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妍面露欣喜:“正好!我想问大人一个问题,假如大人家小娘子嫁出去之后,被丈夫在街上殴打,还要抢了自己的陪嫁去赌坊,碰上旁人管一管,将大人家小娘子带走照管一晚,并延医问药,大人会不会感激救了您家女儿的恩人?”
陈御史抓狂:“你明明拐走了人,还非要颠倒黑白成见义勇为!”
容妍不理,只盯着那位大人瞧。
那位大人拈须略一思考,便瞬间给出了答案:“本官自然是感激的!”又补充一句:“不过这种禽兽事情,我家贤婿是做不出的!”
容妍拍掌喝彩:“说的好!大人家贵婿做不出这种事情来,偏偏陈御史家儿子就能做出来,真是替沈小娘子家的阿父阿母掬一把同情之泪!当初是怎么糊里糊涂将闺女许了给这种人?连闺女在街上被人打的半死都不知道!”
“你胡说!我家大郎又岂是你说的这种人”陈御史怒了。
可惜还有人比他更怒。从队列里面站出一名官员来,向容妍略一拱手:“敢问郡主,我家姐儿真是被夫婿在街上毒打?”
容妍将他上下一打量,旁边楚君钺立刻好心替她解惑:“娘子,这位便是沈娘子之父。”
“沈大人眼神儿真不好!”容妍一句话便等于肯定了方才所说。
沈公知的眼神立刻暴怒了起来,大有当堂挽袖子与陈御史掐架的可能。本来已经饿的有气无力的诸多官员精神一振,心道:又来了又要打起来了!虽然肚子很饿,可是能够看到这么精彩的掐架,今日饿一顿也算是值了!
作为现场见证人,容妍连忙拦他:“沈大人先别动手,且等你见过了沈小娘子,再来动手也不迟。再说从来父债子还,可没听过子债父偿的。要揍也是陈大郎而非教出这种熊孩子的陈大人!”
她这话讽意十足,到了如今陈御史都要被他们夫妇给弄的不知道脸上有点什么颜色才符合此刻的心情。
萧泽立刻宣沈氏进殿。
自有小太监引了沈娘子进殿,她进来之后先向着上座的萧泽磕头,听声音倒是柔婉恭顺,只不过萧泽一句抬起头来之时,大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按理说,这么一把柔婉动听的嗓音,理应配个清秀的面孔,可是眼前的小娘子一个眼窝青黑,唇角也破着,脸蛋肿胀,实在不能用清秀来形容。
她跪的地方恰在中间朝后一些,正是容妍与楚君钺所立的三步开外,沈大人一回头,便瞧见女儿这副情状,当即失声:“阿婉——”
沈娘子来之前懵懵懂懂,只知宫里有人宣,却不知能在宫里瞧见她阿爹,听得那熟悉的声音,立刻循声去瞧,这一瞧之下双目便扑簌簌流下泪来,忙拿袖掩面,呜呜咽咽:“阿爹……”却是不欲再让沈大人瞧见她这副狼狈模样。
沈大人犹自不信,两步跨到女儿身边,将她的袖子拉下来,见得她泪流满面,不由便追问:“当真是陈大郎打的你?当真?”
沈娘子只流着泪摇头:“阿爹,只怨我命苦……”
陈御史看到儿媳妇这张脸,顿时哑了火。
回想自家儿子说起儿媳妇之事,却有吱吱唔唔之意,恐也有不尽不实之处,只是他当时一听是慧福郡主,便想到了给容国公与楚将军这两人面上狠狠一耳光,又是自家儿子亲口所说,哪里用得着再多查证?
