开瓶盖往嘴巴里倒起来——可,这瓶子是空的……
“啪!”
苏阮的眼泪措不及防地从眼眶中掉了下来,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所带来的绝望,瘫坐在地。
“你到现在,还在骗朕!”姜淇澳沉声道:“朕在锦绣殿中,亲眼见着言氏宫中的猫儿因喝了这药七窍流血而死,怕你真将这药夺了去寻死,这才将药倒掉!只是没想到,她一字一句,猜的这样准……”
苏阮使劲儿吸了吸鼻子,抹去面上泪痕,浅笑着回头去看姜淇澳,“陛下到现在还以为,这是毒药么?”她像一只浴火的凤凰般无比高傲的站了起来,“或许到今夜子时,臣妾气绝身亡后,陛下才会相信,臣妾确然,是等着锡兰将这药拿来救命的。”
“晗月……”姜淇澳有些失措地喊了一声,伸手捉住苏阮的手,“朕……朕不许你死!”
苏阮有些无奈的反握住姜淇澳的手,细细摩挲着他掌心的纹路,颔首柔声道:“陛下曾说过,像是与晗月相识了一百年那样久,其实,我确然已经认识陛下许多许多年了……”迎上姜淇澳虚妄的目光,苏阮突然没法狠下心来,告诉眼前这个男人——我爱了你那么多世你都不爱我,你终于爱上我这一世,却又是这样的短暂。
终归她是在这一世才真正爱上了这个男人,可曾经的过往里姜淇澳爱过她比她爱得多。
“陛下喜欢臣妾么?”苏阮这样转了话锋,“臣妾做了那么多的事儿,都是为了让陛下能够喜欢臣妾,陛下喜欢臣妾么?”她明知道是言氏一族设了这样的圈子来等着她钻,却又不敢放纵着去将言氏拉下水,因为她明知道姜淇澳不可能为了她,一个死了的心爱之人将江山弃之不顾,更因为她不知道,下辈子自己会变成谁,若是真变成了言氏,那她如今给言氏下的套子,来日可不就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苏阮心中杂乱的想着,姜淇澳心中,更是纷乱无边,他由来自信的判断力在这一刻统统消散,只是在信任和不信任之间徘徊着,终于,迎着李氏的疑问,坚定地点了点头,胳膊用力将她整个人带在了怀中,“晗月,朕喜欢你,朕要和你白头到老。”可虽然这样说着,姜淇澳却总觉得,他就要失去怀里这个人了,这感觉那么强烈,强烈到他根本无法顾及一个帝王的修养,全然的随心而为。
真是讽刺,苏阮拥着姜淇澳的肩膀,想象着若是现在自己给他一刀会怎么样?
“晗月,告诉朕,你刚才说得那些,都是骗朕的!”
“是啊,臣妾是骗陛下的,只是臣妾……”苏阮强忍着哽咽,“臣妾还骗了陛下一件事儿,陛下先说不怪臣妾,臣妾才敢说。”
“好,只要你好好活着,朕便不怪你。”
“臣妾并没有怀孕,臣妾是怕陛下因为朝中战事疏远臣妾,才出此下策的。”
姜淇澳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扬声要崔盛春去传太医来。
“朕总要听太医说了,才敢确定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啊!”他牵着苏阮的手这样笑道。
苏阮只是浅浅应了,并不说话。
外间已是霞光初上的天色,日薄西山,这一日眼看着就要过去了。
就如苏阮想得那样,太医诊不出她中的秘药之毒,却诊出了她并没有身孕的事儿,姜淇澳长长的舒了口气,安置了苏阮躺回床上,自己却还得回宣室殿去批折子——这是苏阮执意要求的,她说她不愿做那误国的红颜祸水。
只是姜淇澳替她放下了床帐往外走时,她突然扬声唤住了他,“陛下!”
姜淇澳回过身来,掀开层层帐幔握住了苏阮的手,“怎么了?舍不得朕,我便不走了。”
“没有,”苏阮柔声道:“臣妾想跟陛下说,其实臣妾的名字,叫做苏阮。”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地在姜淇澳掌心写下了这两个字,“陛下可记住了?”
姜淇澳摊开苏阮的手,将适才的笔画一点一点在苏阮的掌心描画了出来,“苏阮,朕记住了。”
“嗯,陛下一定要记得,我是苏阮,我是喜欢陛下的苏阮,我想要给姜淇澳生一个孩子,一个真正属于你和我的孩子。”也许只是想要姜淇澳深深的记住这一段的感情,也许是想要来日重逢时不要太过陌生,苏阮将这些话说出来,再不敢看姜淇澳的眼睛,慌忙将锦被拉高,闷在被子里道:“陛下快去批阅奏折吧,我可不愿当那误国的奸妃呢!”
“好好好,你快些休息,朕这便去批了奏折,还来陪你!”
见着苏阮不说话,姜淇澳宠溺地隔着锦被在苏阮的额头落下一吻,转身拨开锦帐,大步而去。
听到动静的苏阮忙不迭的拉下锦被,看着姜淇澳不带停留的快步离去,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却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好肥的有木有!
那个,我打算写个陛下的番外,体现一下阮阮对他的攻击性~
☆、番外 姜淇澳(一)
侍卫来报的时候,他正在斟酌一份奏折。
铺了满案的折子,说得却都是与匈奴人的战事,或战或和或激昂或沉稳,左不过夹杂了几份日常的请安折子。
手里这一份,却是弹劾他专宠夫人李氏不顾宗庙子嗣的折子,飘逸洒脱的字里行间透着落拓不羁,普天之下便也只有楚王姜揽钦一人,敢同他姜淇澳讨论后宫雨露是否平均的事儿了。
谁让那人,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呢?
