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与他这个弟弟在一起时话就更加多不起来!但那天晚上,他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他说了很多事情。说起了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说那个时候他虽然很惧怕老爷子,很多事都没有自主的能力,但是却是他二十多年中最快乐无忧的日子;
说他接掌家族生意后性情的转变,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长辈们的期望,承受了诸多无形的束缚和人们期盼的目光,让他渐渐失去了童年的无忧。生意上的成功,使他得意又使他无趣。他变得越来越冷漠,以至看不到别人的艰辛和曾经加施于别人身上的嘲讽和苦难——
直到那时,他才体会到这个让他气到了骨子里、厌到骨子里的大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他逍遥的行走江湖的时候,承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或许他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无情,也不是他以为的那般冷漠,他依然有一颗多愁的心思。只是这副心思被厚厚的名为骄傲的外衣包裹住了,让他一时看不清内里的本质。
说到这些事时大哥尽管仍在笑,但眉间却笼罩着抹不去的愁。兴许是觉得这些话题太沉重,也太容易勾起他内心的真实感情,他不自在的转移了话题。
大哥他就是这样,太过骄傲,骄傲得甚至不愿意对人吐露出他一点真实的心思。唯恐别人看出他的心思,以为他在示弱……
更深夜浓,烛火即将燃尽。下人端来一个托盘,给他们一人添了杯茶水,点燃一根新蜡,然后躬身退了下去。
大哥举起杯盖,一低头,将满脸的情绪屏蔽于杯盏之中。待他抬头,方才一切的情绪已经摇落无踪了。
似乎是想给这次谈话来个快乐的结尾,他跟他说起了她——财妹!
听说是在说她,他起初还一怔,毕竟从大哥嘴里这么频繁的谈论一个女人倒真不多见。看来,财妹在他的心里果然是不同的!
他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从第一次不愉快的见面,到后来的称兄道弟。
其中,他最记忆犹新的一句话是——
“她是我认识的所有女人中脸蛋最难看,但是心地却是最美最好的女人!尤其是她还很聪明,她总是张口就来一些听起来很怪异但却很实用的理论,以及偶尔的令人啼笑皆非的小聪明……这一切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沙土重重掩埋的矿藏,使人生不起厌她的心思来……”
在大哥对他说起这些事情时,他流露出的惊诧可想而知。
原来,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两人之间竟然已经有那么多故事了。
大哥在变,变得愈加柔和,不再如当初那般犀利、咄咄逼人。财妹在变,变得愈加的美好。褪去了加诸于她身上的难听言论,就像乡村田野间盛开的半枝莲。一屏一笑,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她的坚强和成长!
回首过去,他吃惊的发现:不只是他们,曾经生命里的那些人一个个都发生着或这或那的转变——
这些无不让他感到惊异,但最让他感到错愕的是,大哥在谈起财妹时眼睛里所流露出来的非同一般的感情!
深邃、不可捉摸,又带着满满的笑意。不管是何种感情,至少大哥在说起她时神情是开心的、愉快的——
……………………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个冬天很温暖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这个冬天很温暖
甄肥肥在席家匆匆吃完早饭,谢绝了二佬和席家老爷子留着吃中饭的要求,一下饭桌就回来了。
在回来的路上,她把二佬跟她说的话仔仔细细想了一遍,仍是不明白那个大佬为啥说走就走。
是因为她吗?甄肥肥自然不敢这样想。别说席元龙根本看不上她,退一万步讲,他就算是真的有点喜欢自己,也犯不着这样。凭着他那冷静的性子,怎会连老爷子的生日酒都不喝,就一个人说也不说一声的跑了。
或许是苏京那边临时出了什么又不方便与人说明的状况吧,等一会儿回去,写封信过去问问他好了——
困扰在心头的问题就这么的被她解决了,又想起二佬在临走前跟她说的那番话。他为他先前在码头对她的无礼道歉,并告诉她以后她若是有任何困难尽可以去找他。
最后他真心的祝福她和阿旺能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甄肥肥笑了,对于这个马财财幼时的玩伴,曾在老马家最落魄的时候给予他们真诚帮助的人,她是打心眼里感激的——
………………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她与阿旺成亲的日子渐渐近了。甄肥肥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自然表现得格外的紧张。
旁人笑说,马家姑娘明明已经跟过人了,连娃都有了俩。可那神情依然像个头一回嫁人的小媳妇似的。上马家串门的妇人,也常常以逗弄甄肥肥为乐。见她脸上流露出的娇羞没假,都道这马家丫头喜欢阿旺喜欢得紧。
当然,也有人投来鄙视的。说这马家姑娘就是厉害,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跟人家小姑娘一个样,装什么娇,害什么臊!
甄肥肥不用人家讲就知道从这些人嘴里不会蹦出什么好话来,也懒得跟她们计较。只要不当着她的面。不当着两个老、两个孩子和阿旺的面说,随她们说去!
也有些妇人为甄肥肥抱不平,曾帮着她骂那些说她短的妇人,有时还差点忍不住动了手。甄肥肥谢谢她们的仗义。却也让她们甭过多理会。
这些人,你越是理会她,与她对骂,她就骂得更欢。要是隔一段时间不理她,她们反倒觉着没意思,就这么罢了。更何况,她也不希望看到这些真心关心她和祝福她的人为了她的事跟人家动“干戈”。活生闷气。
从某一点而言,那些妇人们说得也有些道理。她是一大把年纪了没错,毕竟姑娘家二十好几了,在这个十多岁就把婆家的时代,的确算是老了。她成过亲、有两个娃也没错!想到这儿,也没什么感到冤的!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是甄肥肥,并非过去那个马财财。她没有马财财过往的经历,更没有她那些成亲生娃的切身感受。又如何不娇不生涩?
