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虽说雪国罪大恶极的通缉犯手背上会烙印这种类似的黑色羽翼,但少年手上的羽翼栩栩如生,一眼看去便能知晓这绝非烙印,而是由体内魂力和血液共同绘制出的自然印记。
梵特呼吸急促,每一次呼吸都带出森冷的,独属于冰尸的阴气。巨大的惊喜如浪潮般一波波拍击着胸膛,几乎要将他整个粉碎。是她吗?她终于回来了?
梵特俯下身,颤抖着伸出左手,撩开镶嵌着灵晶的护腕,露出精美的雪花印记,那印记已经亮起了淡淡的白光!
而随着不断靠近苏墨,白光越来越亮。梵特嘴唇颤抖,突如其来的狂喜冲垮了理智。
是她,是她!他苟延残喘,将自己变成冰尸只为在无尽的时光中等她回来……等到了,终于等到了。
原来他被莫名的吸引并不是没有原因。她就是墨染,是自己活着的唯一目的。
眼前寒光闪过,啪,飞出去的是断裂的左手,从左手手腕处被利刃切断,没有一丝血液流出。梵特瞳孔剧烈颤抖,抬起头,跌入苏墨深渊般的墨色眼眸。
苏墨走到房间的另一头,捡起刚才她挥剑过后从那人手腕处掉落的护腕,将那枚七彩的灵晶取下,攥在手心里,狠狠地嵌入手掌中,刺破皮肤。再熟悉不过的,七彩的灵晶。
苏墨的喉咙仿佛被烈焰灼烧着,嗓音嘶哑,“告诉我,你从哪里得来的……路加兽的灵晶。”
菲尔将被砍掉的手重新抛了过来,梵特接过,断裂处立刻延展出细密的丝线,将断掉的手重新接合。
梵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雪花印记,生怕被一丝尘埃玷污,然后他恭敬地低下头,轻声答,“幻兽冰原。”
苏墨在愤怒的极点并未察觉男子态度的前后反差,墨色的眼眸里泛出血色,“你让她怀了孩子然后抛弃,令她悲伤致死只为取完整的晶石……我说的是不是事实?”
梵特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异,未曾想到她竟与那只雌性路加兽相识。如此,她大约是恨他的吧。只是,他虽取了灵晶,那与雌性路加兽有过一段情缘的却不是他,是他的手下。
那个男人是真心爱上了那只幻兽,只不过在一次出任务时被杀,再也无法返回冰原。为了维持墨染魂片的气息他需要灵晶。而为了取下灵晶便也将计就计地编造了谎言,让那只幻兽以为自己被抛弃,悲伤而死。
他冷血无情,在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也只有墨染一人。然而命运何其讽刺。竟让墨染认识了那只幻兽,亲眼目睹了它的死亡。
百年前他背叛她,犯下了滔天罪孽。百年后,她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前便恨上了他。
也好,他用那令自己都恶心厌恶的方式留下这具罪恶之身,只为她归来时取他性命,让他偿还血债。
敛去眼底悲凉,梵特微微勾起唇角,轻描淡写道,“是,路加兽的灵晶不仅可以修补残损灵魂,也可以让僵硬的冰尸有更高的灵敏度,我便取来做了护腕。”
对不起,墨染大人,我又对您说了谎。
在最后一个实验品死去后,苍魄帝便将不再需要的灵晶赐给了他。他对那只路加兽确实无情,取她的灵晶也是为了和苍魄帝一样的心愿——用灵晶修复墨染残损的魂魄。
然而终究无用,当她留下的魂片失去生命力之后,灵晶也没了用处。他带在手腕上只是因为这块灵晶曾经与她的魂片嵌在一起,沾染了她些许的气息。
他对这世上一切存在都抱有冷漠的态度,除了她。所以,他对他人犯下的罪孽,他从不放在心上。
自从墨染百年前魂飞魄散后,他的世界便崩毁了。他自愿成为冰尸,成了等她归来复仇的行尸走肉。
既然她恨他,他便愿意让她更恨。他已然崩坏的世界里唯一可以给予他解脱的,便是她的恨,她亲手取他性命。
苏墨注视着眼前的男子,墨色的眼眸中杀意肆虐。右手的黑色羽翼骤然发出一声嘶鸣!苏墨站起身,身体散发出的寒气将斗篷吹得飒飒作响,右手手背上伸展开这天蔽日的羽翼,嘶鸣着,震颤着,如同等待猎食的猛兽。
苏墨神色冰冷,眸色如血。身影在空气中突兀地消失,如幻影般掠至梵特身前,手背上伸展开的翅膀化为最锋利的武器,从虚空中劈下!
