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当时似乎刚被人从水塘里捞上来却当成死婴扔在塘边,身上挂着许多水草……”看着听雪手中自己视若亲子的徒弟的头颅,常橼含泪,“芙蕖依绿蒻,水荇牵风翠带长……所以我叫他‘荇’”
“那么……那么……他当时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东西……”
“没有……不,也许有……当时我赶到那个水塘时……有人看到是个男人把他从水塘里捞上来的……可那人从阿荇襁褓中取走了一个宝石戒指后就把他扔下了……”
“宝石戒指?是……是什么样的……”
“我没看到,但听说是颗……绿宝石……”
“他当时身上穿的……是不是件用白色的羊毛线织的衣服……”
“对,虽然当时破得厉害,但那衣服很特别……是用毛线织的……”
听雪捧起常荇的头颅,干涸已久的眼中似乎有东西缓缓流出……
对着那蔚蓝的天空,听雪笑着流着泪,“苍穹,你看到么?我找到了我们的孩子……”
——真的,他眼睛的颜色和你一样。
——要帮忙吗?我是个大夫。
——别这么说。既然身体不好就别在这么冷的天跑出来,你差点就早产了知道么……
——你忘了吗?三年前的二月初二,长安的小花潮节上,你在花神庙外抓住了我的袖子
——阿荇,谢谢你。
安静地坐在屋子里,怀中抱着阿荇的头颅,粘满鲜血的手抚摸着这冰冷僵硬的脸。
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你明明和苍穹那么象……
花潮节的相遇不相识,素馨家的相识不相认……
缘分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但它似乎对我特别的残忍……
闭上眼睛轻轻地抱紧阿荇的头,“‘荇’的确是好名字。常老给你起了个好名字……”
就这样抱着他坐着……
日落……
日出……
不知过了多久……
这期间,朔夜他们也曾试图阻止她继续不眠不休地抱着这颗早已失去生命的头……
“小子,要不要我给你看一下?”常橼善意地看着擦去嘴边的血的朔夜。
“不用。”这是第几次了呢?他也不记得了。只要他一跨进屋,他的妻子就会让他……轻则象今天这样受点内伤,重则象昨天那样断几根大脉!最后身体会不受控制的自己出屋!绯水与碧日的情况也不是很好……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常橼已经从朔夜的口中得知了听雪与苍穹的一切,“还是让琼枝夫人过来吧。”能说什么呢……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再次踏足幽冥鬼府的颜嫣然是心痛的!也是愤怒的!尤其是看到了听雪的状态……
那个抚摸着一颗已开始散发异味,面目可怖的死人头,却安静得诡异得的人儿真的是她最心疼的女儿吗?
“听雪,你认得我吗?”这颗头真的是……
不是她想象中神若死的模样,听雪十分对平静的对颜嫣然笑了笑,“娘。”平静的神色,平静的语气,如果她那么平静地抱着那颗阴森森的人头,颜嫣然几乎当她没事!
不顾之前听到的种种警告,颜嫣然直接坐到了听雪身边,“听雪,听娘的话。”近距离看这颗头,那脸上的已经开始腐烂破洞更显得恐怖,“就让这孩子入土为安吧。”
曾是如此清灵的微笑,现在却变得阴郁,“不行。”手底的皮肤有些腐烂,“他出生时,我几乎没怎么抱过……当我们见了面,我却认不出来了……”轻轻靠上,闭上微笑着的眼睛,“等终于……我却发现,是我杀了他……”
“怎……怎么会?我刚才还遇到常先生,他说当时是阿荇的身体自己……”
“是我杀的。是我摁了起爆器……我以为死的会是我,但没想到他的身体里有炸弹……”
起爆器,炸弹?颜嫣然虽然不太明白,但她还是明白了一点:是听雪亲手……
苍天啊!那个男人喂她吃了亲骨肉!而她现在又……
“和娘回歧黄谷吧。”她真的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了!她现在想的只是把听雪带走!离开这个折磨她的地方折磨她的人!“你会喜欢的,那里啊……”颜嫣然努力说服着无动于衷的听雪。
隐在暗处的朔夜微震了一下!看着屋内那永远不会再对他微笑的人儿:不愿意放手,可她现在的样子,继续留在这里的确是一种折磨……
“听雪?”说了半天她却没什么反应,依然怔怔地看着怀里的那颗……
“入土吧……”
“不。”
“听雪……你不能这样抱着一辈子……”克制不住的颜嫣然去抢听雪紧抱着的头颅,“听话,让这可怜的孩子入土为安!和娘离开这里!听雪,把他放下……和娘走……”听雪越抱越紧,颜嫣然流着泪继续用力扯,“听雪!把他放下!”
