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鲜血无止尽地，悲凉地浸染过锁链。小蛮凝神看着祭坛中央的大理石柱，走在前方的白衣男子已经伸出手，指尖触及石底部一处残破的花纹，白光亮起，一道圆弧形的结界瞬间显形。露可先一步踏入传送结界中，回转身，朝小蛮伸出手，脸上有温润如水的笑容，“小蛮，回暖城吧。”小蛮怔了怔，缓缓上前步入结界中。他方才突然想起昨天带着那个女人，哦不，应该叫师母……唔，真是够难听的。想了想，还是叫她苏墨吧，反正她家的男人们都这么叫。昨天经过这里时，她本来好好地被叫做佐伊的骑士抱在怀里，却在视线触及那座荒废的祭坛时骤然变了脸色。她平日里淡漠温和的墨色眼眸爆出浓烈的喜悦，好似深渊里突然亮起的火光。她挣扎着便从那魁梧的骑士身上下来，在众人惊慌迷茫的眼神中晃悠悠地冲向祭坛中央。她的身体损耗严重，魂力恢复得极为缓慢，最初几日她的幻兽给她输送魂力后还显得挺精神，可近些时日总是醒一阵昏迷一阵，连行走都不顺畅的人疯了似地冲了出去，没冲多远便腿一软，摔倒在地。几个人慌乱地冲过去，手忙脚乱地又要将她抱起。她被师父抱在怀里，紧紧揪住他的衣袍，眉宇间泛着淡淡青色，脸色苍白，哽咽道，“露可，抱我过去……祭坛……祭坛……他在那儿……我要救他……”师父浅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疑惑，微蹙着的眉却在她近乎哀求的神色中舒展，眼底荡开柔和的波纹，手指轻轻抚过她冰凉的脸，“嗯，我抱你过去。”他跟在师父身后，如同其他几人一般迷惑不解，视线无意落在那总漂浮在半空中，和苏墨几乎形影不离的侍魂身上。那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此刻平静无波，可小蛮却不知为何察觉到从那一双银灰色眼眸里缓缓扩散开来的，无法克制的心伤。他记得这位侍魂有了名字，是苏墨取的，叫做流火。他很好奇，除非必要，流火向来是绝对不会落在苏墨身后一步远的。为什么现在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摔倒，看着她被抱着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的视线狐疑地掠过少年，再一次投向祭坛。那里，苏墨被轻轻放到地上，她勉强站直身子，手一遍遍轻抚残破不堪，被风侵蚀地看不清图案的大理石柱，颤抖地划过带血的锁链。从他这边看去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瘦削，在风中不住颤抖。他看到她渐渐委顿了身形，缓缓蹲下，手抚上大理石柱底部的花纹，指尖不知触及了哪里，突然白光大盛，一道圆弧形的结界在空中现形。
便是如今他进入的这道结界，这是传送结界，连接着荒原中不为人知的秘境。像这样的秘境，奥拉大陆不乏少数，只是难以发觉。不知是什么人在荒原中发现了秘境，又特意在废弃的祭坛中布置了通往那里的传送结界。但不管怎么说，如今被他们发现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用于藏身再好不过。小蛮在结界中的光渐渐弥漫至胸口时将视线最后投向石柱下方，那里曾经湿了一小块。那是苏墨站过的地方，她的泪水沾湿了古老的魔法阵。光芒散去，小蛮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盛放着的淡粉色花朵，一簇簇在树上开到绚烂。没有一片绿叶，却有不少花之精灵扑闪着薄而透的羽翼从花瓣后探出身子，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昨天刚入住的逃亡者们。小蛮笑嘻嘻地挥手打招呼，立刻便有几只精灵欢快地在空中跳起舞来。“师父，这些精灵真热情，和书上记载着精灵讨厌外族，会远远避开的习性完全不同呢。”小蛮仰头笑道。露可唇边露出淡淡笑意，摸摸小蛮蓬松的金发，嗓音清亮温暖，“嗯，一定是因为喜欢小蛮。”精灵不喜外族，却对族类里最聪慧并且能够化作人形的风神一族臣服，向往敬仰。小蛮，希望你终有一日可以回归族类，不必孤身一人。穿过这片花树视野渐渐变得开阔，小蛮驻足，仰头看了看这座小型的西式宫殿。精致却不奢华，白色的墙身，还有小小的塔楼，仿佛风景画中的微型城堡。宫殿后方是广阔的森林，那里的气候又和前方的花林的四季如春不同，仿佛凝固在深冬时节，有永无止境的落雪。小蛮自作主张地为城堡及其四周命了名。
