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着对方说得十分顺畅的样子,瞿白又只能在心中自我诠释,修真也不科学,可是这个不但存在,而且他自己现在也成了其中一员,大小也算是一个人类修士了,所以,妖什么的,真的有的话,也不算稀奇才对。
但在听到后面人妖之争时,胡夜叙述中带有明显倾向性的语句,实在让他忍不住一再侧目,听到最后,他的嘴角差点绷不住抽了起来。
直到胡夜完全叙述完毕后,他才终于忍不住,抽着嘴角问他:“你是妖吧?”
不带这么赞扬妖诋毁人类的。纵观封建“糟粕”里的野史传说和民间故事,妖的形象大部分都是害人害己,或者,再多加一条多情并深情的形象。
一场种族的对立,已经绝对不能单向地说谁对谁错,如果妖真的向胡夜说得那么无辜,那么瞿白绝对相信,现如今的妖族只有两个后果,一是,已经全灭了,二是,人类阵营中,肯定已经分裂了——人虽有劣根,但却不得不承认,善也是人类的一面,妖既然那么无辜,一定会感化部分人类。
胡夜勾起自得的笑意,不掩饰地点头。
待他点完头,瞿白嘴上的调侃笑意却难以继续维持住,他这才刚刚接受世界上是有“妖”这一回事,现实就立马给他来了个现场版的“小小夜话”?
“我是妖,你是不是要跟其他人类修士一样,猎杀我,然后采集我的内丹去修炼?”胡夜微仰着头,问得满脸无辜。
“怎么可能?你是胡夜。”瞿白条件反射地答道,对瞿白来说,妖依旧是停留在概念中,抹不掉封建糟粕映像的词汇,但胡夜却是一个真实融入他生活,并让他心口潮流涌动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瞿白一直都是靠自己在摸索修真的路,也从没有与其他修真者深入接触过,而他唯一深入接触的还是他面前的这个妖修,所有使得他能不带任何有色眼睛去看待人妖之争这件事。
不偏不倚,就事论事地考量整个事件。大概是现在的人修和妖修都缺乏的东西。人类或许是起于私心,泯灭良知地做了很多事情,但妖也绝不可能良善如莲花台上的佛像,杀戮永远不是单方面的。
胡夜仰着头以无辜的容颜对上身后的瞿白,“时至今日,妖修者在人修的围捕下,连找个安全的地方吸收天地灵气,然后静修的机会都没有,有些坚持不下来的妖,自然就走了歪路。”
“比如?”瞿白挑眉。
“采补术、取人精血、吸人精气……”胡夜忽然对瞿白暧昧地挑了一下眉,“以及,诱惑人修者来进行双修。”
“果然没有冲突中全然无错的一方。”瞿白对胡夜最后的眨眼视而不见,呢喃着下定论。
“但上面所说的那些,除了最后一项,其余的,在妖修内部发现,也是要受到重罚的。妖修生存确实艰难,但上面那些只会加剧这些形势,不是我们希望见到的。”胡夜认真地开口加上但书。
“但依旧是屡禁不止,是吧?”从这一点上看来,人妖其实是一回事,善恶兼有,好坏难辨。
胡夜尴尬的轻轻撇嘴,不去搭话,因为事实确实是这样。
瞿白径自走到沙发前坐下,胡夜叙述的东西太过笼统,也太过庞大,但却让瞿白这个菜鸟第一次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大局上的认识。这一切的信息,他需要时间来消化。
胡夜也安静地等着对方去将自己所叙述的东西转化到他自己的大脑中,两人就相互地安静坐着,客厅里静得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到。
一直安静地坐到了日偏西山时才猛然惊醒,瞿白惊道:“糟了,要迟了,两个小家伙……”
胡夜举手对他示意,“孩子我让止牧去接来了。”
瞿白一怔,蓦而脸上挂上了些意味难辨的微妙表情,“止牧?你出差快‘半年’的弟弟回来了?”
胡夜被调侃的有些头疼,他伸手揉了揉瞿白的脸颊,无奈地答道,“你都知道我们是妖了,他自然没有出差,一直在房中潜修。”
“一直?”瞿白皱眉,“不需要放风吃饭走动?”
已经达到辟谷阶段了,那这三个妖的修为是有多厉害,又或者该问,这三个妖已经潜修多少年了?
“你多大了?”瞿白忽而问道。
胡夜不解,眉头高高挑起,不知瞿白怎么转到了这个题外话上来了,“?”
“我说,你、你是不是都有几百上千岁了,就是那种不死老妖、黑山老妖一类的……”瞿白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胡夜终于是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头,“听了那么多,你想问的居然只有这个?”
瞿白面上猛然一默,心里当即反驳,当然不是,他想问得何止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想知道的太多太多,比如这三个妖既然一直都是潜修的,那为什么突然入了世俗,还恰好做了自己的邻居,是巧合还是有所谋划?
如果是谋划,那目的何在,针对的是什么?是他亦或者是他手中的青元总纲?更或者……这个男人从头到尾的接近会不会全部都只是源于一场周全的算计?
最后一条,他只要想到对方这些时日对自己所为,全部都是为了一个局,或者只是一场计,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性,都会让他的心口倏然缩紧,并伴随一种难以忍受的胃痉挛。
静默地在心底自扰半天半天,瞿白终于抬眼正视着对方,眼中全部是凝重,只是却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透此刻瞿白心中的纠结和沉闷,他声音发闷地问道:“你……你从头到尾都是抱着目的接近我的,这些时间的所有东西,都是假的,是不是?”