他却不知,陈夫人对儿媳妇成亲三年无所出早已经颇有微词,因此明知儿子时常行为不端,偶尔对媳妇动手,但沈娘子性子柔顺,多隐忍了下来,她便也装不知道,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要时常辖制儿媳妇,敲打她,又不令她时常回娘家,因此沈娘子虽然如今年纪才十八岁,人却已经有几分枯槁萧索之意。
陈御史在外,又加上陈夫人有意隐瞒儿子行为不端,这一二年间迷恋上了赌博,常去赌场消遣,陈夫人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了沈娘子头上,只道她嫁人之后不但笼络不住丈夫,还逼的丈夫在外沾上了毒瘾,因此后宅之事,陈御史竟然是被瞒的死死的。
只有到了今日,在朝堂之上被容妍揭开真相,他方知晓。
起先他还是不肯信的,直等沈娘子进了殿,见到儿媳妇那张脸,又有今上开口审问,他才有几分相信。
沈娘子不得已才道出挨打原因。
原来陈大郎已染上赌瘾多时,将她的大部分嫁妆填进赌坊就算了,但昨日他带了沈娘子出门,到了外面却开口向她讨要她随身的一对白玉镯子。原本沈娘子总视嫁妆为死物,平日被讨,若是拒绝了总会挨打受气,她也就忍了,大部分时候都随他去拿。但这对玉镯子却是沈夫人亲娘传下来的陪嫁之物,到了沈娘子出嫁,沈夫人又传给了她,意义非同凡响。
自陈大郎开始赌之后,沈娘子总怕这镯子会保不住,多贴身带着,只软语求他,总要给自己留下一份出门体面点的首饰。
也不知道昨日陈大郎发什么疯,非要这对镯子不可,偏成亲之后柔顺了三年的沈娘子昨日却死活不肯给这对镯子,陈大郎便在马车里动起手来,直到将沈娘子打的从马车里滚下来,正巧被路过的容妍撞见……
有时候就是那么巧。
若是撞见的是别人,未必肯管旁人家夫妻私事。偏偏陈大郎与沈娘子昨日撞见了容妍,她最近倒对上京城中已婚妇女的婚姻质量不小心多多留意了一番。大约算是被林碧月的婚姻生活刺激的,又见过了当街被打的已婚妇人,便激起了心头一点善意。
她如今地位全然不同,只不过微小的伸出援手,便能令旁人受惠,本着给楚小郎积福的美好愿望,便接二连三向着不幸的已婚妇女伸出援手。
这一援手就援到了朝堂之上,却是意料之外了。
“圣上,百姓夫妻和顺,有利于国家安定。女儿家嫁人为妇,侍候夫婿孝顺公婆,遇上个混帐夫婿,被毒打了也只有独自饮泣的份儿,何其可怜?!”见御座之上的萧泽连同表示赞同,容妍遂又面对文臣武将,语声激昂:“我就想问问堂上诸位大人,谁家没有女儿?谁家不会养儿娶妇?当阿爹的将女儿如珠似宝的养大,嫁到了婆家被这般不街毒打,难道不会心疼?娶了人家闺女进门的,既想让儿媳妇孝顺,操持家务,还要挨打受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嫁人又有什么好的?”
她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滑过,苏公知今日既生气又心疼,听到这话简直感同身受,恨不得老泪纵横以酬慧福郡主。倒是还有些官员不知道她说出这些话是为了什么,但也觉她这话十分的在情入理,却又觉得,女儿家不嫁人做什么?女儿家天生不就是嫁人生子,传宗接待,操持后院的吗?碰上陈大郎那般的混蛋,也不知要怪当阿父阿母的眼光不好将女儿许错了人家,还是要怪这女儿家命不好。
偌大金殿,朝堂之上,文臣武将忍不住交头私语,家中有女儿的,难免会想,若是此事轮到自己女儿身上,大约心情也如今日的苏公知一般了。又有娶妇的,难免会庆幸家教甚严,没有养出陈大郎这般混帐的儿子。
这么一想,便不由将目光都放到了陈御史身上。
——这一位今日恰做了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教出来个不成器的儿子,倒让自己在朝堂之上大大的露了一回脸,想要扇别人的耳朵倒扇到了自己脸上,真是耳光响亮,犹有回音!
反是慧福郡主当庭郑重对着萧泽一跪,语带微悯:“圣上,您是万民之主,百姓官员,不论男女贵贱,皆是子民,若是遇上了丈夫毒打妻室,该如何处置?是不是该给那被毒打的妇人一个公道?”