不过相比于阿旺的反应,甄肥肥则暗暗偷着乐了——
阿旺比起甄肥肥,心头的忐忑与激动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阿旺本身性情羞涩。不善与人交流,乃至于人家一在他跟头提起马家姑娘,他就不好意思得直躲。
不,严格说来应该是:他先是一顿傻笑,看看说话的人,见对方眼里的笑意太深沉,尴尬地搓搓手。找了半天实在不晓得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撒腿跑吧——
后面则传来打趣他的人一声强过一声的大笑——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阿旺的媳妇是老虎。不然干啥一提到她就窜得飞快馁!
这事一度成为马回村人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都道阿旺这小伙子够憨,好玩。
有些人还八卦的想,阿旺之所以这样八成是没讨媳妇的原因。等他成了亲生了娃,应该就好了。特别是讨了马家姑娘那脑子精、性子敞快的女人,就算是个二傻子也变灵快了。
殊不知。令他们大跌眼球的事:他们一盼数载,看来看去这旺哥儿还是过去那憨傻子模样,惋惜声顿时起了一片。
至于阿旺,是真憨还是假憨,别人知不知不要紧,只要他老婆清楚就行了——
………………
结婚之前的半个月,按着村里的习俗,新郎与新娘是见不得面的。想到阿旺就住在马家,同时又是入赘到马家,两个老便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在阿旺和马财财成亲之前的半个月,让阿旺先在马老二家呆一阵子。等二月初八那天,再过来与马财财举行婚礼。
说是婚礼,其实也就是邀些亲朋吃个饭。之所以如此简便,除了甄肥肥和阿旺不喜铺张之外,也是考虑到两个老的心思。
虽说为了闺女的幸福,两个老豁出去了,说是“不要那张老脸”。可好歹人活一世,哪有人真的能做到不要脸上那张皮的。尽管甄肥肥并不觉得她和阿旺在一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老人家的想法又岂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况且婚礼只是一个形式,能够在这一汪山清水秀的马回村与挚爱的良人牵手,已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
二月初六,离甄肥肥成亲的日子还有两天。
半上午的光景,老妇人在村里已跑了个来回。闺女后天成亲,既喊人到时来吃酒,也是为了请几个烧锅的帮手。
老人一早就出去了,邀些村里的老大哥,让他们那天帮忙敲敲锣,放放爆竹,好添点喜庆。
好歹是他马老三最疼的闺女,女儿说不想铺张,随便吃个家常饭就好。但是他和女人又怎的舍得宝贵闺女成亲的日子冷冷清清?
他明白闺女在想些什么,怕他们这两把老骨头在村里落人口实,便想着婚事能简则简。然她又怎能明白他们这些做爹做娘的心?闺女成亲,那是一辈子的大事。爹娘为了自己的孩子,甭说被人讲几句,哪怕剜骨食肉也舍得。
又讲了,做喜事最讲究个吉庆,哪能因为他们这个脸让闺女受委屈?
甄肥肥自不知两个老在背后为她准备的这些,所以在成亲大天,望着马家院子里那热闹的胜景,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就不奇怪了——
………………
娘回来后,不忙着烧锅,反而来到她房里,将她拉出去说是要给她洗头。
洗头?这话听着新鲜,来到这里这么久,可没见过老妇人有为她洗过头啊。但甄肥肥向来孝顺,两个老说什么,只要不是太不对的,她一般都听着。
老妇人将一早烧热的水盛起来,兑了些凉水,用手探了探,不冷不烫正合适。
又从厨房拐角处搬起三脚架,拿着洗头斤,一一送去外面。甄肥肥见状,端着洗头的水,跟在后面。
按着闺女的肩膀,轻轻将她转了个身,老妇人苍老但却有神的脸上闪烁着母亲般慈祥的笑容。慢慢替她卸下身上的棉袄,放在一旁的板凳上,并且细心地将它摊开,使其更多的接触到阳光。
回到三脚架前,把冰冷的手放在脸盆里浸泡了一会儿,等她生暖后才抽出来。让闺女弯下身子,将她脖颈的衣领往里面扎了扎,然后缓缓按下她的头——
甄肥肥心中生了一抹异样,娘因苍老而有些颤抖的手抚在她的脖颈,竟让她下意识的一颤。不是因为娘的手冰,而是因为娘的手出乎意料的暖……
扎好衣领后,老妇人不慌不忙的用手掬起一捧水,将她的头发打湿。问过她这水不烫后,才继续往下洗。
反反复复,头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根发丝都接受到了温水的洗涤,数天没洗有些生硬的发丝在娘的手上渐渐变得柔顺起来。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娘拿出三脚架上小木盒里的猪苓,肉肉打在她的头发上。
这些猪苓在农村里可是稀罕东西,平日里都是城里富裕人家使用,纵是家里用的也不多。二老节省惯了,每次洗头都是用山上皂角树下检回来的皂角。有时两人为了不让她看到了说他们,连洗头都要瞒着她偷偷的洗。
这一块猪苓放在三脚架上两个多月了,除了她和毛毛、星星会用一点,放在那儿几乎就没人动过。
她常说家里不似过去,这些东西尽着用也用不了多少,大不了用完了再买。然二老当时答应了,之后却从不见他们用过。
别看娘自个儿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