轰一声巨响,苏墨踉跄着退后几步,挡在身前的人影在波动中现形,赫然是黑发红瞳的少年菲尔。
瞳孔收入少年右手手背上伸展开的白色羽翼,苏墨眼底闪过一丝惊异。翼神族幸存下来的子民……难怪有非人类般的攻击力,甚至连传送结界都可以随意闯入。
少年在方才剧烈的冲撞中被苏墨的翼兽撕裂了手臂,鲜血滴答滴答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无感情的眼瞳凝视着苏墨,手少年上的羽翼颤动着,完全伸展开将梵特护在身后,机械道,“不许杀。”
少年攻势凌厉,苏墨方才被撞开时也被他的翼兽划破了腹部,再加上肩膀和左手的伤口,如今整个人就像泡在鲜血中。
疼痛从神经末梢迅速传导至大脑,苏墨咬紧牙关,手背上的翼兽低低鸣叫着收回羽翼,似乎不愿再战。
苏墨从未见过这只翼兽出现类似的情绪,想来对于百年难遇的同胞,它也下不了杀手。这下糟了呢……苏墨的视野越来越模糊,强行叫出处于休眠状态的翼兽已经耗费了大量魂力,身体吃不消了。
苏墨靠着身后坚硬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呼吸渐渐变得微弱,在意识消散前她努力睁着眼,死死盯住从白色羽翼身后走出的男子模糊的轮廓,“梵特,想杀我就趁现在,否则终有一日我必取你性命。”
眼皮沉重地合上,苏墨坠入无止境的黑暗中。她没有看到几步之外的男子冰冷的脸上一瞬间涌起的绝望和悲凉,没有看到男子轰然跪倒,朝着昏迷的她深深叩首,用力地将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
菲尔依然无表情地看着一切,他只要法尔特活着就好,其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菲尔,用你的翼兽替她疗伤。”梵特沉声吩咐,蹙眉观察着她身上的伤势,却只怔怔望着,并不伸手触碰。
菲尔沉默了片刻,上前让白色的翼兽完全显形。奇特的生物,竟是长着巨大翅膀的白色小狐,屁股后面挥舞着三根蓬松的尾巴。
小狐狸灵巧地跳到苏墨身上,翅膀轻轻拂过苏墨身上的伤口,浅金色的光芒覆盖上伤口,转瞬便将其愈合如初。
治疗完所有的伤口,小狐狸赖在苏墨身上不下来,菲尔正要去抓,却见它蹭了蹭苏墨右手的手背,黑色的羽翼立刻伸了出来,在一片暗色的光芒中探出了整个身子。
九根蓬松的黑色尾巴甩啊甩,比菲尔的翼兽显然大了三倍的九尾狐翼兽蹦了出来,用尾巴卷过白色小狐亲昵地拉到跟前蹭蹭。菲尔托腮在一旁蹲着看狐狸戏耍,平板道,“小白母的,大黑公的。”
梵特黑线,要是墨染大人知道她那只威风凛凛的翼兽“洪荒”被唤作大黑……估计会很无语。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从空间里取出清洁晶石反复清洗,梵特折腾了十几遍才提心吊胆地伸出颤抖的手抱起苏墨。
“大人,请原谅法尔特的僭越,法尔特本没有资格再碰触您,可如今这染尘宫内也没有女子,菲尔又不喜欢人类,所以……请您宽恕。”梵特诚恳地请求完毕,抱着苏墨往染尘宫深处的主卧而去。
第146章 一起死吧
绣着金线的洁白帘幕被掀开,梵特轻轻将怀中的女子放到床榻上,摊开松软的被子替他盖好。
做好这一切后,他半跪在床榻边痴痴看着沉睡的女子,手僵硬地伸出似要抚摸他散落下来的银色发丝,却迟疑地又收回来。
伸出,收回,在这样无意义的动作持续了第十遍时,一只小手伸过来,果断地拉住他的覆盖到苏墨垂落下来的银发上。
梵特的脸唰地红了,尴尬地抖动着手指想着赶快移开,却又不舍得,只好垂首恭敬请罪,“请大人宽恕。”
一旁蹲着的少年边啃着鸡腿边无表情道,“这样,好白痴。”梵特回首瞪视,复又收回视线,只虔诚地,近乎贪婪地注视着沉睡的苏墨。
