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轻轻笑着，一如最初温润如风的微笑，却不知哪里生出了苍白无力，“好，你先睡，别等我。”话音融化在额头轻暖的一记吻中，苏墨睫毛颤动了短暂的一瞬。
等你……我从来都没有等过你，也从来没有回过头。而你，不管我如何决绝冷漠，仍然一如既往地，奋不顾身地奔向我。哪怕鲜血淋漓，哪怕会粉身碎骨。
兰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还不够痛吗？为什么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不愿停下追随的脚步？
苏墨只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房间的门便被轻轻推开。男子的脚步极轻，似乎生怕吵醒她。来到榻前，男子掀开包裹着苏墨的毛毯，悄悄钻了进去。
苏墨立刻被一股冷冽的，夹杂着淡淡药香的味道笼罩，男子的手臂从身后将她紧紧抱住，她的后背贴向他伤痕累累的胸膛。
僵直的姿态没有维持多久便被男子发现了，耳畔被低沉缱绻的声音占领，“苏墨，我虽然很想要你，但也不会在你不情愿的时候……所以放松，不然一整晚你都别想睡了。”
苏墨咬了咬嘴唇，无力道，“你放开我，我保证立刻睡着。”房间寂静了片刻，苏墨突然倒吸一口气，只因耳垂猝不及防地被咬了一口。
“我放开的话，你不是立刻睡着，而是立刻离开吧。”男子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的嗓音轻轻响起。
苏墨干笑，“哪儿敢啊，您的地盘，我这会儿大病初愈可没那能耐。”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兰迪方才一离开，她便爬下床试图开溜，结果连这间卧房都出不去。
她的魂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回复，以目前的状态完全冲不破结界师兼杀手兰迪特意布置的禁锢结界。
“苏墨，我不会让你逃走……别想从我身边离开，永远别想。你不会破坏那道结界的……不会的……”
兰迪笃定的话语里渗透出的莫名哀伤让苏墨心头一震，随即疑惑地蹙眉。他怎么这么肯定她逃不出去？她的魂力回复极快，再过不久就可以冲破左手背的封印。
她的翼兽似乎因为先前毒素入侵自动进入了防御状态，还在沉睡，但是借着千泽和离渊的力量，他的结界就算再牢固也定会被攻破。他太小瞧她苏墨了……苏墨无声地扬了扬眉，索性放松身体闭上眼装睡。
兰迪微微讶异地张了张嘴，以为苏墨终于肯听他的话陪他一段时间，心里止不住地欢喜。将苏墨柔软的身躯抱得更加用力，兰迪闻着她身上淡淡温暖的香气，带着几分宽慰地闭上了眼睛。
这数日来守着她根本舍不得合眼，此时疲乏的身躯终于再撑不住，睡意铺天盖地般袭来。
暗夜最深的时候，苏墨霍得睁开眼睛，一双墨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冰池。腰间的手臂没有丝毫松懈，依然紧紧贴着。苏墨静静聆听男子安稳的呼吸声，知道他已沉沉入睡不会轻易醒来。
闭气，苏墨收紧腰线，敏捷地从床上跃起，悄然落在床下。迈出第一步，脚步微顿，忍不住回头看向熟睡中的男子。
之前不愿细看，如今看去才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一身倦意。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男子的唇角罕见地弯起释然的弧度，笑意浅浅。
苏墨没来由地觉得心头一酸，竟不自觉地上前，手伸过去想要抚上那满是疲倦的面容。
指尖触及男子温暖肌肤的瞬间，苏墨蓦地回神，惊觉自己竟会有想触碰他的念头，苏墨眼中闪过一抹懊恼，猛地摇了摇头，疾步离开。
她似乎已经昏睡多日，目前也只知道位于兰迪的府邸，确切位置无法知晓。露可，佐伊，小伞一定在四处寻她，她再被困一日，他们便多一日焦灼不安。
还有流火……梦境里他在她面前消失殆尽，这也许是一种不祥之兆。她惴惴不安，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找他，确保他安全无事。
