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颤抖着搬开墙角的板床,露出那发霉潮湿的墙根。眼前的这面墙壁早已被雨水淋湿,上面留下一缕缕斑黄的残迹,拇指般大的裂缝触目惊心,让甄肥肥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如果天黑之前雨停了,应该还不会出什么大事。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那么晚上一定得搬走,不能在这房里住了。
她决不能将一大家子人置于危险的境地!
一下午,甄肥肥来来回回在小房里走了不下十余次,除了老人,没有人能体会她此时的担忧。
老人的脸色越来越暗,拿着烟锅子的手不自觉地哆嗦。望着窗外轰隆的天空,眼睛深邃得就像一汪大海,仿佛要将所有的雨水容下!
“娘——”毛毛软着声音唤了声娘,这种压抑的气氛真的将她吓坏了。
“嗯?”甄肥肥无意识的应了声,等了好久没等到毛毛接下来的话才回过头来。
“娘——”毛毛又唤了声。
“嗯,毛毛咋的了?”甄肥肥有点疲倦的走过去,伸出手轻摸着毛毛的脑袋,无形中给她些许的安慰和支撑。
毛毛张了张小嘴,最终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雨还是没有小下来。
甄肥肥愈发焦急。脚步踩在地上竟然铿铿地发出响声,小房凹凸不平的地快被她的脚给踏平了。每一次从小房里出来,她默然的脸上不由又黯了一分!
星星的眼睛已经被拳头揉红了,无数次吵着要困,都被甄肥肥哄住了。后来实在没法子,甄肥肥只得把星星抱在腿上,让他在自个儿的腿上睡会儿,而不敢把他送到床上。
毛毛虽然没说什么,但那歪着的小脖子一点一点的,估摸着这时候瞌睡打得正香。
阿旺悄悄来到甄肥肥跟前。小心翼翼地指着星星熟睡的小身子又指指自己,甄肥肥知道阿旺怕是看出她心情不好,人又累了,所以才提议由他抱着星星睡。
甄肥肥摇摇头,将怀里的儿子搂得更紧些,当外界有任何危难来临的时候,母亲都会情不自禁地把孩子留在自个儿的身边照顾,这应该是一种本能吧!
无论有多困。甄肥肥都要让他们撑着不要到床上去睡。只有这样,当房子要倒的时候他们才来得及逃出去。
到了下半夜,不只两个孩子,就连二老也都撑不住了。眼见着雨没有一点小的趋势,甄肥肥把星星交到阿旺手上,最后再去了一次小房。用手指摸了摸湿透的墙壁,比划比划那道裂缝。手来不及收回,甄肥肥惊骇地倒退一步,奔出小房。将趴在桌上几个打瞌睡的人敲醒。
“闺女,咋啦?是不是房子……?”老人吓得一个激灵。陡的从凳子上站起来。
“爹,你和娘赶快把要收的东西收收。拿几件厚些的衣服用油布裹好带上,这房里今晚不能住人了,我们先到大伯家去避避。”甄肥肥匆匆交代了几句,又嘱咐阿旺叫他把该带的东西带上,屋子一旦倒了,很多东西被埋了,就算做新屋的时候翻出来也不见得有用了。
阿旺想到了自己放在柜子里的衣物,连忙放下刚睁开眼睛的星星,跑到房里取了来。甄肥肥站在锅上,焦急地等待着,不停地催促着他们。
当一家老小把东西收好后,甄肥肥让阿旺背着腿脚不便的老人,自己则背上星星,打着家里仅有的两把纸伞朝老大马德庆家去——
甄肥肥背着星星打一把纸伞,毛毛和老妇人共一把,老人和阿旺就得敞着头走。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甄肥肥把伞硬塞给老人,老人心疼孙子非得把伞给小孙子撑,甄肥肥争不过也就算了。花这争的工夫还不如早点到大伯家去,免得几个人都受寒了。
不过就算有伞也没用,瓢泼大雨好似装在脸盆子里的水生生地往伞上倒似的,走了没多久便将纸伞压坏了。甄肥肥也无心管那纸伞,到最后干脆学着阿旺敞着头跑——
雨水滴啦滴啦地淋在脸上,一家人在黑夜里摸索,甄肥肥背着星星刚出门还没下拐就已经滑了好几跤。
反而是阿旺,背着一百多斤的老人,脚上不仅没有缓,反而越走越快了。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宛如一只敏锐的野兽闪着幽光,无论地上多么崎岖不平,天空多么的黑暗,他依然如履平地,恍如白昼!
眼见着甄肥肥摔了几跤,阿旺加快脚程,赶到甄肥肥的前面,让她跟着自己走。
甄肥肥本还有所怀疑,但一抬头,望着身前宛如山岳般高大伟岸的身躯,不由抬起脚跟着他的步伐一步步朝前走。
奇异的,跟随着他的脚步,她没再摔过一次——
雨夜里,一家老小相互搀扶着,阿旺背着老人走在最前,甄肥肥背着星星紧跟其后,毛毛和老妇人牵着手走在最后。
雨水哗啦啦的而落,但他们此时,却奇迹般的感觉不到寒冷——
…………
到了马德庆家,老人上前拍响了老大家的门。
马德庆夫妇已经睡了一觉醒,翻了个身打算再睡一会儿的当口,听到有人敲门。
第一次敲门的时候,马老大心想着是自己听错了,没有理会。第二次,门敲得越来越急,已经不能再当作没听见了。
骂骂咧咧的起来,“呼啦”一声拽开门,便看到了屋外六只落汤鸡——
马德庆见是老三,赶紧开门让他们进来。这六个人往家里一站。站的地方便淋了一大滩水,个子大的水滩大点,个子小的水就少点。
大娘也批了件衣服下床来,看着老三一家子都来了,而且一来就把地上弄得这么湿,眉头一下拧了起来。
甄肥肥撇过头装作没看到,这么大晚上了来烦人,的确会让人不高兴,大娘这个样子也情有可原。要搁着她,怕是也会如此吧?
