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方思虑地深入,却不知身后早有人接近,待等素白长袍的大爷轻轻拍上她的肩膀,景晨才微颤转身,目光惊讶之余更多的是好奇,“爷,您过来啦?”
大爷颔首,亦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似是吓着了妻子,声音便不禁柔了几分,“涟儿,想什么这般入神?”
“没,就是有些紧张。”景晨移开目光。
闻者则有些诧异,“伱从前难道没有经历过?”
对上他的疑惑,景晨自是摇头,莞尔回道:“回爷的话,妾室在娘家时,身为姑子,同这些哪能一样?”
明明未有娇笑,大爷却能感受到她表情下的羞涩,了然地接道:“凡事总要慢慢适应,莫要太着急。”说着往前近了步子,很是温柔地低问道:“今早儿我瞧见伱在喝药,是否身体不好?”
景晨心头大骇,连脚心都渐渐渗出冷汗,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劳爷关心,妾身不过就夜晚有些难眠,便喝贴药调调。”
大爷想起那夜妻子骇着神色惊醒的场景,听此解释未作多想,只留了几句好生照顾好身体,不适莫要忍着的话语就被小厮唤到了旁处去。景晨见他离开,悬起的心才微微放下,凑见不远处近侍安宜望向自己,当下就招手示意她过来。
安宜到了大奶奶身前,弯身请安后言道:“奶奶有何吩咐?”
“近来吩咐伱熬药,药渣可怎么处理了?”
安宜不知主子如何突然问起这个,觑了眼对方见她眉宇严肃认真,忙答道:“回奶奶话,奴婢都按照您的吩咐,先用茶水冲泡了许久,待盖去了药味才混入夜壶的污秽中,然后立即让婆子处理掉的。”
许是觉得话题太过神秘,安宜的声音越发低轻。
景晨微微放心,迎上对方好奇又不敢多问的目光,点头道:“做得很好,不过可真要仔细,不准假于人手,最好是瞒着众人。之前小厨房里我便交代过了,说我自幼体虚,月事失调,需长期服药调理,伱莫要令人看出端倪。”
“奴婢省得,小厨房里的人知晓是奶奶您惯服的药,连碰都不敢沾一下。整个过程都是奴婢亲眼盯着的,即便是宋妈妈好奇,奴婢都只将旁边的药壶打开给她瞧,您请放心。”安宜说着,忍不住压低了嗓音,“对了,奶奶,上回抓的药快用完了,可是需要再……?”
景晨微讶,转而想到近来的频繁……沉眸想了想,似无奈道:“按着方子继续去补齐,仍是分开药铺,银钱上缺了就来回我。”
她没想到会用的那般快的……事情总是出乎意料。
“哎。”安宜干脆地应下,添道:“奶奶平日给的银子都有余呢。”
自家主子便是大方,从不吝啬银钱,向来就不斤斤计较。私下里,她同安浓都议论过,奶奶个内宅妇人,且又是才过门的,怎敢出手这般阔绰,难道就不担忧老夫人或是大爷询问起来?虽说君府非寻常小家小户,然曾经外面有钱人家的夫人太太她也听说过,越是富有则越是扣紧腰带,指挥起婢女办事都很少能讨得好处。
而眼前人,似乎从来都不看重这个,单独跟她之后听得的吩咐,经手的银两就不是小数。
景晨倒没料到手下婢女在作此想法,挥手摆了摆就让她们各自忙去。心底不由想着,大爷心思如此细腻,凡事她自认为做得齐全,却仍是被他察觉,还那般地悄无声息,不由起了层警惕。
祖坟墓园内的人开始渐渐退去,等到最后只留本家内人。老夫人似乎仍就有事,各位夫人们亦围在周边,三爷同三老爷、二爷他们站在北边的空旷处,商议着不知名的事。东边处,三姑娘正拉着二姑娘低语,不时指着草丛中夹杂着的不知名花朵。