掌心触到结界上，将周身的魂力聚集在一点，清脆的碎裂声响过，苏墨松了口气，身影再动已经掠至殿外。
一瞬间以为重回冰原。落雪纷纷扬扬扫过脸颊，苏墨踩在莹白的雪地上，呼吸着干净凛冽的空气。她大概被他带到了雪国，这世上也只有雪国一年四季都是冰封万里，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冰原上那段艰难却单纯美好的日子。
清冽的寒气中突然渗入奇妙浓重的香气，似开到荼蘼的花，带着颓败氤氲的气息。苏墨顿住脚步，望向风雪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身影。
黑发及腰，紫眸冷漠高傲，女子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妩媚的弧度。苏墨不动声色地做好攻击前的准备，神色淡然，“芙蕾雅，奉命来杀我吗？”
被唤作芙蕾雅的一瞬，女子眼眸里闪过莫名的光，转瞬便又冷了神色，“不，我马上就会离开迦楼城前往帝都，最后只是来给你提个醒。”
苏墨神色没有一丝波动，安静地等待她说下去。“如果你要离开这个男人，我不阻拦，不过……先看看这个。”弗拉取出一块记忆晶石，将画面直接投射在眼前的空气中。
风雪中，苏墨看到雄伟富丽的宫殿外，男子跪在冰冷的台阶下，嘴唇冻得青紫，黑色的斗篷在风中飒飒作响。苏墨张了张嘴，视线扫过男子惨白的脸，扫过他被烈风割破的皮肤，扫过他笔直的脊梁，凝固在那被利剑贯穿的胸膛。
苏墨觉得寒气突然入侵到了肺部，呼吸都会带来席卷全身的痛。她想过他为了替她取瑞丽丝花负过伤，却不知他伤的如此之重，更不知他竟为了她甘愿抛却尊严，屈膝下跪。
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不会低到尘埃里。如果没有遇到她，他可能还是高贵冷漠的雪族皇族，睥睨众生。如果没有遇到她，他不会受尽苦痛磨折。
苏墨深吸一口寒气，移开视线，声音比寒气更冷，却承载着太多深重，“如果你特意来给我看这个，那么目的已经达成……你可以走了。”
弗拉眼中闪过一抹震惊，笑意嘲讽，“他为你做到这般地步还是撼动不了你吗？真是凉薄的女人。”
墨色的眼眸里晃过悲凉如水的情绪，苏墨绕过女子继续前行，姿态决绝。
“除此之外，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兰迪救下你便已经算作自动叛离布兰卡大人，一旦被抓住迟早会被处以极刑。帮我转告他，让他……好自为之。”
弗拉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话音刚落便旋身消失在风雪中，苏墨顿住脚步，在风雪中静静站立着，右手轻轻抬起抚上胸口，微微蹙眉。
处以极刑……苏墨猛地低下头，背影在风雪中显得苍凉。为什么叛离，为什么要救永远处于敌对立场的她，为什么明知道下场还是不愿放开她？兰迪，你这个笨蛋。
心脏很痛，为什么？每呼吸一下，寒冷的空气便侵入肺部，痛得苏墨不得不弯下腰。
面前的风雪中还残存着方才弗拉放出的幻象，苏墨看着风雪中跪立着的男子，他苍白却坚毅的面容突然开始涣散。
苏墨瞳孔一颤，伸出手去触碰。“兰迪……”指尖触到冰冷的空气，男子的面容彻底消散。他……会死。因为救了自己。
眼睛酸涩得厉害，苏墨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便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在风雪中迅速失去了温度。
第136章 他的幸，他的劫
在偌大的庭院内又前行了数十米，闪着淡金色光芒的结界出现在视野里，苏墨疑惑地蹙眉。不管是禁锢结界还是防御结界，她从未见过淡金色的。
“你不会破坏那道结界的……不会的……”兰迪笃定又悲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苏墨心口一痛，立刻摇头将莫名的情绪挥去。
慎重地拔出短剑，剑身在雪地里反射出寒凉森冷的光。毫不犹豫地刺入，叮一声响过，苏墨缓缓拔出，看着一丝裂缝也无的结界，眸色深深。
