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是刚刚出现,又仿佛已经在那儿杵了许久。火辣的眼神,令她觉得浑身不自在,饶是佯装无事,却仍旧止不住心头的震撼。
这是重生后的第三次,挪了时间或者地点的同一件事,又一次上演。
昨日避不开的重逢,已经让她不知所措,心乱如麻。想着既然已经遇见了,那么凉亭去不去也无妨了,这才带着侍女搬着茶具上山,以茶静心。
哪知道,茶具摆好,茶叶下好,那人……又风尘仆仆,像是掐着时间般赶来了。
真是冤家诶……
她在心中哀叹,放慢了动作,以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亭外男子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踌躇着,似要上前,又似要赶路。
两人已不算初见,当初“过路之人”的说辞便不再有效。她倒想瞧瞧,对于她这样一个已知的威胁,玩世不恭的公子叶泊,会不会将自己那颗擅于出谋划策的脑子转起来,认清他俩势不两立的事实,对她避而远之。
但,以她上辈子对叶泊的了解来看,就算她把剑架在他脖子上见了血,他仍旧可以笑嘻嘻地调戏她两句。
果然,叶泊目光一定,别过头看向凉亭时,眸中已有决断。
风乔赶紧出声,打住他想要进亭中的意向:“公子,霜天腊月,还请速速赶路,不要停留。”
此话刚落,风乔便暗叹自己情急之下嘴快,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叶泊此人,但凡你阻止他要做的事,他偏生都要去挑战一番。
此次也不例外。
果然,只见他大步朝亭子踏来,撩起草席,随意抱了抱拳礼了礼:“哈,姑娘又见面了。”
风乔见他嬉皮笑脸,一盆冷水泼过去:“公子,我若如你所说是那狐狸变的,你怕是已经中了我的媚毒,随时会被采阳补阴。”
“哈哈。”叶泊放声大笑,知道她在记仇,舌灿莲花:“姑娘若真是狐狸变的,我便是被采了,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是风流的色鬼,岂不快哉?”
风乔哭笑不得,拿他无法,面上摇摇头不再言语。
叶泊自顾自走到“老位子”坐下,一如前世,托着腮目不转睛瞧着她一举一动。
从前的她没有将他放肆的目光当回事,只因此人当初不在她心上,不会影响她丝毫。但今时今日已然不同,她无法在他的注视下镇定自若,终于忍不住嗔道:“公子,你再怎么瞧,我也不会多出条狐狸尾巴。”潜台词叫他放弃。
叶泊摇摇头,嬉笑不正经道:“姑娘你知道么,你生得极像我一个很深爱之人。”
风乔手一僵,按捺住内心涌上的波澜,掀眸冷笑瞥他一眼:“这一招搭讪语如今还有人乐此不疲地用么?”
“是了是了,”叶泊像是认可般点点头,似又想起什么,补充:“哦,还差一句——‘说不定我与姑娘前世认识……并且,很相爱呢’。”
风乔身子一震,慌忙站起身提着水壶朝亭外走去。
叶泊这看似无心的一言,恰好戳在了真相上。
是的,不仅认识……还,很相爱。
她心乱如麻地拨着枝上梅花雪,原本怒放的梅花,载着晶莹的积雪簌簌落下,全部落到了水壶里。
她曾说过,雪水与梅花同煮会将梅花煮死,难看得紧。
看着蛮壶夹杂着大量梅花的雪水,风乔叹了口气,壶一倾准备倒掉。
一只更快的手阻止了她——叶泊好奇地接过水壶瞧了瞧,“为何要倒掉?”
