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突破防线,恐免不了与这些北狄少女们在大庭广众之下肢体相触,委实不妙。
阿木尔饮一口酒,拿镶着宝石的匕首在烤的金黄的羊腿上切下一块肉来,送到了容妍面前的碟子里,笑意满满:“这是……楚三郎惹你不高兴了?”
容妍仰头灌下去半碗美酒,又吃一口香酥肥美的烤羊肉,面上笑意浓浓,盯着场中正僵硬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家老公,说了句看似玩笑实则十分惆怅苦逼的话:“阿木尔,你信不信——我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做到大梁妇人的三从四德,贞淑娴静。”一生安守于后院,做男人身后温柔的影子。
他们一起走过的行商之路,那些星空之下匆忙遥远的异国他乡,半路遇到沙盗的劫杀……不得不说,阿木尔对于容妍某一方面的了解,远甚于楚三郎。
与爱无关。
楚三郎认识的容妍,只是大梁一个不出大格的少女,聪慧勇敢,深得他心,可是阿木尔认识的容妍,却是绝境之中百般磨砺求生的少女,连性别都可以忽视,可何况是凡尘俗世之间的规矩?
她已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自由的生长,如今要将从内心深处生长出来的枝枝桠桠亦或连阿木尔也不知道的原本就是容妍性格之中的一部分,再收回后院去,安静顺从,这太也为难。
阿木尔轻笑:“所以……你就将他带过来了?”
至少要让他了解一下,这几年她在北狄的生活,乃至思想变化?
容妍由衷赞叹一句:“还是你最了解我。”至少在这个世界的异性里面。
阿木尔眨眨眼,笑的十分得意。
“不过,将来我家三郎一定比你更了解我!”容妍忍不住打击他。
阿木尔脸上的笑意稍稍凝固,转瞬间又笑了起来,举碗示意,二人各饮了一口酒,然后齐齐转头去瞧被围在中间的楚三郎——他的脸色渐渐黑了起来,但因为在外国友人的面前要维持基本的礼仪,又不能发作,很是憋屈。
容妍在心里笑到内伤,瞅一眼窝在不远处闷头大口吃肉喝酒假装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十二郎,终于良心发现,决定美救英雄,踩着鼓点往人群之中挤了进去,北狄少年男女们会意,立刻闪开一条通道,由得她到得中间,将自家老公牵了出来。
楚三郎长出了一口气。
他平生还未遭遇过这么尴尬的场景。
若不是自始至终容妍都笑意盈盈,并没有与欢歌热舞的北狄少年男女们交头接耳密谋过什么,他都要怀疑这小丫头今日将他拖到这里来,就是存心看他笑话的。
篝火旁边的阿木尔用一碗美酒向他打招呼:“楚三郎,好久不见!”
楚三郎用酒碗相击的清脆声,以及仰头一饮而尽的豪爽态度算作回应。
其实从第一次相见到现在,这二人都始终不太对盘,每次见面都有不同的状况出现,容妍倒是处之泰然,只要自家老公不吃阿木尔的亏便好了。
楚三郎方才在人群中央,瞧见远处与阿木尔美酒唱和的容妍,心里就跟打翻了一缸醋一般,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可是经过这么久时间的冷战,不止是容妍苦恼要如何让楚三郎更为了解自己,便是楚三郎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不是两个人成了亲,便要成为最亲密的爱人。
相爱是真的,但是……深深的了解,却未必。
方才看到与北狄少年男女共舞的容妍,那一瞬间,除了惊艳之外,却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容妍以另外一种状态生活过数年,并且这种生活状态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么比起成婚之后被囿于一方天地的生活与之曾经在北狄生活过的数年,到底哪种生活才更令她感觉深深的愉悦?
有些事情总怕对比。
以前楚三郎从未想过,成亲之后的生活对容妍意味着什么。分开的太久,而他想要在一起的念头过于急迫,却忽略了除了在一起之外,容妍内心里真正想要的生活,会否就是守着他在将军府的后院安稳度过一生?