景晨站在原地,望着周边收拾不停忙碌着的仆妇。
片刻,二夫人甄氏朝景晨走来,待近了身才说道:“浠哥儿媳妇,老夫人和咱们在这还有些事要办,出来已久,各家回去后等换了衣裳还要去咱们府上用清宴,府中不能没有人照应,先让伱两位妹妹陪伱下山。”
景晨乖巧地颔首,亦未追问他们留下到底是何事,听二夫人指点了番才转身往两位小姑处走去,三人并去与老夫人告了辞就带了各自的近侍往山下行去。这道宽窄,周边草长荒凉,然沿路上不时都有君府的人,她们倒也不担忧安危,只想着走完这段坡路到了山腰下,就有马车等候。
三姑娘步履飞速,丝毫不觉疲倦,惹得景晨同二姑娘连忙提醒着小心,后者却是不管不顾,因跟前难得未有长辈举止更是无拘,直令得四五个侍婢围在她周边,生怕她脚下踩空或是摔跤。
未行半路,天空雷云滚滚,突然飘下雨来,顿时磅礴如盖,三姑娘原就边转首说话边走着步,脚下泥土沾了雨水而松滑,她身子往后仰着就倒了下去。山路坡陡,侍婢们正准备打伞,谁都未料到会有这样一遭,变应不及,直滚下了好长段路才停下。
“姑娘/三妹……”
景晨表情大惊,不顾斗大的雨滴打在自己身上,忙和二姑娘脚步加速,急急地朝狼狈倒地、沾了泥水口中不停呼痛的三姑娘跑去。眼看着对方就要被婢子扶住胳膊起身,突然听得阵阵马蹄声传来,却是几匹凶悍高大的枣红色大马从底下的道上逆冲而上,来势凶狠,直奔着齐围成团的众人方向。
“哎呦。”
厉马冲来,将个正躲在路道旁的婢子踹开,其来势太快,三姑娘本是满脸雨水和着脏泥,见状正呆愣之际,身子却被人扯过往旁边拖去,险险躲过。
第六十五章 人为劫走
“三妹妹,伱怎么样,可伤着了?”
是大嫂的声音……
方惊悚过后的三姑娘面色苍白,呆滞地双眼空洞,似乎整个灵魂都离开身体在外走了遭,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大脑空白,全身被雨水淋湿,从走到脚无处不冰凉。
“大嫂、三妹,小心!”
二姑娘算是镇定从容的,自己反应后闪躲开,还没缓过气抬头却又见着另匹大马而来,横冲直撞地路线呈曲线而上,转眼就要踢到道旁仍没缓过劲的二人身上。
景晨在听得二姑娘提醒前就察觉到了马蹄的接近,偏是身旁人还在迟缓顿滞,若是往常自能机敏躲开,然此刻旁边的是大爷的胞妹,君府里的三姑娘。这般逃离却置她于危险不顾,待等之后可如何能同府中长辈众人交代?
三姑娘可谓是惊魂未尽又遇可怖,吓得整个身子都僵硬难动,然而在以为此次在劫难逃的时候,身子突然侧着往下滚去,虽被旁边碎石搁得难受,待等回神过后却发现没有大伤。
耳旁蓦然传来众人慌乱焦急的起伏呼喊声:大奶奶……
大嫂!
各色纸伞散落在泥路上,只见到着了秋荷色衣衫的二姐背雨扶着瘫坐在泥地旁的大嫂,不停询问着身体如何要紧类的问题。三姑娘终于回神,回想方才马鞭掠过自己胳膊的感觉,心知对方定是为了救自己而受了伤,忙连爬待走不顾形象地上前,口中急问道:“嫂嫂,您有没有事?”
声音哽咽且充满悔意。
景晨轻声闷哼了下,即使她反应再是速度,在推开确认三姑娘无碍后才侧避,终究还是晚了步,被马蹄踩偏至脚踝,此刻疼得眉宇皱紧,若非雨水。额上定是布满汗珠,她只得咬紧牙关。
众人虽未听她作答。然从她神色自能辨别出来,二姑娘反应过敏,忙吩咐人赶快上山报明情况。心里却在道奇怪,方才还有收拾捧着物品下山的小厮人群。此刻怎么前后都不见人烟?