胡夜狠狠一怔,似乎他预测了瞿白会有的种种疑问,并都做好了要真诚回答他的准备,但却没想到瞿白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保有的笑意慢慢地散去,一张从来都带着温和笑意的脸突然失去的笑意,即使那看着好似只单单是一张极为平静的脸,但瞿白硬是从上面看到了令自己忍不住战栗的寒意。
胡夜像是压抑着体内猛然暴走的兽性一般,面朝着瞿白,慢慢站起了身,带着刻意保持住的冷静的表情,一步一步徐徐地走到了瞿白面前,居高临下地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瞿白,平板着声音,极为轻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不信我?怀疑我的用心?”
一边说,胡夜一边睁开了从没睁开过的眼,一双瞿白一直以为视力出现问题,而实际根本就没有任何视力问题的眼睛……一双金灿灿的兽瞳,是的,一双属于兽类的眼睛。
“你是不是正在全盘否决我曾经所为种种?”胡夜问地很轻,但却带上了一些说不清的意味在里面。
瞿白看着这双长在胡夜这张人脸上的属于兽的眼睛,这一幅诡异的画面,让他像所有人类一样,起了最正常的生理反应,脊背处汗毛带着毛囊全部竖立起来。
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自始至终都要闭着眼了,又终于能了解,为什么对方明明是一个盲人,应该目不能视,但很多时候他都表现的像个正常人一样,洗碗烧水泡茶,甚至还能准确无误地给他打电话发短信,这一切的一切曾经让他疑惑过,却一直归咎于对方是盲人,自然有盲人自己的办法。
是的,在这一刻,瞿白脑中滑过的是对胡夜永远闭着眼睛的秘密的恍然,以及所有疑惑的释然,却没有什么心理上的恐惧感。
但这不是说他不恐惧,他也实实在在地为自己的现状感到恐惧,但却完全不是源于这样一双长在人类面孔上的兽眼——连这个男人是妖的事实都是他靠自己猜出来的不是吗?
他的恐惧来自于这双眼中所凝聚的风雨欲来之势的狂怒,对上那些毫无征兆,并来势汹汹地狂怒,瞿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个男人原来是如此的危险。
“或者说,你觉得,我需要靠那些烂俗的伎俩来换得自己所需要的?”胡夜一边说,一边轻轻地俯下身子慢慢靠近瞿白,平日里温厚的大手突然化成了兽的利爪,指尖刷刷地爆出一溜儿的尖锐指甲,此刻,这些指甲正轻轻地挑向瞿白的下巴,危险并充满了威胁意味。
“接下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来一场冷情脱身的把戏,只因为你觉得你‘看透’了?”兽瞳微微眯起,呵斥威胁的意味冲然溢出。
变故似乎发生在一瞬间,对方一气呵成的一连串发问,瞿白简直无法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境况被莫名逼入一个怪异的死角中了。
瞿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脸,金色的兽瞳里交替地闪着愤怒和委屈,而他自己的脸颊和颈项能清晰地感知对方指甲的锐利程度,甚至通过些微地疼痛感,他能感受到他脖子上已经被划出了一个浅浅地血痕。
他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大脑急速运转起来,想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就算是反常规的玄幻小说,这么奇幻的神发展也该埋有伏笔,或者爆出一个导火线才对,而他本来不是应该是质问方吗?
为什么,忽而间,就变成了被胁迫的被质问方?
也许真的是因为人在危机时刻,尤其是自己的小命几乎命悬一线的情况下,大脑的运转速度会突破一个极致,虽然对真实的瞿白和胡夜来说,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情,但在瞿白的大脑中,他已经将导致现有情况的种种可能的原因都筛选了一遍。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是最不可能的,那也是真实的。
瞿白照着这一点筛选出来的原因让他比受到胡夜威胁还要惊愕,他猛地睁大了眼看向胡夜的兽瞳,想从中找到能佐证自己想法的证据。
第三十一章
到底是什么让这个比自己强悍数倍的妖突然暴走?瞿白思考;并回忆在此之前他们相处的所有场景细节和对话。
他有那么多问题想问,有关于修真界的大局;有关于对方突然出现在自己周围的目的,有关于对方是否谋划着什么惊天大计;这许多种种;任何一样应该都是瞿白现下最应该掌握的主要资讯。
但他在这种种亟需解决的问题中,挑了最不该首先问的问题——他本可以弄清所有事情后,再慢慢盘算这一点,可他还是依从自己的心思;问了最想立刻得知答案的问题,原因无他,因为他上心了;对这个男人,或者妖人,在不知不觉间上了心。
在这个大前提下,哪怕一点点可能,自己和这男人前后近半年的相处都只是对方的一步步谋划,都让他的心像落进了长满刺的荆棘中,左右翻转,都是煎熬。
所以他先问了这个问题,他想知道答案,如果不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个答案,他心底的刺会不断地滋生然后伤人伤己。
而胡夜的一切变化似乎都是在这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后发生的。
瞿白猛地想起民俗传说中,除了嗜血害人外,妖还具有的一些普遍的特性——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沉情并深情的妖,也是中国民俗传说里的特性。
那么这些传说中妖的原型从何而来?
瞿白已经可以想见,当自己一往而深对待一人时,对方却只会在每一个该信任的时刻给予质疑,并仅仅因为猜测就推翻早先一切,包括这个男人也许付出的真心。
这不是狗血剧,而是生活,生活中,双方关系里的缝隙和不信任带来的不是误会再和好的波澜壮阔的情感大戏,而是一不小心就很难再复原的裂痕。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