少年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动到床榻上,又移回来,“翼神族,你一直等的人,要杀你。”
梵特早已习惯了少年的古怪说话方式,嘴角轻轻扬起,眼底有柔和的光芒,“嗯,没错……不过,我很开心,她终于回来了。”能死在她手上,能在死之前看着她,对如今的他来说,是幸福。
少年扔下被啃光了肉的鸡腿,盯着梵特,“我不要你死。”梵特一怔,眼底亮起浅浅光芒,“对不起,菲尔,我必须死在她手上。”
少年没有人类情感的眼眸直直望着梵特,坚决摇头,“我不要你死,你要活着,在菲尔身边。”
梵特轻笑,空着的手伸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菲尔,要活下去的,是你。我是已死之人,你忘了吗?我是冰尸,本来就只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
梵特凝望着少年干净却永远没有情绪的脸,心底闪过一丝怅然。他若彻底消亡,唯一放不下的大约就是这孩子了。
当年他煽动翼神族叛乱,后悔时已经太晚,当他赶去浮岛看到一片生灵涂炭时,他跪倒在被鲜血染红的浮岛大街上,久久不起。
倒落的无数尸体中,他突然听到孩子啼哭的声音。他从已死的母亲怀中看到了还只有两三岁的菲尔。他大睁着眼睛,身上沾满了母亲的血,一双本该是墨色的眼眸大约被母亲的血渗了进去,呈现出血红的色泽。
他将这孩子抱回雪国偷偷留在身边,翼神族和雪族在外形上很相近,银发墨眸。只是这孩子不知为何却是黑发红瞳,那红色的眼眸让他看到的所有事物都染上了鲜血。
梵特想尽办法也无法将他的眼眸恢复,而菲尔似乎对外界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听梵特的话,却也从不笑,不哭,没有人类的感情。
童年惨痛的经历显然摧毁了一个正常孩童应有的世界观,导致了精神上的崩溃。他憎恨与人类接触,也没有人类正确的价值观,视人命为尘土。
唯一能让他接纳的是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梵特,对他来说,只有梵特是有意义的存在。他是冰尸,是人人畏惧的变态刑官,或者其他生物,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
“法尔特,你一定要死吗?”少年眼神空洞,嗓音里却透露出一丝疑惑。
梵特睁大了眼睛,对少年突然产生的情绪波动感到不可思议。微微愣怔了片刻,梵特露出欣慰又满含歉意的笑容,“嗯,我要用我的命赎罪,所以,她醒来若是要杀我……不要再阻挠了,这是命令。”
少年罕见地低下头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油腻腻的小手伸出落在梵特的手臂上,揪紧,声音平板道,“好,一起死吧。”
梵特怔怔望着少年,猛地低下头,左手抬起捂住眼睛。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眼眶也酸得厉害,他这个行尸走肉原来还是残存着人类的情感吗?
“菲尔,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力量失控咬坏我的人造魂核,事后你说以后什么事都听我的,永远不违抗。”
菲尔眨了眨眼睛,点头,“记得。”梵特露出些许释然的神色,握住他的手引导着他覆盖上苏墨的银发,“我现在命令你,在我死后,代替我守护她,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