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刀架上我的颈,巴里的态度仍是不冷不热:“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请随我们去见汗王陛下。”
汗王。我冷笑一声,看林策慌成那样,说不定老小子早挂了。
巴里封了我肩井环跳,却被我咬了一口;他无动于衷,只是又点了我哑穴。
王庭里火把通明,兵卒众多。我被押进重兵包围着的圈子里。
林策的长剑架在个浓眉大眼的男子颈项上。阮文他们,就站在他身后。
惊见我,林策长眉一挑,手中剑将男子脖子拉出了条血痕。
男子倒是神情淡定,有个雍荣贵妇被策妄阿喇布坦亲自拉住,神色惶然。
“父汗,放了她。”林策望向策妄,决绝。
男子开了口:“敦多布,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你背父欺君?”
林策未答话,只是望定了父亲,眼里满是求恳。
我不由侧了头去看策妄,这个阴狠的壮年男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谁都没再说话,只静静看他如何发落。
良久,策妄极慢极慢地说话了:“敦多布,你看看他们……”他的手颤巍巍伸出来,指向旁边一群神情激愤痛苦的人。“你身后的那人,杀了我们多少亲族?你是我们准噶尔的儿子,不是女人裙下的懦夫。放了你哥哥,杀了这些作反的汉狗,你还是我儿子。”
一旁有群情鼓动,长刀纷纷出鞘,弓弦一齐拉响。
“杀,杀,杀……”
林策脸容动了又动,沉声道:“父汗,让他们离开,一切均由儿子承担。”
“承担,你怎么承担!难道我的儿子就白死了不成?”尖利的声音从一个其胖无比的男人口中传出。
策妄眼睛眯着,艰难地说:“不,我的儿子,我不能放了仇人。”
林策的热切慢慢冷却,移开眼睛看了看我,冷冷说道:“阮兄,准备动手。”
噶尔丹被人接了过去,阮文林策并肩而立,同时看向我笑了笑。
策妄举着的手眼看就要往下,贵妇一声惊叫,抬住了。
“大汗,不要啊……”
火把下,寒光闪闪的箭簇对准场上将发未发。
苦主中,有人按捺不住,长箭破空;有了带头的,登时万箭齐发。
众人苦苦支撑,纷乱拨挡。
我心里气苦,自知此事再难善了,泪珠滚滚而落,看定阮文,只盼能多见他一刻。
“住手!”身边王妃已晕厥,大汗站了起来,威势仍在:“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大汗吗?”
箭雨淡了,阮文一众人人带伤。秋飞花怀抱女友,痛悔难言。
站出一步,阮文的声音清越异常:“我可以死,此事与他们……”他望向身边诸人:“无涉。”
“阮文……”大家一齐开口,他却挥挥手,摇摇头:“各为其主。我们立场不同,此事不必再说。这些人均于前事无关,还请大汗给他们一条生路。”
噶尔丹策零仍被阮文手下挟制,却朗声说道:“父汗,此人既然如此刚义,也算得上一条汉子,请父汗应他所请。”
“敦多布,你怎么说?”策妄神情一松,看向儿子。
林策看看我,闭上了眼:“请父汗成全。”
“好,我就准你所请。你自我了断了吧。”
阮文竟然没有看我一眼,长刀一横,便向颈中刎去。
其他人说什么,做什么,我再也没见,只是竭尽全力地挣扎。“不要,阮文,你别抛下我啊。”能说话了?回头看看巴里,他还是若无其事,只是略略颔首。
不管不顾地奔下场去。
风声呼啸,秋飞花和林策惊惶地抢至我身边,给他们一个笑,我径直扑到阮文身旁。
终于拉住了阮文的手,我泪飞如雨:“不要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害怕……”
他们怎么都围上来?阮文,你起来啊。伸手抚平他眉尖,我用力拉拽,却发觉背后痛得紧。“文,怎么我好痛哦。”噘起嘴,我一如既往地撒娇。
有水珠滴在颈后,我抬起手抹:“讨厌哦,下雨了吗?”
“是啊,真讨厌。胜男,我们回家,好吗?”林策在一旁烦我。
回头骂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才不要回你家。”
阮文的脸好遥远,朦朦胧胧的。“文,你抱着我啊,我都看不到你了。”他的手好像还在我手里耶,抓紧点,我用力拉。
文,你怎么睡地上啊,好凉你不知道吗?
“文,你不要生我气嘛。”乞求地看着他,我很委屈。“我承认,我是偷偷喜欢林策,可是,他真的很帅嘛。你别生气,我还是最爱你的啦。你怎么可以不要我?”
