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按例来诊脉,诊出了两个月的身孕,连忙道喜,却见这两口子神情古怪,心神不宁,都没有一点喜色。要不是知道他们伉俪情深,再看见底下人俱是满面欢喜,太医简直要怀疑别有隐情了。
秦思的推理能力立刻推算:弘旺才五个多月,他们恢复那个也才差不多两个月,她就有了两个月身孕。上回也是新婚燕尔就有了。每次差不多都是一发中奖。这个身体大概就是人说“一碰就怀上了”的那种。放在这时代女人的身上,能生,多子多福。搁秦思身上,她可不觉得是福,一来吃不消,二来时间精力都放在生孩子上,她的人生不成了母猪的人生?怎么办呢?
胤祥不知该喜悦还是该懊恼。他们可是少年夫妻,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爱恋多年,好容易结成连理,恨不得夜夜缠绵。成亲一年多,可他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成亲半月,他就去送嫁,回来时她身怀六甲,好容易等满百日,正是“久别”胜新婚,怎么这就又有了?弘旺可爱,他也想多要几个孩子,可没想到这么快啊!皇家的规矩,怀孕生养期间是要分房的。上一次,大半的时间他在外面,反正见不着面,还好过些。这一回,近在咫尺,却碰不得,这一年可怎么熬?
太医本想多说几句恭喜的话,看他两个神情不对,不敢饶舌,匆匆告辞。
胤祥满怀心思,跟着太医出来,一直送到二门外。
太医还没在哪家皇子府受过这样的礼遇,一时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来回来去老生常谈地说些孕妇保健保养的注意事项。
眼见大门在望,胤祥脚下一顿,象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手拉着太医走到一边,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女人有身孕时,当真不能行房?若是不守这规矩,到底有没有伤害?”
可怜的太医正被他的异常搞得七上八下,猛然听见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小夫妻正在如漆如胶,十三爷又无侧室侍妾,倒也难为了他们。只是,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直接说是与不是都不妥当,当下沉吟片刻,斟酌道:“倘若孕妇体虚,又或者脉象有异,自当分外小心。福晋身体健朗,脉象上看胎儿也甚健康,应无大事。况且,福晋粗通医术,又是第二胎了,对自己的身子想来颇有把握。”你们两口子自己看着办,别埋怨他,也别找他担责任就是。
有了太医的话,胤祥放心了,只要秦思不往外撵,仍是一处起居。
没有人提醒,秦思很容易就忘了皇家规矩。人说,最好的避孕方法就是怀孕。眼下正是不用想避孕这个麻烦事的时候,秦思自然想不起往外撵他。
胤祥从西北回来,一直和秦思住一个院子,先前也不过另用一个卧室。府里这些下人都欢喜看见他两个亲亲热热高高兴兴,偶然脑中闪过几条规矩,转眼也就抛到脑后了。
然而,没过多久外面传起了流言,说十三福晋不许十三阿哥纳妾,有了身孕还要霸住十三阿哥的宠爱。这些话不知怎么飘进了皇宫,落进了德妃的耳朵。
十三阿哥生母早亡,侍她如生母。与秦思的婚事又是她做主成全的。她还说过把秦思当女儿看待的话。这些话德妃自然不能当作没听见。等到秦思带弘旺进宫请安,闲聊家常中,德妃提醒她保重身体,静心养胎,就把外面传的话透出了一些,暗示秦思不要任性偏执,因小失大,十三阿哥该娶妾纳小了。
纳妾这关早晚要过,秦思很有思想准备,却不想她这一向深居简出,不到不得已的应酬,总是尽量呆在家里,一年多了,“舆论”还不肯放过她。那些话说得她不堪,偏又有板有眼,难道是从家里传出去的?
