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言道:“兀那毒婆娘做得隐晦,我们明知道就是她要作恶,且也苦无证据,且柯太公,太夫人一向偏爱长房,只好任她逍遥,叫人憋屈。”
方三夫人拍案道:“这还了得,不能这般便宜她们。”
陈妈妈忙道:“也是那王氏作恶心切,她害小姐不成,竟然叫她表妹去书房勾引姑爷,被太夫人察觉,骂了大爷一顿,那姐妹两个方才安静些。眼下太夫人似乎有所醒悟,我们小姐交换柯家账房钥匙,柯老夫人并没交给王氏,据小姐猜测是要让二夫人人掌家,小姐已经做了安排,让那王氏这回载个大跟头。”
方三夫人一声冷笑:“那小贱人也不能放过,哦,陈妈妈你说说,你们太夫人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或者说,她平日里最信奉谁人?”
陈妈妈言道:“这道没注意,柯老太爷这一支原本是柯家望族,一直但当族长之位,后来被人夺去,柯老太爷便带了气,闭门不出,一心教导儿子读书光耀门楣,也不许太夫人出门交际,这村里鲜少有人能说动太夫人。”
方三夫人皱眉:“这倒不好办了,这附近有没什么庵堂或是庙宇香火灵验的?”
陈妈妈一拍额头:“瞧我,我们太夫人最爱施僧布道了,与柯家家庵师太静安最是交心,每有难事,或是家有喜事,都要去问上一问,施舍香油银钱,小姐来了也是一般,与那静安师太甚是交好。“
方三夫人一拍手:“如此甚好!”紧着低头跟陈妈妈一阵耳语。
一时方氏回房,方三夫人便说来此不是一日两日,住在柯家不方便,要去镇上寻一住所安顿仆从。方氏一再挽留,方三夫人一再坚辞,谁是亲兄弟明算账,不好长久住在亲戚家里,远则亲,近则仇!又说出来之时已经跟陈林打了招呼,这会子恐怕已经租赁好房舍了。
方氏只得作罢,又不放心,遂陈妈妈与他小儿子陈树陪同方三夫人一行前往朱仙镇。
却说柯老夫人正在房里等着方家三夫人前来拜会,熟料方氏派人送来娘家礼物,却说方三夫人已经去了镇上,并说安顿好了即来拜会亲家夫人。
柯老夫人一时悔不当初,不该摆架子,走了贵戚。只是人已走,柯老夫人也没办法,心里直埋怨王氏不会来事儿,竟让贵戚走脱了。
殊不知,王氏压根不相见方家的阵势,她心里又有病,要败坏方氏,陡见方家来了这许多人等,心里正不自在,跟哪儿思谋见与不见,岂料她还没想清楚,人已经走了,她心里到松了口气。
柯老夫人日日等候方三夫人上门来,岂料是三天过去,贵客无影无踪,不免气闷。
而这三天,瑶草正一门心思训练两只小丫,不见三舅母不过问一句,方氏说三舅母安顿了就来,瑶草也就罢了。
方家三舅母来后第三天,腊月十四。
这一日,瑶草带着青果青叶黄小丫红小丫,三人两鹅,早起晨练,看过母亲,用过早餐,便抱着习字簿与一本千家诗,去怡安堂向祖父请教学问。
如今瑶草的书法功夫已经出现端倪,千家诗也是一读就通,只把柯太公喜得赞不绝口:“虎父无犬女也!”
一时下课,瑶草带了黄小丫红小丫都祖父祖母开心,因祖母说这对家鹅恰似仙鹤,瑶草有心俯就,也不纠错,并随口吟出“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来附和祖母。
柯老太爷见她们祖孙说的热闹,不免插嘴:“来来来,三丫头,我问你,你预备跟谁一起骑鹤下扬州啊?”
瑶草嘻嘻一笑,一手啦祖父一手牵祖母:“与祖父祖母一起,骑鹤飞遍三山五岳,然后一起去扬州享福去。”
柯老太爷无限受用,点点瑶草鼻尖:“哼,你就哄人罢,你爹娘呢,不带他们?”
瑶草脸红,却不认输,小嘴一吧嗒,笑道:“爹爹不是要做官呢,娘亲要陪着,哪有时间陪我玩儿,我还是跟祖父祖母一起骑鹤下扬州玩儿吧!”