在见识过了她那么灿烂的笑容之后,他忽然有些不敢确定了。
他唯一能确定的只是,容妍对他的爱意,可是哪怕是再深浓的爱意,也许她在成亲之前也曾犹疑过,动摇过,婚后生活会否真正的适合她?
这几乎算是成亲以来,楚三郎第一次站在容妍的立场上,考虑她内心的感受。
这天晚上,在回去的马车里,楚三郎握着媳妇儿的手,特别真诚的向她道歉:“阿妍,咱们以后再也不冷战了,合好吧!都是秦钰那混蛋,居然教我冷落你些日子,说这样你就会乖乖听话!我不该听他的,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心里多难受。”他露出个求抱抱的表情,顺便把好朋友给卖了。
不过详细的细节就不必描述了。
比如秦二郎的建议是冷落三天,但情势不由人,他们这场冷战持续了三天的好几倍。
容妍对自家老公被一堆北狄少年男女的热舞逼迫的终于丢盔弃甲,握手言和欣然悦意,顺从他的心意给了他一个满怀热情的拥抱,向他得意的眨眨眼睛:“其实……咱们俩确实需要好好冷战一场。”在楚三郎不解的眼神里,她直起身子来摸了摸他的脑袋,像摸一只温顺的大金毛一般(只是某人毫不自知),“与其一辈子三天两头冷战,不如一次性将一辈子的冷战都积攒到一起,体验过一回以后,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以后无论有什么解不了的心结,都可以摊开来说嘛!”
楚三郎正觉浸在合好的美好感觉里,并未察觉容妍行为上的不对之处(摸脑袋这个行为通常是他的专属动作),况且与老婆恢复正常邦交的第一个晚上,必定是水乳交融的漫漫春宵,为此他十分期待,一时变的分外好说话,还对容妍的话狂点头表示赞同:“一定摊开。以后有事一定摊开来说。”又想起近日自己十分纠结的问题来,终于还是绕了回来:“阿妍,你在没成亲之前,真的想过成亲之后万一过不下去,便要与我和离?”
“想过啊。”容妍点点头,见他的神色转为黯然,立刻道:“别的无论哪种情况我都不会离开你,但只要你身边有了其它女人,我就立刻离开你!”抓紧时间巩固自己的唯一属性。
原来是这样啊?!
楚三郎立刻眉开眼笑,放松了下来:“岳父也提过此事的,难道你当我的保证不作数?!”轻咬了下她小巧的鼻头,泄愤一般,终于还是没舍得下重口,象征性的轻啄了两下:“我敢保证,你完全没有机会离开我!”
十二郎在车辕上车微的抖了两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饱嗝,只觉得今晚闷头苦吃,吃多了,这会儿不小心听到主子们的情话,当真有些影响消化。
☆、165 温柔
楚夫人亲自出手搓合儿子儿媳;小两口倒也知情解趣;顺应长辈美意的和好了。人还没回来;消息已经传回了后宅;喜的杜嬷嬷直念佛:“阿弥跎佛!”旁边小丫头抿嘴儿笑;被她当场抓包。
“笑什么?”
那丫头也伶俐;当即回道:“明明是夫人的功劳,怎的嬷嬷却念起佛来?”
一句话倒让房里丫环仆妇们皆笑了起来,唯独最小的一只不干了;哼哼唧唧哭了起来。
楚夫人心疼的将楚小郎抱在怀里轻拍;又问传了消息回来的十二郎:“你家主子跟少夫人既然和好了,怎的还没回来?”
十二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来的路上;见街上灯市热闹;少将军跟少夫人便下车去赏灯了,打发了属下先回来。”
他们夫妻俩没和好的时候,总喜欢让他在中间传个话,哪怕当着彼此的面儿。如今他们夫妻和好了,便嫌他碍眼了。
十二郎内心感叹:一个好的护卫,除了过硬的武技以及十二万分的忠心,还要有一双善于察颜观色的眼睛,在主子觉得碍眼的时候,自动走避。
至于饿着肚子嗷嗷待哺的小主子,他是无能为力了。
楚夫人让人抓了把钱赏他出去喝茶,又吩咐厨下弄了一碗蛋奶羹来,喂了给楚小郎吃。小胖子饿的狠了,吃的狼吞虎咽,被楚夫人戳着肉肉的脸蛋嫌弃了:“吃相这般难看,将来谁家小娘子愿意嫁给你啊?”
