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铁不知道那块布巾上写了什么,但看到元晟没有坚持搜林,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
远处马蹄得得,一名白袍男子纵马而来,众人看清他的面容,不由都绷紧了神经——
元晟握着马缰的手,骨节泛白,眼底的暴风骤雨已经是挡都挡不住。
那人纵马来到众人跟前,翻身下马:“王爷!”
冷风呼呼吹过耳边,周围寂静无声。
“萧衍!”
元晟双唇微动,吐出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来人扇子插在腰间,清隽的五官带着焦急和担忧,昔日玩世不恭的眉眼竟然涌现了深深的悔恨——不是已经中毒身亡的萧衍又是哪个?
他眼神望着远处,半晌,“咚”一声单膝跪地,深深垂下了头:“请王爷恕罪!”
元晟面无表情:“你既然已经死了,那就继续死下去吧!”说完,他策马扬鞭,朝来路而去!
一行人回到云安城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云安城外灯火通明,大门洞开,无数将士迎风站立,在等着他们归来。
元晟驱马上前,眼底一阵酸涩。
“是王爷……”
“王爷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
人群中爆发除了一阵欢呼声,一队人马从城中出来,在他面前翻身下马,跪倒在他的马前——
“臣等恭迎王爷!”
元晟看着昔日与他征战沙场的这些将领官员们,神色动容,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扶起了领头的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将军:“林元帅!”又看向周围众人,“大家快快请起!”
“就说嘛!王爷一定会回来的,你们偏不信!”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接着大家都七言八语的说起话来。
“要是不信?我们怎么会来这里等着?”
“我们相信王爷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弃咱们兄弟于不顾……”
……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元晟心中却是酸涩难耐。
人生有多少迫不得已?
冷风吹在身上,他的头脑恍然清醒了许多,他紧紧攥着马鞭,有鲜血从手心滴滴洒下。
他能为了云儿放弃一切,但是手下的这些人呢?这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人,他怎么能放弃?那个目标不止是他自己的,还是北地几代人的目标!
林元帅看到元晟神色恍惚,不由开口道:“王爷!是大家冤枉王妃了!都是顾青山那厮闹出来的事!还有一个主谋便是安定王妃,本来已经将她下在死牢里了,谁知道她还能买通了狱卒逃出来——”
元晟被林元帅的话拉回了神思,他没有直接回焱王府,而是连夜去了大牢。一番审查,将顾青山判了斩立决,连续两月,北地又处死了上百名被牵连到的官员,这已经是后话了!
元晟的铁血手腕狠狠压制住了北地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北地上下空前的一心一意。
空气中的血腥还没有散尽,大牢深处,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瞪着眼睛,看着虚空里,雪白憔悴的面容仿佛鬼魅。
大牢的门开了,一束阳光照进来,她受惊一样抬起衣袖遮挡。
元晟走到她的牢门前,她仿佛疯了一样一跃而起,抓着厚重的铁栏杆,声嘶力竭的问:“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我?”
这名女子就是曾经的安定王妃,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了王妃的光环,一身囚衣褴褛不堪,苍白的容颜,尖利死气的目光和刻薄的嘴脸,无一不昭示着她痛苦的日子!
元晟冷冷看着她,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啪嗒”一声打开,里头是一个金丝缠枝的牡丹瓷瓶和一叠书信。
元晟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彻骨:“认识吗?”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眼神恍惚间一抹明光闪过,恐慌闪过她的眼眸,她牙齿都开始打颤。
“知道本王为什么不杀你了吗?”
“你你……你从哪里拿来的?”
元晟没有回答,冷冷转身,朝外走去。
元晟离开不多时,她牢房的对面就关进来一名憔悴的妙龄女子。但是女子的待遇显然与她不同,锦被绣帐,暖手暖脚的炉子一应俱全,每一餐饭食也是精美绝伦。
这对曾经安详尊贵,现在却饥寒交迫的安定王妃来说,看着别人享受,不啻于是最大的折磨!
深夜,北地焱王府的书房里,萧衍面色肃然的端坐在元晟面前,讲述那天事情的始末:“那天一进入室内,衍便觉察到了不同,熏香一类衍惯用檀香,取其稳重内敛,但是那天室内的熏香明显是被人换过了,清雅的檀香味中掺杂了一种甜腻味道,衍跟随师父,于医药一途也有涉猎,辨认出那是一种叫做红萼的植物,这种植物单独用并没有毒,但是与普通的薄荷混杂却会产生一种致命的毒素,而衍桌案上茶壶里的茶就添了提神的薄荷。衍心念一动,便想顺藤摸瓜,找到想要谋害衍的人。”
萧衍艰难的说着,眼底晦暗之中透出一抹掺杂着欣慰的疼痛:“我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冲着王妃来的!”他也从不知道,自己在小师妹心中有那样重要的位置。
“后来,衍见王爷与王妃演戏,就更……”萧衍垂下了头,紧紧抿唇,“是衍失察,给王爷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
以他对元晟的了解,他怎么也不会对小师妹下手,所以,当苏云被关的时候他知道是他们演的一出戏,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出戏会半路杀出个苏祈将苏云劫走!
当然,苏祈这一出,也彻底将隐藏在北地的旁支势力暴露了出来,给北地清剿官场带来了很大便宜!
元晟眼底古井无波:“你没有站出来,是因为知道本王是演戏?”
萧衍抬起头,眼底有些不解,似乎不懂元晟为什么会这么问,因为,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但是,他还是点了点头,郑重道:“王爷对王妃的心路人皆知,衍自然心知肚明!”