柯老太爷抚着胡须哈哈大笑:“好好好,说得好!”
柯老夫人笑得眼里滴出蜜来:“真是我的乖孙女也!”
瑶草又让黄小丫红小丫给祖父祖母瑶玉瑶枝见礼,黄小丫红小丫十分配合,瑶草指哪儿蹭蹭哪儿,把柯老夫人哄的眉开眼笑,合不拢嘴。
柯老夫人一高兴留下三位孙女儿一起用餐,午饭后沐浴着房里熏熏暖气,瑶玉瑶枝瑶草三姊妹一起依着熏笼听柯太爷柯老夫人讲古(故事)。
瑶草因为年纪小,听了一阵便哈欠连天恹恹思睡,柯老夫人便让大丫头谷雨安置瑶草在一边暖炕上午睡。
却说柯老夫人正说得起劲,忽听的瑶草大声惊叫起来,初时,清明以为瑶草醒了,忙上前查看,却见瑶草闭着眼睛,双手抱着被头,浑身发抖,嘶声大哭,泣不成声。
柯老夫人闻讯,忙着上前拍哄,只听瑶草抽抽泣泣,嘀嘀咕咕:“娘啊,娘啊,救命啊,燕子窝,燕子啊,压着娘亲了,娘亲啊,弟弟啊,祖母,祖母……”
柯老夫人好容易哄睡了瑶草,回身坐下,刚松一口气,不过一刻,瑶草闭着眼睛又闹起来,双手乱挥乱打乱抓:“赶走燕子,燕子窝,好大燕子窝,房子,房子塌了,祖母,祖母啊……”
这一次,柯老夫人心里恐惧顿生,她毫不犹豫给了瑶草一耳光,根据经验,柯老夫人觉得孙女儿这是撞客了,就是出门碰见鬼神,看见了不干净得东西的意思。
却说瑶草醒来,已经哭得满眼通红,却不自知,反是摸着脸颊,扁着嘴问柯老夫人:“祖母,孙女儿,我我我……”瑶草一句‘我犯了什么错了,祖母要打我?’没说完,眼里泪水珍珠似的滚落。
柯老夫人遣走了瑶玉瑶枝,也撵走了来探听消息的各房人等,亲自给瑶草穿好衣衫,喂了蜜糖水,慢慢哄骗瑶草:“三丫头,告诉祖母,刚刚怎么啦?”
瑶草皱眉,摸摸脸,摇头不做声。
柯老夫人摸摸瑶草脸颊:“没关系,告诉祖母,别害怕?”
瑶草扁扁嘴:“刚刚孙女犯错,祖母打孙女是该当的,孙女知错了,以后再不敢淘气了。”
柯老夫人笑道:“祖母是打了我们草儿,可不是草儿犯了错,而是草儿做噩梦了,草儿不记得?”
瑶草懵懂摇头,看着柯老夫人的眼神却若有所思。
柯老夫人知道瑶草只是短暂忘记,只要循循善诱,一定可以记起,因锲而不舍再启发:“草儿在梦中说什么燕子,又说什么房子,祖母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告诉祖母一遍?”
瑶草皱着眉头努力回忆,忽然脸色十分难看,哧溜一声下地,拔脚就往厅堂而去。谷雨清明预备阻止,被柯老夫人扬手拦了,自己忙着跟上孙女步伐,却见瑶草仰头指着梁上燕子窝,珠泪滚滚:“扒掉燕子窝,扒掉燕子窝,燕子窝会压塌房子,会压着,会压着……”
瑶草脸色十分恐惧痛苦,双手用力互绞着劲儿,却没有说下去,返身抱住柯老夫人双腿,浑身颤抖:“祖母,求求您,扒掉燕子窝罢,扒掉燕子窝,好不好嘛,好不好嘛,祖母!”
其实瑶草梦中之话,柯老夫人听得很清楚,是‘压着母亲,压着弟弟。’
也就是这一句,让柯老夫人心生恐惧!