“不成。嫂嫂的右脚在出血……”
三姑娘抬手掩口,最是着急的就哭道:“大嫂,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伱……”表情深刻,无比自责。
有婢子蹲下欲要查看伤势,景晨皱眉轻动了下就疼的咬住下唇,由安浓安宜拖着上半身,避免直接接触到地上雨水,可全部衣衫早就贴紧了身体。冰凉携着疼痛,当真恨不得直接就闭眼睡去。可素来的求生欲又不容她产生如此意识。愣是用指甲扣紧掌心,以图更加清醒。
听得三姑娘似感激似歉意的声音,景晨摇头,强撑着说道:“三妹,不要难过,嫂子没事。”
她本非善人,作此举动亦不是纯粹想要救三姑娘,自是有把握能保证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君府会是她将来很长一阵子的居所。自己受伤总比眼看着小姑伤疼最后惹得长辈指责府人指点要好。两害取其轻,说不准。此举还能让近来对自己有所疏远的老夫人改观。
生活离不开算计,她要为自己留得最好的路。
然,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方才的动作,是可以避开那匹马的,若非脚下不知什么被绊着,迟缓了步,怎会如此?
这时被三姑娘牢牢抓紧,景晨反觉得身子更是乏累,没有精力再去周旋,便示意安浓扶着三姑娘往旁处去。安宜见自家奶奶神色似有恍惚,在她身边当差了段时日,最是知晓她的要强,忙解开身上扣子将外衫披去,“奶奶,您身子贵,莫要着了凉。”
春衫原就薄透,又因雨水更显得身姿具现,同为女子能做到这个,当下很多人都感触动容,景晨望向安宜的目光止不住有些诚柔。毕竟,目前为止,她以为对这二婢,无非仍仅有主子威严同利益的诱惑,未能想到会有如此效应。
“不必了,伱穿着吧。”
不知为何,素来对侍婢不会多加感情的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说出了这话。
话毕,连景晨自己都有些惊诧。
旁处便有婢子将自己的衣衫解开为安宜披上,“安宜姐姐,您穿这个吧。”
景晨瞧了眼,是三姑娘的婢子丽雀。
不管对方是真心替主子还恩还是有心讨好,景晨都令安宜收了下来。
这反教安宜不太好意思了,却也知道自家主子说一不二的性子,当下只好先松了搀扶的手。然后将胳膊套进袖子,却听“啊”的一声,旁边方才还虚弱站着的大奶奶身子竟是倏然后仰,竟是掉入了后面的丛草下。
那旁正交代婢女分工的二姑娘和心中仍有后怕的三姑娘冲过来,这才发现小径后竟是个斜坡,还不待仔细查看,耳旁又听得一阵马嚎嘶叫声。
众人往来时的路道方向瞧去,竟发现那几匹冲上去的大马似通人性般的居然转身回返,当下又将人吓得个四倒八歪,方整顿好的众人随着雨势渐大而再次慌乱。
疯马下山嘶跑的情况比方才更加严重,闪躲撞擦受伤的人更多,三姑娘被二姑娘护着,又有婢女们掩护,终是平安而过。待等一切恢复平静,众人再趴着路边往大奶奶掉下的地方看去,却是见不到任何。
四下的哭喊叫唤声更加响彻。
二姑娘将三姑娘交给自己的近侍,而后踏到坡前,便称要下去。婢子们无不狼狈疲惫,又了解二姑娘的倔强性格,无人敢阻,三姑娘却自后拽住她的衣角,泣着害怕道:“二姐,伱别去,咱们去找大哥。”
二姑娘转身,模糊视线中,四处伞柄断落,油纸碎散,只有些许喊/疼呻吟的奴婢。她知晓自家妹子是害怕了,然不安地望了眼见不着底的坡底,拍着对方胳膊就安慰道:“三妹,大嫂脚上受了伤,又自这么高的地方上摔下去,此刻怕是不好,我得下去瞧瞧。”
三姑娘手中衣角不肯放开。苦着脸道:“等会大哥就到了的。”
“三妹!”
二姑娘的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