“哟。这不是三弟和三妹嘛,今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你看这天再过不久都要亮了——”
甄肥肥不待二老开口,抢先答道:“大娘,这次侄女和爹娘过来是求你来啦——”
这要等着娘和大娘照着平时说话的方式,慢慢唠,这大大小小的不都得冻坏了。还是直接点,然后借她这儿的锅,烧点开水。让大家都好好泡个热水澡。
“哎呀!这都一家人,说什么求不求的,你家有什么事就说吧!”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大娘不自觉地叉起手臂,做出一副高姿态来。
“大娘,你看我家新屋这会儿还没做好,老屋怕是要倒。没敢在那住。侄女这不想着,大娘离我家近,平时又很照顾我们家,所以想在这儿睡两宿。不知……”
“这当然,不住我们这儿还能住哪儿?老二就一间小屋。哪住得下你们这么多人。老四家多还多张床,不过这两天四妹家那个老来了。我想着也没地儿住了。就在我们家睡下吧,我去把隔壁的大房收收——”说话的是老大马德庆,只是他话才刚出口,甄肥肥便眼尖的发现大娘偷偷扯了扯大伯的衣服拐。
“你看你,把话说得这么满,一会要是睡不下,我们俩让他们一家子睡啊?三弟、三妹、财财啊,这不是我小气不让你们睡这儿,只是我家就这几间屋子。我和德庆一个房,宝儿一个房,剩下的把杂物理理,还能整出一间房来,你看你们……”
马德庆甩了甩手臂,瞪了一眼家里的女人,转过身朝马德宝说:“三弟,你看这样可照?你让星星和毛毛和我家宝儿一个房,中间拉道帘子,铺个小床。至于你和三妹嘛,就在我家隔壁房里睡。财财年轻,身子骨好,就在堂先设个大簸篮,里面垫床被子将就两晚,等天晴了再想办法……”
“那大伯,阿旺呢?”甄肥肥赶紧追问。
“阿旺,这……”
“阿旺又不是我们家的,无亲无故的,又是个大小伙子,搁哪儿不能睡?”大娘被大伯瞪了一眼,稍稍安分了会儿,但此时一说起阿旺,立即尖着声音搭腔。
平时在河沟里洗藤子的时候,几个奶奶聊到阿旺时,活将他给骂臭了,她若这会儿还让他睡她家,回头在河沟里碰上她们要她怎么说?
阿旺头蓦地一低,不自觉地往屋外缩了缩,好似要将自己的身体没入黑暗。
也许只有黑暗才是他的归宿!
以前当主人不让他睡,把他踢出屋子,用棍子把他赶得远远的时候。他没处躲,只得跑到山上,让主人眼不见为净。
那些年,他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宿在外面,荒山野岭,悬崖绝壁,他哪里都去过。摘几片叶子揉成团塞住耳朵,防止睡着时蚊虫爬进耳朵,扯把草,当作枕头,然后双手抱胸折着身子便睡,要不了多久便能睡着。
但是在山上,他从不敢轻易让自己睡着。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狼群会忽然出现;你也不知道你一觉醒来会不会有条毒蛇正在缠紧你的脖子;你更不知道你第二天还能不能如往常一样睁开眼!
别人说他像野兽,也许真的是吧!这不只是说他骨子里潜藏着很多野兽才具备的东西,也是因为他从小就是相伴着这些野兽长大的。
不,应该说他比那些野兽都要强大!多年的野外生活,不仅让他有一个狗鼻子,也让他具备了一双野狼的利眼!
他的鼻子可以保护他在黑暗中不受到野兽和毒物的威胁,每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的鼻子总会预先示警,让他即使身在梦中也能第一时间醒过来退敌。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堵住耳朵却不堵住鼻子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他有一双野狼的利眼,可以让他在黑夜中行走自如。与野狼近身搏击!
他虽然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他却从骨子里由衷的排斥着这种生活!
直到遇到老人,睡上了温软舒适的大床,他才知道自己渴望的是什么。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睡过那么安心的觉,做过那么香甜美好的梦——
老人被捕后,他重新过上了奴隶般的生活。那段日子简直是一个噩梦,皮鞭抽打着老人的身体,却击痛了他的心口。他曾以为这个噩梦在他有生之年将会无休无止,一直笼罩着他——
但是他遇上了她!
是她让他从悲哀中走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她亲手打开他的镣铐,为他穿上鞋,给他铺床,替他洗被子,陪他在外面坐了一个晚上,夹肉给他吃……
她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无不让他的心里充满着感激。
在他的心里,早已拿她当作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拿他们当作自己的家人。可是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
在别人眼里,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外人,一个无亲无故不受待见的外人!
“大娘,阿旺是侄女带回来的。从侄女带他回来的那刻起,就已把他当作侄女的家人!”甄肥肥说得毫不犹豫,毫不迟疑。
阿旺豁地抬头,前一刻跌至谷底的心情雀上眉梢。定定地看着甄肥肥,眼里流露出激荡的情感。
“家人?什么家人?财财。不是我这个做大娘的说你,你和阿旺这会儿还没成亲呢。就把他当一家人,你这话要是让别人听见了……”
“大娘你错了,侄女没想过跟阿旺在一起,也没想过别人会怎么想。我只是把阿旺看成我们家的一份子,他没有家,我希望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
“哼哼,你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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