命带铁扫
却说柯老夫人听见瑶草所说,虽是梦寐,老人们最信任稚子无心之言,柯老夫人兀自心不已。为了消除瑶草的恐惧,也为了自己心安,柯老夫人果断让人当着瑶草扒掉了燕子窝。
瑶草随着燕子窝被拔掉的粉尘扫尽和泪而笑:“好啰,好啰,燕子窝除掉了,房子保住啰,妈妈也保住啰,弟弟也保住啰!祖母也……”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瑶草看着柯老夫人脸色讪讪:“祖母……”
柯老夫人心弦震荡,眼皮直跳,却是强自镇定,弯腰牵起瑶草手,笑微微道:“草儿现在放心了,跟祖母进屋吧。”
瑶草自己抬手摸摸泪,小脸笑得阳光灿烂:“嗯,祖母真好!”
柯老夫人一边一小块一小块喂着瑶草吃糕饼,一边细细询问瑶草:“我们草儿现在告诉祖母,倒底梦见什么,好不好?”
瑶草见祖母问起这章,笑脸一时收住,嘴唇蠕动半晌方才言道:“我梦见梁上燕子窝里,忽然来了好大好大个的燕子,整个房梁上都是,一个个好大燕子窝反吊着,后来,房子便压塌了,把母亲压着了,把草儿也压住了,祖母也……”
柯老夫人心里一跳:“哪来得燕子?”
瑶草双手一划拉:“不知打哪儿来的,好大好大,忽然就来了,钻进燕子窝里,吊在梁上,燕子窝越来越大,后来燕子窝就塌了,房子也塌了。”说着话似乎心有余悸,仰脸看着柯老夫人:“祖母,我们以后都不要燕子进门来做窝,好不好?”
柯老夫人点头笑道:“好!听我们草的。”
当晚,柯老夫人没有放瑶草回房,而是留下瑶草跟自己做伴。估计是因为白天提起了伤心事,这天半夜,好久没做噩梦的瑶草,再一次梦见了自己被溺水一幕。在梦中拳打脚踢,哀哀哭泣,一会儿喊父亲救命,女儿冤枉。一会儿喊弟弟救命,姐姐冤枉,又断断续续说什么母亲别走,又说什么鸠占鹊巢,最后有喊叫 ‘春香,秋香。’
柯老夫人当然知道‘春香,秋香’就是瑶草丫头原本的名字。
任是柯老夫人如何喊叫,瑶草梦寐只是不醒,无奈何,柯老夫人只得再次刮了孙女耳光。
瑶草这次醒来没再喊叫,只是依偎着柯老夫人,浑身颤抖,汗湿衣被,无法抑制的抽泣着。
柯老夫人心里再一次沉甸甸的闷得不行。
柯老夫人抱着瑶草哄了很久,她以为瑶草依然不放心燕子窝,一再保证燕子窝扒掉了,房子也不会塌了,瑶草方才慢慢睡熟了。睡梦里紧紧攥着柯老夫人衣衫不撒手,柯老夫人稍微一动弹,或是想拔出衣衫,瑶草就闹将起来,柯老夫人只得整夜搂着瑶草,胳膊压得酸疼酸疼的,想着瑶草梦中呓语,柯老夫人心底更是忐忑难安,一夜无眠,熬肿了眼睛。
隔天,乘着瑶草带着青叶上书房的功夫,柯老夫人招了瑶草丫头青果问话:“你们小姐这一项睡得可好?”
青果一愣之后答道:“回老夫人话,我们小姐睡得还好,很久没做噩梦了。”
柯老夫人心头一跳,急忙追问道:“什么噩梦?”
青果言道:“小婢也说不清楚,一般是哭泣,有时候喊叫救命,然后浑身发抖,常常说害怕,梦中呼喊小婢们的名字,要小婢上床睡觉做伴。”说到此处,青果忙着撇清:“老夫人别误会啊,小婢遵从规矩,一次也没答应啊。青苗也是一般,我们两个只是守着小姐靠着床铺迷瞪,小姐若害怕,我们就握着小姐手跟她说话混时间。不过,这都是年初小姐生病刚好的事情,近来小姐睡的可好了。”
柯老夫人道:“是叫青果还是春香?”
青果讶然:“老夫人如何知道小姐叫了小婢春香?”
柯老夫人一笑:“无事,我随口猜测而已,你下去吧,不要说起今日之事,好好照顾你们小姐。”
青果满心狐疑,福身退下。
柯老夫人沉默很久,随后吩咐丫头谷雨清明:“清明,去告诉老王头套车。谷雨去通知王婶子刘婶子,让她们准备准备,我下晌要去青莲庵见静安师太。”
一时车马齐备,柯老夫人驾车而去。很晚方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