元晟得到萧衍肯定的答复,仿佛心头一块巨石落地,他叹出一口气:“这就好!”萧衍能看出来,没有道理云儿看不出来。只要云儿将他放在心里,就没人能威胁的了她!
元晟握紧了手掌。苏祈,你最好别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萧衍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王爷?”
元晟看向他:“借着这次的事情,将云安城的吏治好好抓一抓,就算再有才华,若不能为我所用,也不用手下留情!还有那些门阀世家,该怎么做,你明白!”
萧衍点了点头,两人算是达成了一致。
元晟伸手拿过了一边的公文:“退下吧!”
萧衍走到门口,忽然又回过头来:“王爷,衍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祈教主这一番作为,是将势力彻底退出了云安,我们只要施以仁心,想必很多人归附!”
元晟淡淡挑眉,萧衍又道:“这些年他没少给王爷添堵,这番作为……”
萧衍想说的是,他这是不是用撤出权利争夺这一事来换交换小师妹?可是,他终究有些难以开口……这一阵子,元晟再也没有提起过云儿!
他担心这两人是达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约定!
萧衍心内苦笑一声——他算遍古往今来,却仍旧算不出人心,也算不出身边至亲之人的命运,这或许就是术者的悲哀,熟知天道运行,却无力掌控!
元晟眸光深邃无波、冷冷的声音仿佛外头屋檐下倒挂的冰凌:“她是本王的!”
萧衍听着他这句没有丝毫感情的话,一颗心却猛然落到了实处,他眼眸之中透出一抹欣慰:“衍果然没有看错人!”
说着,他转身朝外走去,卸下了心结,他又成了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元晟看着萧衍退出门外,低低吐出两个字:“祈儿!”蓦然,眼眸一沉,握紧了手掌。
仁宣帝二十四年初春,焱王身边第一谋士去世的消息传到京城,京城中的文官们觉得这是一个拿下北地的好时机,陆陆续续开始上书,不久之后,朝廷派来征粮的官员死在北地,朝中彻底轰动起来,朝廷拥兵边境,挑起战事,也不知是仁宣帝本身的意思还是迫于官员们的压力!而,焱王顺应民意,揭竿而起,正式与朝廷宣战!
已死的谋士萧衍,却在这时候现身人前,北地军心大振。
朝廷军队本就腐朽不堪,将领无人,再加上贪官污吏克扣粮草,前线士兵吃不饱穿不暖,一场倒春寒倒是冻死了不少人。
北地军队势如破竹,长驱而入,不过三月阳春,已经打到了距离京城一百里外的一个小镇。在这里,一路所向披靡的焱王军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劲敌,朝廷封了一位国师,这位国师精通术法,甚至可以翻云覆雨,他前来助阵之后,双方交手四次,焱王军队均遭惨败,被逼退三十余里,在一所小镇停留不前。
这一停便是半月有余,军队依旧逡巡不前。
天高云阔,明星高悬,春寒料峭的冷风中焱王战旗猎猎随风,深夜的军营里早已灯火稀疏,只有垓心的主帐依旧灯火通明。
元晟一身玄铁重甲,冰冷的五官线条刚毅,他坐在主位上,屈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铛铛”的声音在清冷寂静的夜空中,尤为刺耳。
萧衍和几名将领坐在两侧,面容肃然。
过了不知多久,林元帅紧绷的面颊微微松动,冷哼一声:“术者不是有规矩?不能参与世间争夺吗?咱们管不了,还不能找到对方的门派,让他们自己清理门派?”
林元帅此话一出,人们便纷纷附和起来。
萧衍皱眉道:“对方的实力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开门立派都是轻而易举,就算找到他的门派,也未必制得住他!”还有一句话他没说,正统的术者门派只有云门,再有……便是师叔的紫阳宫,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当年与师父反目的师叔!
苏云不在,云门形同虚设,紫阳宫……以他为首的紫阳宫会管得了他?他总不会自己清理了自己!
“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在这等死?”
“就是啊!”
……
“好了!”元晟忽然出声,周围瞬间寂静下来。他看向萧衍,“穆铁回来过吗?”
萧衍叹道:“丝毫没有王妃的消息,苏祈也好像是失踪了!”
元晟眼底黑暗又浓重了些。
萧衍忽然又道:“若是能请动婆婆……”
众人精神一震,看向他。他看着众人希冀的目光抿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般道:“婆婆术法应该不在师父之下,若是能请动她,我们或许还有胜算!”云儿事情,他已经向婆婆解释过,换来的是一顿拐棍。
明明暗暗的烛火照在元晟紧绷的面上,光影交织之间,他沉声道:“明天本王回北地!”
他站起身来:“林元帅全权负责军中事宜!”他交代一番,抬步出了营帐。
……
空旷的大地上,夜凉如水,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面消融的积雪上,寒风刺骨。
婆婆拄着龙头拐棍,发丝如雪,眸光冰冷睿智。她的身后站着云门数位门人。
焱王府新上任的管家庆安一身青色长袍,从元晟的书房出来,恭敬的请了婆婆入内。
元晟已经回来三天了,这三天,他在婆婆门前从早晨卯时一直站到晚上亥时,但是婆婆门扉紧闭,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今晚,婆婆才在门内发话,让他回来等着。
婆婆拄着拐棍走进了室内,室内暖意融融,布置简单明了,墙壁上挂着缺了口的宝剑,灯光下上头暗红色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