小胖子在婚姻大事与生存大事面前,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完全忽略了楚夫人的谆谆教诲,惹的杜嬷嬷忍不住笑:“他才多大呀?!又哪里懂这些?”
楚夫人怀里抱着肉乎乎的小胖子,将小碗里最后一点蛋奶羹喂进他的嘴里,脸上始终漾着挥之不去的柔和笑意:“这贪吃的小模样,跟三郎小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是楚君钺小时候的翻版,从一定程度上抚平了她多年的心结。
小胖子被喂饱了,在不满的嘟嚷声中睡着了。
一对无良的爹娘却在灯海人潮之中闲话当年,“……那次遇上岚郡主,若不是我,你岂能落得了好?说起来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下我,以身相许?”
再次拉着媳妇儿的小手,楚三郎压根不想回家去——楚小郎那个小灯泡在适当的时候总是会发光发亮,打扰他们夫妻恩爱。已食素多日的楚三郎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老婆耳边求欢,换来了容妍含嗔带笑在腰间软肉处拧了一把。
夫妻打闹间,不巧却迎头撞上了虞世兰与秦钰。
秦钰朝楚三郎挤眉弄眼,大意是:兄弟我教的招有效吧?
楚三郎做了个闪瞎人眼的举动——他将自己高大的身躯往媳妇儿身边靠了靠,完全是寻求庇护的模样,还说出了一句颇让人吐血的话:“阿妍,坏人来了!”
虞世兰四下看看,除了他们夫妻俩,这周围全是陌生人。再说……什么坏人能强大到让楚三郎做出瑟缩到害怕的举动?
秦钰敏锐的感觉到了,作为好兄弟的楚三郎应该已经毫不犹豫的将他给卖了。他直奔问题核心,讨好的朝小姨子笑笑,只盼她能不与自己计较,不要告诉自家媳妇儿。
容妍安抚的摸摸楚三郎的大手,“乖,别怕!”行为十分的有担当,语声却恰好控制到与哄楚小郎睡觉的高度保持一致,还非常应景的摸摸楚三郎的脑门:“可吓出冷汗来了?!”
虽然是大冷的天,不明真相的虞世兰还是抱着膀子哆嗦了一下,只觉得抖下来一地的鸡皮疙瘩。
秦钰暗暗朝楚三郎翻了个鄙视的白眼,只差骂他“妻奴”二字了,不过对方回报了他一个“彼此彼此”的眼神,他顿时忍不住哼哼两声,只觉牙疼。
接下来的一路,主题依旧是闲话当年,比如当初在灯市里宛若仇人的姐妹俩曾经对峙,秦钰围观,楚三郎救美,却不曾想到过会有今日境况。
提起旧事,容妍与虞世兰忍不住相视一笑。
“你那会儿真讨厌!”小郡主一扬下巴,俨然还是当年那个跋扈骄傲的虞世兰。
“你也很讨厌啊,除了会仗势欺人,还会干嘛?”
虞世兰在容妍脑门上敲了一记,答的非常无耻:“我如今还是只会仗势欺人,别的什么都不会!”只是颇为惆怅的是,先帝萧慎驾崩之后,新帝萧泽并不待见虞传雄,连带着她仗势也收敛许多,只能在自家后院里训训自家男人。
紧跟着她们姐妹俩身后的秦钰与楚三郎今晚安静到令人生疑,只用眼神在互相交流,一个谴责对方不够兄弟,竟然不用下刑就把兄弟给卖了,另外一个鄙视他出的馊主意,害他平白无故素了这么久,夫妻关系失和,完全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