方才走过的花林因为住着许多花之精灵，自然得名“精灵森林”，小城堡因为里面温暖如春，取名“暖城”，而身后的森林因为一直不停下雪，好像陷在了永无止境的冬之幻境里，因此被小蛮很文艺地称为“幻雪森林”。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苏墨会突然提出要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这里固然幽静，固然温暖美好，可是她体内的毒还未解。露可因为使用了戴尔门兽的灵晶，生命得以延续，只要身体不受重创，一年半载都不会有危险。住在这里已有三日，她明明比谁都需要休息，却固执地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察看露可的生命状态。知道他一切安好，魂力波动正常之后才微微松口气，露出安心的笑容。她似乎对这里有特殊的眷恋，但却无法对他们清楚地表达，因为她自己尚未忆起前世。只隐约觉得这里是她的归宿，躁动的灵魂得到慰藉的场所。所以，她含着歉意，希望他们陪她在此多住几日。她清楚，一旦出了这里便又是无止境地逃亡，追寻，仇恨纠缠。而实际上，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从这里出发前往雪国，最快也要二十余日。体内戴尔门兽的毒素一直以来都依靠着翼兽的力量才得以压制，如今翼兽失去魂力供给被迫进入休眠，毒素已经在那一刻便扩散至五脏六腑，污染了魂核。早在用自己的血换小伞的命时她就预计到了这样的后果。用她的命，换回他的，很值。苏墨淡淡笑开，眼眸深处微起波澜。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不足以支撑到雪国。所以，与其奔波在途中，在途中消逝，倒不如给自己，给他们一段最宁静，最温馨的时光。
第126章 只牢记幸福
住进暖城的第一天苏墨便将自家萌兽们全部集中在暖城前的喷水池边。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苏墨缓缓取出自己珍藏在空间里，之前在菲梅尔城市政所领来的婚姻契约书。
郑重地写上他们的名字，一笔一画，嘴角含着浅浅笑意。小蛮被苏墨拉来充当了一回祭司，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将写好名字的契约平放在掌中，双手捧起。
苏墨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鲜血滴落，转瞬便融入淡淡的白光中。露可，离渊，千泽，佐伊，花散里逐一将血滴在契约书上，白光大盛。
六道红色光芒从契约书上射出，笔直投射在契约者的心脏位置，如同最精妙的画笔般描绘出繁复的，宛如花朵般的图案。婚姻契约的标记，象征纯洁，忠贞。
光芒散去时，苏墨缓缓屈膝，半跪于心爱男子面前扬起清丽英气的面容，右手置于胸前倾诉坚定不移的誓言，“我，苏墨，用自己的生命起誓，给予你们爱与守护，直到生命尽头。”
她专注地看着他们，眼神流转过佐伊，千泽，露可，离渊和花散里，或刚毅沉静，或深邃锋利，或温润如玉，或精巧纯净，或妖媚倾城的脸庞。
她看得那么专注，用力地，似乎要将他们微笑着的脸孔，落满光芒的眼眸一刀刀刻入自己的灵魂。
然后她闭上眼，他们一一上前拥抱她。她在无声温暖的拥抱中告诉自己，这是她这一世有幸遇到的，深爱着她的，她深爱着的人们。
没有人知道她微笑背后的悲凉和掩藏着的无尽伤痛。或许早预料自己在这样血火的逃亡复仇途中终将消逝，苏墨瞒着他们领取的是一种特殊的婚姻契约。
普通的婚姻契约会将双方绑定在一起，即使一方死去，另一方在死前都会一直受到契约束缚，对另一方忠诚，不可背叛。