“娘……”
听雪开口了,她回眸看向颜嫣然的神情让朔夜神经紧绷!每当她这样看着自己时……
“我只是想再抱抱他……”颜嫣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可是,可是,他已经……”颜嫣然缓了缓口气,“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再拖下去就不好了。”
听到颜嫣然的话,听雪捧起了常荇的头仔细打量着,“对啊。”对着那没有生命的脸微笑着,“娘不提我都快忘了。”
听雪的举动让颜嫣然心里一惊!难道是打击过大让她……不!不会的!
“娘,我很清醒。”放下头颅的听雪笑了笑,“从没象现在这么清醒。”
“我要见闻长老。”知道朔夜就在外面,听得见自己的话,“还有帮他一块改药方的那位隐世神医。”
连朔夜自己都难以掌握闻长老的行踪,但他还是应允,“我知道了。”你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尽管我知道,你找闻长老是为了报仇……
“听雪,别再见那什么长老了,赶快和娘走吧!”
“不行,我还有事要做。”听雪把常荇的头放在了几案上,环视了一下房间后倒空一个飘着淡雅绿萍的水晶瓮……
——————————————————————————————————————
两天后
“夫人,您想见的人都到了。”绯水对坐在镜子前的听雪施礼,眼睛习惯性的扫视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危险品在她身边……
对绯水的紧张不以为然,听雪说着,“让他们进来吧。”
几案上,烹着茶的小壶正冒着热气。一阵清香随着蒸气飘满整个屋子,炭炉旁放着个似乎盛着什么东西的水晶瓮,上面盖着块丝帕……
镜中,她看到有两个老人出现在她身后……
一位,她还算熟悉:就是那位面目全非的闻绍典……
另一位么……
“爹?”颜嫣然的声音让听雪微愣。
来劝听雪的颜嫣然不敢置信地跑到这个老人面前,熟悉的容颜让她惊喜不以,“爹!你没死?!”一瞬间象闪过疑惑,“可当时我记得……我明明将爹的遗体入了土啊……”
闻言,闻绍典也猛转过头看着这个……颜冀!
鸡皮鹤发,苍老佝偻……这些都不能掩饰那双昏黄的眼中所流动着的……
手指上伸出了通透的晶爪,在颜嫣然的尖叫声中,听雪对着镜子剖开了胸腔!并让颜嫣然僵硬的坐在一旁!