德妃知道她性情刚烈好强,见她挣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知道有了恼意,点到即止,也不多说。
纳妾风波(上)
其实;秦思对十三阿哥纳妾这事并不象德妃和其他人想的那么介意。
男尊女卑,一个壶配多个杯子,是这个时代的制度,糊里糊涂掉到这里那天起,她就清楚地明白现实。她是个懒人,贪生怕死,怎么舒服怎么来,偶然燃起点激情冲动也维持不了多久,即使放到最革命最激进的年代,也成不了革命者,只会象鼹鼠一样钻空子打些洞,躲到里头过小日子,偶尔出来溜达一圈。就算先前还带着几分成长的那个时代的烙印,一夫一妻绝对忠诚的理想,也在亲眼见到另一个女子为此付出的代价,另一个男子为此遭遇的难堪,渐渐淡化,最后一点影子,为着十三阿哥府里的那个特别的存在,烟消云散。
她对婚姻的理解一向现实。即使在女权高涨的未来,一个家庭想要长久和睦地维持下去,男人在家门外的骄傲和尊严也是需要维护的,社会对女子的普遍期望也还是贤妻良母。枪打出头鸟,秦思不想出头,不想做皇家的另类媳妇。尤其,她与“娘家”达成默契,准备一展抱负,做成点事业,她需要把皇家人变成助力,而不是“敌人 ”。十三福晋必须受人敬爱,而不能引人侧目。相比起她的志向,容忍大宅中出现几个也许笑里藏刀也许口蜜腹剑的女人,并不那么困难。修身养性齐家治国,秦思对自己说:若连点齐家的本事也没有,凭什么妄想其它?
最重要的是,想象胤祥与别的女子亲热,她只有一点生理上的别扭,没有那种噬心的嫉恨。想象十三阿哥府多出来几位女主人,除了感到会多不少不方便,还有点隐隐的安慰。四平八稳地做着他的妻子,可她的心中始终怀着个疙瘩,怀着点愧疚。胤祥心中只有她,可她的心中却有另一个人。允嫁那日起,她就在心中挖了个深坑,把有关那人的一切深深掩埋,又在上面浇了几层水泥,修建出一马平川的假象,可埋得再深,那人还是在她心里。胤祥对她极好,尊敬他,为他经营一个家,为他生孩子,可她拿不出同样的深情和渴望回报。就算生孩子,她也觉得两个够多了。考虑起避孕,竟觉得最可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的热情有别处可发泄,让其他人帮助实现他的多子多福。倘若胤祥发掘出此生真爱,她应该会欣慰多于伤心。
据说,女人是既专情又绝情的动物。爱着一个人一件事时,会一心一意,不记其他。倘若不爱,或者放弃,又能忘得一干二净。这个意义上,秦思是绝对的女人。爱过一个人,品尝过激越的各种情感,已经足够。上天给了她一个随和的丈夫温暖的家,维护这个家庭,图谋心底那点蓝图,就是她从此唯一的专注。换作前生的女友,或许会觉得这样的婚姻这样的人生充满缺憾,秦思却觉得这是上天的厚爱,使得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在这个时代,把皇家儿媳的角色一直扮演下去,不伤人,不害己。
迟早会有人提出纳妾这个话题,秦思已经准备好她的回答。不主动显示贤惠,因为这首先是胤祥的事,他的选择,她好像无权越俎代庖。她的主动,对胤祥会是一种伤害。不想有人比他们都要性急,拿他们的隐私,她的声誉做台阶,逼着他们早日迈出这一步。
秦思是恼火,却不是为了争什么唯一,只是出其不意,有些难堪。既然已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那点负面情绪很快就过去了。
德妃正要把话题转开,多给她一点时间去想通,却意外地听见这有些桀骜的儿媳温顺平和的回答:“多谢额娘提醒,这事是我疏忽不当。我年轻,没见过多少世面,还请额娘看在胤祥的份上多多提点。另外,纳妾这事,也要请额娘帮着拿主意。我若出头显贤惠,恐怕倒叫人多心。”