而她用售出戴尔门兽鳞片得来的全部比克只换取了一张，特殊的婚姻契约。她一旦逝去，契约的另一方再不被束缚，而且会被抹去所有关于契约对象的记忆，不背负疼痛和悲伤，自由地活下去。
她活着，便倾尽全力，在最后的时光里给他们幸福。她逝去，便祈祷他们，在没有她的世界里亦忘却悲伤，重获幸福。
几位“新娘”忙着布置暖城，准备丰盛的料理，苏墨原本想要凑个热闹帮忙打下手，结果小伞秉承着岚国奇妙的风俗，说什么新婚的“妻主”要回避，索性将她赶出了暖城，让流火陪着她去外面溜达。
苏墨刚走出暖城就听到厨房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抽了抽嘴角，默默祈祷回来时暖城不要化作废墟。
小蛮跟在苏墨身后溜了出来，正准备去和精灵们唱唱歌跳跳舞，他师父一阵风似地冲过来，被烟雾熏得黑乎乎的脸对苏墨绽开一抹温柔笑意，随即拎着小蛮的衣领飘走了。
苏墨啼笑皆非，转过头对上流火深邃宁静的银灰色眼眸，心脏猛地痛了一下。“主人大人？”流火关切地看着她。
苏墨静静看着这张稚嫩温柔的脸，手伸了过去似是要触碰，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收住，转而从空间里取出一枚镶嵌着银色宝石的戒指。
“流火，伸出手来。”苏墨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戒指，流火缓缓睁大了眼睛，眼底有喜悦的光芒。
苏墨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这个只是个小型存储空间，但是加持了防御祈祷的功能，算是主人的一个小礼物，感谢你总是跟随在我身边。”
小手伸到眼前，苏墨戴上手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替他戴到了右手的中指上。流火呆呆地看着手上的戒指，缓缓绽开一抹笑容，很清澈，很温暖，却不知从哪里渗透出无法忽视的哀伤。
“谢谢主人，流火会珍藏着，永远都不摘下来！”少年兴奋到微微发红的脸庞落在苏墨含着笑意的眼里，不禁失笑，轻声调侃，“那说好了啊，让我看到你摘下来可是会惩罚你的。”
苏墨走出精灵森林，由传送结界回到了荒原的祭坛上。她久久凝望着祭坛正中央的大理石柱，突然勾了勾唇，笑意苍凉。那一日偶然发现了这座祭坛，唤醒了沉睡了千年的记忆断片。
她模糊地忆起千年前，曾经的自己和金发银眸的少年居住在秘境中，平静温馨的日子却似乎没有持续多久。她无法想起少年的模样，只记得，他唤她，阿染。
苏墨走到祭坛中央，轻轻抱住那被藏匿在荒原中，残破的，古旧的，雕刻了时光痕迹的大理石柱。上一次她忆起了秘境的所在，这一次是否还会记起更多？
她将脸贴上去，她的脸触到冰冷的大理石柱，胸腔里疼痛肆虐。她记不起曾经被束缚在这里，为她几乎流尽血液的人是谁。只是看到祭坛时，心里潮涌般翻卷而来的是莫大的哀伤。
脑海里闪过的片段模糊暗沉，她隐约看到祭坛上被束缚着的少年，金发垂落而下，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抚过，指尖染上他的鲜血。
他睁开眼，那是一双让世间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的银灰色眼眸，苍白的脸上绽开满足的笑，“阿染，你来看我了吗？”
她听见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空寂地在胸腔里回荡。她听见自己无声却又震撼天地般疼痛的悲鸣。
苏墨微微侧过脸，漂浮在半空中的少年看着她，目光温柔深邃，有一种湮灭时光的阔达。苏墨突然抬起手捂住嘴巴，眼泪簌簌流下。
她不知道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残忍地对他施加酷刑？是什么将他们分离？又是什么让她与他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