“不适合。”风乔抿唇看着来回翻看水壶的他,目中若有深意,“不适合却勉强放一起,只会得一个适得其反的结果而已。”就如同他和她。
叶泊笑容微微僵了一瞬,很快恢复笑颜,在阳光下极其灿烂:“适不适合,不试试怎么知道?兴许这壶雪水煮出来,会有超乎你预料的梅香四溢。”说着,也不经过她同意,径直捧着水壶回到亭内,放在火炉上。一回头,那白衣女子还留在原地,平视着前方一株已然开始衰败的梅花。
微风扬起,她的侧颜在青丝中若隐若现,叶泊却仍可瞥见她轻颦的秀眉和紧抿的菱唇。
这个行事向来理智干净决绝的女子,在鲜有的犹豫不决或者矛盾纠结时,便会不经意露出这些小习惯。如果不是因为他前世了解她至深,也很难发现她这些暴露情绪的动作。
她在犹豫……或者说,矛盾什么?
是因为她深知坐在她对面的,是敌人,是对手,所以才会犹豫如何下手吗?
叶泊本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心思,抱手环胸,等着她的后续。
不经意间,那位俏丫头朝他翻的白眼又映入眼帘。
于是,调侃之心又起:“丫鬟姑娘,眼白过多也是种病,得治。瞧你年纪轻轻的,失明了就可惜了。”
丫头脸色一白:“啊呸呸,不要乱说!”
“我很认真。”叶泊故意绷紧脸,正色道。
丫头眨了眨眼,恢复她平常的神态紧张问道:“公子你看我现在呢?”
“哦,原来如此。”叶泊恍然大悟般笑了笑,“原来姑娘不是眼睛出了问题,而是根本有问题……据说只有某种动物的眼睛,才会在特定时候,怎么看人都低一截。”
传说中的:狗眼看人低。
丫头就着他的话想了想,半晌才明白过来,脸色一阵清白。
叶泊见风乔已经调整好情绪走过来,也懒得与丫头贫,指了指火炉上的水壶道:“姑娘,我瞧着这水似乎快好了。”
风乔“嗯”了声,躬身揭开水壶的盖子,顿时梅香四溢,馥郁怡人。
“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叶泊耸耸肩,意味深长道:“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可能?”他与她这般开始,也何尝不是另外一种机会?
相遇已成事实,他再一次……或者说控制不住地爱上她也是事实。
或许背景无法改变,她与他仍旧各为其主,她不会放弃效忠对她一家有恩的太子殿下,正如同他不会放弃辅佐与他亲如兄弟的晋平王。而这敌对的两人,绝不可能为了那点所谓淡漠的亲情,放弃对皇位的争夺。
也就是说,他们的结局……也许还是无法改变。
但那又如何?
既然爱了,那便爱下去好了。
叶泊忽的释然一笑。
在他的人生里,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享乐,哪怕代价沉重。
上辈子,还有很多事因为两个人的犹豫不决而没有做过。这辈子,定不能留下遗憾!
风乔瞥见他不怀好意地坏笑,知道他又是一肚子坏水,不知道在算计谁。敛眸咬唇,提起水壶,任那带着梅香的清澈雪水夹着热气一倾而下,流进茶碗里。
方才在雪地里动过手脚的小指,不经意拂过水面,挑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波纹。然后将茶碗推至他面前:“公子请。”
叶泊揽过这碗清茶,闭眼极其享受一般闻了闻梅香萦绕的水雾,脑中闪过的,却是她小指拂过水面时,花容上咬唇为难的神情。
他不知她的为难从何而来,却知这茶饮下,他绝不会安然无事。
死也罢,痛也罢,正如他挑起草席走进的那一刻起心底升起的觉悟——他认了。
手指慢慢用力,缓缓抬起茶碗……
“等等。”白影一闪,风乔一只玉白的纤手挡在了碗口,“公子,且等等。”
她后悔了。
除掉他或许能够解决后顾之忧,甚至在这一世完完全全扳回全局,助太子殿下顺利登位。但……在他端起茶碗的一瞬间,她向来坚定不犹豫的心却慌乱了。这份慌乱中甚至夹杂了一丝恐惧——她忽的不敢想象,生命中,永永远远没有了他,会是怎样的光景?