她素来行事有些乖张,若主动张罗这事,德妃心里也要打鼓,却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态度,叫人放心。德妃打量几眼,看不出一丝不甘勉强,大为宽慰:“果然你这孩子最是大方明理。你们成亲未久,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胤祥是个省心的,全靠你张罗打点,也难怪你无暇其他。以后胤祥身边多几个人照顾,你也能多几个帮手,也不叫人为这个挑剔你,省了许多的闲气。胤祥对你的心,哪个看不见?断不会叫什么人为难了你去。这事也不急在一时,你只管安心养胎,别的事不用你操心。额娘先把你的心意说给太后皇上听听,叫那些谣言不攻自破,再叫你四哥四嫂帮忙张罗。皇上先前赏的那个丫头到你们府里也有日子了,早点给个名分,也算了了一桩事。 ”
“是,一切听凭额娘做主。”玉梨不安分,是个让人伤脑筋的。既然拿定主意,倒也不惧她什么。
德妃有意捡了个太后皇上还有几位嫔妃在场的机会说起这个话头,将秦思的话原般说了一遍,又替她解释了几句。
太后立刻回护:“我早说过,佟丫头就是心直口快,好强了些,却最是豁达大方,乖巧懂事,断不是那种善嫉好妒不容人的。旁人只看着她受宠风光,哪知道她受的委屈还比别人多呢。好在胤祥是个伶俐孩子,明白她的好处,我才放心把佟丫头给他。成亲两年,佟丫头德行无亏,却是哪个把他夫妻闺房里的事搬出来嚼舌?怀的什么心思?看不得他两个好好过日子不成?”
德妃留心着皇上的神情,赔笑道:“这回的事,也不能说他两个一点没错。说起来也怪我疏忽,原该早些给他们提个醒。”
太后瞟了皇上一眼,皱眉道:“谁能不出一点错?咱们天家,能让人挑剔的也不止一件两件,一个两个,不过看他们两个打小没娘没靠山,无权无势,好欺负。”
宜妃笑道:“谁不知道太后老佛爷最疼的就是十三阿哥十三福晋,有太后这天大的靠山,哪个敢欺负他们?”
这桩婚事可算是太后保媒,一力促成,未免在疼爱之外又加了点护短的心理。老人有时比孩子还要固执,皇上越是有意冷淡他两个,太后越是要偏帮。
他若不说两句中听的,只怕太后会把太子大阿哥八阿哥等等全都拎出来数落一顿,替秦思抱不平。康熙拿这位嫡母无可奈何,只得借着太后的话头:“他两个年轻,没有亲娘提点,少不得要德妃多费心了。早点把事情办妥,也省得太后劳心,也省得外面风言风语。”
这话在太后耳中还不够中听,不过总算还有一点关心的意思,也就不再发挥。
既然十三阿哥府现成有玉梨这么个人选,这事办起来也简单。只需走个简单的仪式,给玉梨一个名分就是。
谁知十三阿哥一听,跳了起来:“不行,我不干!”
纳妾风波(中)
德妃不慌不忙地劝道:“我知你心中爱极了秦思,生怕她受一丝委屈。可你不想想,这是皇家规矩,硬顶能有什么好处?人们背地里怎么论说八福晋,你不是不知道。八阿哥那里,是八福晋死顶着不许纳妾,背个妒妇的名声也不算冤枉。秦思心思通透,早已许了,她的性子你最明白,口上许了,心里便是许了。你不干,知道的人说你一往情深,只要她一个,不知道的怕不会说她两面三刀,手段了得,面上装作贤惠,暗地里把持着你,挑唆你顶撞皇上太后。你这么做,到底是对她好呢,还是害她?你好好想想,到底怎样才是最好。”
胤祥咬牙切齿,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那些传言,他早些天就听说了,怕秦思知道了着恼,不许府中议论,一面暗中盘查源头。和秦思的想法一样,他也觉得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