是阮文在哭吗?水珠在他脸上滚。心很痛,我伸手去替他擦:“你哭了?真的,我只爱你一个。”心虚地伏在他胸口,我急急分辨。
林策用力拉我,抱我,我身上没有一丝儿力气,只得一寸一寸地,远离阮文。
另一双手接过我去,却是一个大胡子。我恼了,打他一巴掌,触手却软弱无力,好像是爱抚这该死的大胡子一样。
噘着嘴,我气苦地哭:“文,你还不起来,人家非礼我。”
大胡子叹口气,毛毛的嘴伸了过来。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我眼前一黑,只觉生无可恋。
“傻丫头,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当大胡子的唇覆在我上时,我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起初,轻柔得好像羽毛碰触,慢慢深入,慢慢狂纵,慢慢地,情浓如火。
我双颊也如火,只从他口中汲取气息。
他怎么还没完?接吻导致窒息?真丢脸。
这是我最后的念头。
二、阮文篇
找到了小秋,我顾不得多说,背起柔弱的塔曼古丽就走。
守卫都被干掉了,长长甬道里都是自己人。小秋看来刑求颇重,已是摇摇欲坠,由另一个我扶着。
准噶尔人对我是除之后快,我当然不会蠢到自投罗网。我的手下有人和我身形相仿,精心化妆后,自愿赴死。
我不能信任林策,那怕他的眼神看上去真挚动人。
把胜男留在他身边,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知道,这小子拼了命,也会护她周全。
不是不担心的。大大咧咧的胜男,不解情事的胜男,她对我的感情,其实不如我对她那么深。她看那小子,眼神跟我别无二致。我赌的,只是中国传统教育对她的毒害。
她会从一而终,这一点毫无疑问。虽然仍有遗憾,可对我已经足够。
我在她心里,始终只是哥哥。忘不了当初,调笑似地告诉她喜欢她时,她讶然神情;被我喜欢不好吗?也许吧。我们之间,更象是亲情而非爱情。
若晴是我故意招惹的,这样惹火的尤物曾是我的最爱,可当她含羞带怯攀上我身,我却没来由地退却。
有时候也想,破罐破摔算了,胜男她是长不大的。可是,听到她调侃我以前的风流,我会尴尬万状。
接受我的爱,怕是因为习惯吧。习惯了和我在一起。
看着她吃醋,我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她的样子,多么像一个害怕哥哥有了女友就会忽略她的小妹妹。
怕吓着她,我连拉她的手都不敢。我已经老得谈不来青涩纯情恋爱了。碰触到她,我是多么想恣意地爱怜。
夜不能眠。这小丫头却不知道,她无意的举动,带给我多么大的痛苦。
所以,分离,无休止地分离。
到我终于拥她在怀里,幸福就涨满了胸怀。
我们的路,实在坎坷。
不知道从那里,横了个林策出来。
胜男究竟那里好了?我苦笑。先是小秋的有意无意,所幸他也算君子;只有这个林策,无所不用其极。
只有爱到极致,才会这样吧,放不了手,却又不敢惹她不快。林策,只好幽灵似的跳出跳进,盼着胜男能记着他。
胜男的心,正在左右为难。单看她避着林策,却又在我怀里失神,我就明白了。可是,我不会放手。无论如何。那怕胜男爱的不再是我。我不会容许她后悔。
坏了事的,是那个阿依古丽。
小秋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可以?塔曼是你亲妹妹啊。”
“亲妹妹怎样,她明明知道我喜欢你。是我先爱上你的!凭什么,我要代她嫁给那个老头,凭什么,她能被你爱着。”
小秋实在妇人之仁,到我出手时,一切都晚了。那个贱人临死前的惊呼,唤来的是守卫。
噶尔丹策零的回防,实在出乎意料。但看到莱依拉的玉坠挂在他襟上,我倒明白了。这些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噶尔丹策零和“我”对招时,神情狠得不得了,却又处处留情。
焰火上天,噶尔丹策零已经在我们手里。他是故意的。“我不想让莱依拉恨我。”
为情困。
大家都是。
策妄不愧为王者。
儿子?他根本就不在乎。别说是噶尔丹策零,就算多个林策,他仍是不给我们讨价还价的机会。
“我”已经准备好了牺牲,但为了逼真,我们还得再演一折。就在这时,变数陡生。
我的胜男,竟然被人粗鲁地推了出来。
她的眼神,放在“我”上;一旁络腮胡的我,落得个清静。
计划没变,变的,是天。是上帝,不再垂怜他的羔羊。
就在“我”割开咽喉的那一瞬,胜男扑了过来。那个鲁汉放开了她,而且,拉开了弓。
而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枝雕翎箭飞进了她的后背。
天崩地裂。
抱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却生命迹象。
昏迷前,她还在叫我“文……”那样的柔肠百转。她,终于长大了,终于清楚了,爱是什么。
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她肩上,那一轮齿痕,是我留下的印记,她,永远是我的。
曾经,我故作大方,任由她跟别的男人言笑宴宴,为了尊重她;曾经,我忍痛放手,远远离去,为了她能平安喜乐。
我只是,不能见到她不快乐。
轻轻扯起她的唇角,留一个永恒的笑靥。
胜男,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无论你走到那里,我都会如影随形;我不会,再跟你离别。
所有的人都走开了,留下我和她。
塔曼连夜替我赶出了一袭白纱,扶着昏睡的她,我替她换上。
梳髻、化妆。今天,她是多么美的一个新娘子啊。
抱起胜男,我往草原深处走去。
从此,天地间,只有我和她。
一场戏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
看着场下乱乱纷纷,哭的哭,喊的喊;再看看汗王和大妃心力交瘁的样子,我暗暗庆幸。还好我无父无母无亲无眷无牵无挂,兼而无情无欲。
无情吗?我为什么要解了那个女子的穴,致她于死地?
做为汗王伏在儿子身边的暗桩,我谨守本份。事无巨细,皆往上报。
这个女人,老早就出现在飞鹰传书里了。
看着二殿下忽而怔怔,忽而痴痴,忽而喜上眉梢,我只有摇头叹息。
一切都已落幕。
二殿下从此生不如死。
这不是我要的吗?
妹子,你可以瞑目了。伤害了你的人,我终于没放过他。
虽然,你爱的还是那个禽兽不如的美人殿下,不是我;可是,我终于替你出了一口气。
我就要来陪你了,就算你的殿下肯放过我,我也不愿意再活下去了。
呆在二王子身边,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不相信,他就不会爱上一个人,如你爱上他一般。
那么,毁灭他的爱,让他像我一样,不是很好吗?
我还可以恨他,他却没机会恨我了。就算是杀了我,他的爱人也活不转来了。
只是可惜了那个女孩子。
她那样撕心裂肺的爱,不是对你的王子。
全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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