萧泽还未说话,苏公知已拉着苏娘子带头跪了下来:“求圣上断我苏家女与陈家儿和离!若我儿再在陈家过下去,只恐这条小命都没了!”
这却是事实了。
陈御史往日说嘴,今日此刻便跟锯了嘴的葫芦一般。不但是苏公知要求自家闺女与他家儿子和离,便是此后他家大郎想要在上京城中官员圈子里寻个年貌相当的媳妇,恐都没了指望。
——谁家肯把亲生的女儿给婆家糟践?
除非那女儿不是亲生的。
便是有那一等想要攀附的小官叫将女儿嫁于他家,恐怕也会遭同僚耻笑!
这就好比光天化日之下将陈家内宅之事摊开来给旁人瞧,家丑不可外扬,他今日在朝堂之上是彻彻底底的没了脸,以后哪还有立场去纠察同僚?
陈御史心灰意冷,恨不得当堂辞去官职。只不过现在若提此事,才更没脸,唯有等此事消停一阵子再做打算。
萧泽见得苏公知态度坚定,又问过了陈御史,只道两家当初缔结婚缘,如今若要和离,总归要两家大人同意才好。他虽表面是做得公正,但暗底里不知道畅快:平生能看到道貌岸然的陈御史折戟沉沙,断言封喉,实是快意无比。
事到如今,陈御史还有什么话好说?
萧泽当堂判离,令苏公知带女归家,并陈家将苏家女的嫁妆全部送还。
苏陈两家的官司断了,容妍却还跪在当堂。
她方才明明有话要说,却被苏公知给抢了选,原本来时的路上已经预演过的一场好戏却在中间被人截了胡,心头难免有几分不快,待得萧泽一低头瞧见她还跪着,眼底笑意一闪而过,忍不住问道:“慧福可还有话要说?”
这会儿倒是终于轮到她上场了。
满堂官员除了寥寥几人,其余的官员都忍不住在内心哀嚎:饿死了还不散朝放饭!
容妍这会倒是再不拖延时间,忙道:“臣妹近日撞见多起被暴打的妇人,无家可归,便收留了她们,又请医问药,只觉她们十分可怜。这些妇人倒是不愿意回家去,但婚约未除,又极怕原来的夫家找来。故臣妹想求得圣上恩典,想开一家慈幼局,收留这些可怜的妇人,给她们一口饭吃。但凡进了慈幼局的妇人,想不想回原来的夫家去,婚约算不算数,只看这妇人意愿,原夫家不可再强迫。只求圣上金口玉言,替这些可怜的妇人留一处庇佑之所!”
原来她前面铺垫的气氛都被苏公知给破坏,此刻直通通讲出来,再无可讲,她唯有抬头朝着萧泽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能够让他应下此事。只要他应了下来,此后但有多少泼皮无赖恐都不敢找上门来。
楚家护卫武力值自然不低,可是也不应该浪费在这上面,日后总不能收留的每个妇人身后都跟个贴身保镖吧?
想要让她们能够堂堂正正在社会上立足,一个不受制约的身份便是最大的保障。
饿的两眼冒光的众臣皆将恳切的眼神望向了萧泽,苏公知竟然还站了出来,道:“臣附议!”
旁的官员听到这话,也站出来好几个附议。本来只是容妍的一个请求,倒好像朝中大事一般有不少臣子开始表决。
再不附议,恐怕大家都要饿晕在朝堂之上了。
不过是慧福郡主的一时心善,又不影响国策,有什么好考虑的?
众臣如是想,却不知慈幼局就是大梁女子地位提升的第一步,此后渐涌出一批能力卓绝的女子,跟在福慧郡主身后,甚至影响了整个大梁闺中妇人的思想,这是后话。
后来的人们追溯起慧福郡主创办慈幼局的初衷,都将目光投往北狄,只能怨怪北狄女子地位与男子平等,令得慧福郡主好好一个大梁贵族女子,原本应该在后院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最后却因为在北狄的数年生活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