他哂然一笑。
好容易想到驳斥楚王的话,想起晗月娇嗔怒目的样子,无奈地浅笑着提笔正要往折子上写,那侍卫便跟在崔盛春后头进来了。
“启禀陛下,宝华殿来报,说是……李夫人殁了。”
他原本好整以暇的浅笑还来不及收回,只是有些诧异的扬声反问:“说了什么?”
崔盛春领着那侍卫,突然就狠狠跪在了地上——
“启禀陛下,末将巡视未央宫,闻听宝华殿中异样前去查看,守夜的侍女却说,李夫人已然……没了气息。”
上好的紫毫笔尖蕴着浓浓的朱砂,像是无法承受这话中的分量,措不及防地凝结坠落,在那黑白分明的奏折上晕出血一般的鲜艳。
他有些错愕地“哦”了一声,提笔正想接着适才的思路批折子,却猛然瞧见折子上血红雪白的对比,心中燥气上来,反手便将还蘸着朱砂的紫毫笔拍在了御案上,赫然起身,“胡说八道!将此人拖出去杖毙!”
四溅飞扬的朱砂红点几乎染遍了御案上每一封奏折,他只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却又不敢拨开了去细瞧,恼上心来,抬脚将碍眼的案几狠狠踹开,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宝华殿中灯火通明,却是一如既往的宁静。
宫人们一个个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而那明艳无双的容颜,无比静谧地静卧在重重帷幄后,安详地睡着,仿佛他根本不曾离开,又仿佛她下一刻便会睁开眼睛,浅笑着缩进锦被之中,淘气的取笑他……
“陛下!”
崔盛春略带仓皇的声音适时唤回了他的神智,他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古井无波的睡颜,缓缓蔓入掌心的冰冷像是寒锋般逼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竟措不及防地跌坐在地,抬起的手尚不及收回,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颤抖:“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奴婢……奴婢也不知。”
失态不过一晃而过,他豁然起身,凛然而立,凝着帐幔深处安静的睡颜,冷然开口:“去传太医,断不出死因,便让他们全部殉葬!”
他最终得知了晗月的死因,却并非从太医之口,而是从掖庭局中鲜血淋漓的侍女锡兰口中,听到了那一字一句触目惊心的话——
“陛下亲自命人拿走了那瓶药,听信小人谗言,毁了夫人最后的希望,难道陛下召见奴婢,只是为了听奴婢证实,我西凉晗月公主的死,与陛下无关么……?”
锡兰血肉模糊的脸上只余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他望着那双漆黑的眸子,满怀怯懦,混沌中,最不想听到的话却在脑海中一遍遍的回荡起来。
“陛下,那是能救臣妾命的药,臣妾可以喝给陛下看……”
“陛下,臣妾今日若是没法喝了那瓶子里的药,就再不能与陛下相伴了……”
“或许到今夜子时,臣妾气绝身亡后,陛下才会相信,臣妾确然,是等着锡兰将这药拿来救命的……”
“是啊,臣妾是骗陛下的……”
“混帐!你们全都是骗子!骗子——!”他像是一瞬间明白过来,脑海中恍惚而过许多瞬间,却又归于此时,想起晗月苦苦哀求而不得的绝望,又想起她为了安慰自己而嫣然巧笑的斡旋,一字一句皆是讽刺。
可笑他的自信,可笑他笃定了言氏的话,一字一句将她逼上了死路……
他怎么能相信,几个时辰前还听他亲口许下白头之誓的女子,此刻已然因他的自负香消玉殒,再无转寰?
不!
绝不可能!
他有些踉跄着奔出了宝华殿,仿佛身后有千万只巨兽汹涌追赶一般仓皇。
宝华殿前高阶耸立,冷风飒飒,他居高临下地望向无边夜色,却恍惚瞧见高阶下婉然下拜的身影,火红刺目的鲜艳。
他踉跄着往前一步,踩了个空,脑子也恢复了清明。
崔盛春战战兢兢地托着他胳膊,站在台阶下颤悠悠地开口:“陛下!陛下!”
他泠然一笑,推开了崔盛春的搀扶稳住身子,转身正要登辇,却突然身子一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狠狠朝后栽倒过去……
混沌中,他看到那个姿容无双的女子苍白地笑着同他说:“陛下一定要记得,我是苏阮,我是喜欢陛下的苏阮……”
李晗月?
苏阮?
抑或姜淇澳?
都是谁……
元熙十一年春,齐以大将军言默为帅,领兵百万西征匈奴,历时三年,于元熙十四年夏,终击破匈奴王庭于塞北水丰之地,至此,匈奴于大齐朝廷之威慑荡然无存。
次年春,为表大齐天威之远,孝章帝姜淇澳赐封夫人李氏晗月夫人之名,以天朝之尊赐其女帝之号回返西域,重建西凉国,治西域安定。并于西凉女帝离京时大赦后宫,宫中多有年老病弱之宫人皆可自请回乡,以示天威浩荡。
他用三年的等待替心爱的女子报了仇,却再换不回那人一弯浅笑。
他望着那个身披五彩鸾衣乘车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许多年前,穿着同样彩衣的女子微微颔首,站在高阶之下向他跪拜行礼时的模样。
只可惜,背影,永远无法面对着他微笑……
作者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