月玄宫，北侧的卧房内。男子从睡梦中惊醒，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臂缓缓坐起身，靠在床榻上急促地喘息。垂下眉眼看着如同被短剑狠狠刺穿的手臂，兰迪苦笑不止。
怀抱里空荡荡，心冷到极致。她还是要走……不愿为自己停留片刻。他真的很累，很痛，痛到想要嘶吼。闭上酸涩的眼，兰迪任凭血液顺着伤口滴落，打在洁白的毛毯上。
手蓦地揪紧毛毯，抱起来，用力抱紧，闻着她残留的味道，仿佛她还在怀里，嗓音短促，融着化不开的哀愁，“苏墨……苏墨……”
结界前，苏墨凝眉站立在风雪中，心中好似渗进了冰冷的空气，凉到五脏六腑。为什么她将短剑刺入的瞬间心会莫名地刺痛？这到底是什么结界，怎么受到攻击一丝反应也没有？
“怎么不继续尝试了？苏墨，你在犹豫什么？”男子凛冽的嗓音骤然自身后传来，苏墨攥着短剑的手一僵，背影有短暂的震颤。
“这并不是坚不可摧的结界，你只要耐心地，一刀一刀地刺进去，它最终会消亡的。”男子耐心地，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嗓音传到苏墨耳畔却多了几分沧桑悲凉，诡异地让人战栗。
“苏墨，这是最后的机会。选择离开，我发誓再不纠缠。如果犹豫不决，我便生生世世将你困在这里。”
没有丝毫波动的冷傲嗓音吹散在风里，苏墨知道这是他最后的妥协。他也许终于倦了，愿意放手让她离开。
墨色的眼眸里渐渐浮起水雾，苏墨不转身，不敢更不能回头，望定眼前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的结界，声音如同从云中传来，迷离飘渺，却也坚定澄澈，“兰迪，谢谢你。这次的救命之恩，如果这一世还有机会……我定会报偿。如果没有，便来世再还。”
苏墨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男子脸上顷刻间蔓延开来的如水忧伤。眼眸里的伤痛和绝望掩盖了如同星火般的生的欲望，男子闭眼，掩去一生凄怆。
纵然走到这一步，他还是不悔曾经与她相遇。能遇到她，是他兰迪的幸，更是他的劫。苏墨，如果有来生，我只愿在一切都太迟之前让我遇到你。
苏墨的短剑凝聚着魂力刺入结界内，拔出，再刺入。她本可以先破除左手的封印，召唤出千泽轻而易举地破坏。可内心莫名的烦躁和不安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这样费时费力的方法。
身后的男子站得笔直，唇角淌下的血液滴落在雪地里，绽开凄凉的花。他只是静静望着苏墨的背影，看着她一刀刀刺入结界，刺入他用自己的生命力凝结成的结界。
淡金色的结界，结界师极少布下的结界，用在生命危急关头……守护重要的人。动用特殊的术将自己的生命和结界连接在一起。
结界破，他便亡。刺入结界，如同刺入他的身躯。他用来禁锢她，也许便注定了如今惨痛的结局。
也好……他多活一日，便会愈加憎恨曾经伤害过她，欺骗过她的自己。他原以为去她身边是要取她性命，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心甘情愿地把命交给她。
苏墨再次挥出短剑，刺入结界的瞬间终于在闪烁不停的淡金色光芒中看到一丝裂缝。还未来得及露出欣喜之色，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滴答滴答的水声。
愕然回首，男子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和唇间汹涌淌下的鲜血便撞入眼帘，漫上心头的痛意一瞬间泛滥。
在苏墨近乎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兰迪云淡风轻地抬起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里溢出，染红他苍白如雪的手指。
“再挥三次剑结界就会破裂。”兰迪缓缓笑开，眉眼已泛出淡青色。苏墨脑海里闪过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