划开心脏的时候,听雪注视着闻绍典与颜冀的反应……
当她取出心脏中那颗微小的东西时……
听雪用德语说着……
【这是什么?】
从没听过的语言让所有人茫然,除了……
十分纯正的德语,【你母亲的DNA序列图芯片】
胸口的创面已经完全消失,听雪把芯片擦了擦,起身走到茶几前斟上茶,示意面前的人坐下,见闻长老无意离开也为他斟了一碗茶。
【好久不见。】听雪示意面前的老人用茶,【我的父亲,玛可斯莱阿姆斯塔特】
【的确很久不见,】老人……颜冀喝了口茶,【塞伦莱阿姆斯塔特】
第八十四章
【你那个身体是怎么回事?】小壶中倒出的茶是十分美丽的冰紫色,带着一点着金色,散发着怡人的清香。捧起茶碗,听雪浅啄一口看着面前的人。
苍白稀疏的头发,桔皮般干枯萎缩的皮肤,佝偻中带着些许病态的身形。怎么看都无法与她记忆中那个疯狂、残佞、却又如神祗般得天独厚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我醒来时就在这个身体里了,并得到这个身体的一些记忆。】玛可斯喝了一口紫色的茶液,审视了一下握着茶碗的手,【颜冀是74岁死的,跑到这个老壳里感觉不太好。】
【原来是借尸还魂,刚才我还担心我嫁给了我的弟弟。】颜冀在血缘上是朔夜的祖父。
【呵呵,你选的男人是这身体的孙辈。】
【孙辈?】好奇怪的用词。
【祖辈在这。】玛可斯端起茶碗敬了敬坐在一旁与颜嫣然一起看他们交谈的闻绍典,【他也是狼人。】
【颜冀的祖辈?】怪异地看了一眼同样苍老分辨不出年龄的闻长老,【他比颜冀大多少岁?】闻绍典与朔夜居然也有血缘关系!
【不知道,我从颜冀的记忆中看到的是……在颜冀很小的时候,曾叫过闻绍典爷爷。那时,闻绍典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几十年都没变化。】
虽然听不懂德语,但看到听雪与玛可斯的视线放在自己身上,闻绍典明白他们正谈论着自己。于是,他提出一个有些突兀,但却符合在场的颜嫣然与隐在暗处的朔夜所想的要求,“能用我听得懂的话说吗?”
【塞伦,你认为呢?】
【我已经无所谓了。】执起小壶为玛可斯续上茶。
“你让我意外。”恢复了汉语的玛可斯,笑着喝口茶,“欧洲的死亡天使居然变得这么温柔。”
“彼此吧。”听雪微笑着喝口茶,只是那星眸深处没有笑意,“莱阿姆斯塔特家族族长居然会变得这么‘和蔼’。”
“听雪?爹?你们在说什么?”
“朔夜,想听就进来吧。”
玛可斯有些惊讶,“你不怕他知道?”
“也许过去我会在意。”听雪的话让现身的朔夜心痛……
不去看那双金眸,“这位就是我的父亲,玛可斯莱阿姆斯塔特。”
“不可能!”第一个有反应的是朔夜,金眸里满是激狂:这样一来!他和雪岂不是……
“对呀。”恢复了行动力颜嫣然无法接受的来到玛可斯或者说是颜冀的身体前,“爹,你说话呀!我是嫣儿!”熟悉的面容没有对颜嫣然露出熟悉的疼爱的笑容,他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听雪……
一句话,似有阴风拂过,“听说过借尸还魂吗?这身体是颜冀,而灵魂是我的父亲。是么,父亲。”
“很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塞伦。”
颜嫣然捂住嘴,退后几步,瞪视着着面前熟悉的身体陌生的灵魂!她怎么能接受?疼爱她的养父一夕间复活!变成曾折磨过她女儿的……
看着玛可斯的朔夜手指微张,金眸中闪过杀意!这个人就是曾折磨过雪,并毁掉她的幸福的……
闻绍典倒是出奇的平静,一双浑浊的眼珠看着这一切……
“别用那名字,那让我恶心。”紫色的茶液清香甘醇,听雪喝了一大口。常橼把她宛如人偶的三个月诊断为失心症……
失心症?她只是在三个月里回溯完了被尘封的记忆!她身为塞伦!欧洲的死亡天使!莱阿姆斯塔特家族的女继承人的记忆!
疯狂的过去……
玛可斯笑着端起茶碗灌一大口,“塞伦……”
“我说了别用那个名字!”猛然放下的茶碗,溅起的紫色茶液,以及……
玛可斯的手骨发出一连串恐怖的脆响让颜嫣然脸色一变!她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因为这个使用着她养父躯壳的人,居然笑着抬起那只被废的手,象对一件艺术品般做出评价,“非常完美,就是还欠缺一些控制力。”象没有痛觉一样任伤手无力的垂下,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端起茶碗,欣赏着美丽的紫色泛金的茶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