“怎么了?”叶泊诧异地看着她。
“没事。”她面上勉强笑了笑,“只是看到茶水里有梅花渣子,想给公子换一碗。”
“不用,嚼嚼梅花,别有一番滋味。”叶泊偏生不让她撤碗,纯心要看看她如何在反悔后不惊动他消去这一切。
风乔垂眸,像是放弃了一般,缩回了手,袖子不经意拂过茶碗,茶碗倾倒,撒了满桌。
她佯装惭愧,脸上却无丝毫慌乱:“哎,公子想嚼梅花怕是不能如意了。”
叶泊微微眯眼,很清楚这碗茶的分量绝不会是她袖子轻飘飘“不经意”便能拂倒的。如果他没看错,她撤手的那一刻,隐隐用了几成内力,成心要让他喝不到这碗茶。
他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看着面前这个前世行事何等坚定利落女子,在这会儿里搭了台子又撤下,心头却有几分好笑。
气氛有些尴尬。
看着她重新为自己盛茶,叶泊问道:“姑娘如此爱茶之人,正月初一的茗会去么?”茗会,被品茶之人称作茶中年会,可谓是一场品茶的盛事。
风乔身子一震,半晌才摇摇头:“不去了。”也不知为何,上辈子还在年三十举办的年宴,在她重生后忽然被挪到了初一,恰好与茗会时间重合。
作为被太子殿下下聘的准太子妃,这样的大场合,她不可缺席。
况且当初凉亭初遇,只是她与叶泊认识彼此的契机。两人真正开始对对方有好感,却是在茗会的再遇。
那可真是……怎样一段孽缘。
“那……真是可惜了啊。”叶泊惋惜。
“公子,清茶已品,天色不早了,还请速速上路,莫要耽误了脚程。”不欲与他多做纠缠,风乔开始逐客。
叶泊死活腻在原地不走,“说起来,我与姑娘打了两次照面,却还不知道姑娘芳名。”他怕自己哪天一时头脑发热,把“小乔”二字唤出来,到时候难以将“重生”这等不可思议之事解释清楚。
“每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公子都要问清姓名么?”风乔反问,没有忘记前世的他曾以“流息”这个名字糊弄她。
若真的再次互问名字,他还会以这个名字糊弄么?
“问清美人姓名总是有好处的,”叶泊打哈哈,“日后可对别人炫耀炫耀,京城第一美人风乔算什么,我认识的某某姑娘可比她美上千倍。”他假意不知她的身份,以这种方式激她,瞧她的反应。
在旁人看来,他只是一个肤浅得用贬低第一美人的方式去讨好面前女子的男人罢了。
哪知风乔没什么反应,反倒是一旁一直被他当做不存在的丫鬟激动了,薄嗔:“你胡说!我家小姐……”
“八月,”风乔忽的打断她,起身吩咐:“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
“是。”丫鬟委屈地咽下为自家小姐打抱不平的话语,狠狠瞪了叶泊一眼,上前来收拾茶具。
叶泊一直坐在原地,静静看着主仆二人收拾完,也未跟他招呼一声,匆匆离开。
这是……生气了?因为他在她面前说她坏话,所以生气了?
叶泊起身拍拍衣衫,望了一眼主仆二人消失的方向,不由得想起了即将要见的小妹叶漂评价他的一句话。
叶漂说,他的名字里虽有个‘泊’字,但他的一生就像片落叶般到处飘荡,不知下一刻会在哪里,就好像谁都束缚不了。
或许正如小妹所说,他是片到处飘荡的落叶,但她有一点却说错了——他并不是没有目的地乱飘。
落叶会飘,是因为有风的牵引。
风往哪里,叶就往哪里。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最后一句话,此文曾用名《你是风儿我是叶》。来来,让我们一起恶寒一下。。。PS:14…17号期末考试连考4门……鸭梨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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