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榜上说,谁能最先拿下柯卫卿,谁就能享尽荣华富贵,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能先刺出这一枪,从此飞黄腾达,获得皇上嘉赏。
而面对这牵一发、就动全身的森冷杀意,柯卫卿不闪也不躲,面不改色,一直站在枪林的中间。直到城楼上方出现一顶明黄色的华盖,他眼睛才微微眨了一下。
那个人已经来了。既然来了就够了,柯卫卿心满意足,闭上眼睛等死。
然而,那声皇令并没有立刻下达。这箭在弦上,每个人的神经都紧绷着,连风吹草动枪尖都能擦出火花;叫人紧张得喘不过气!
煌夜站在晨光笼罩的巍峨城楼上,注视着下方。如今这城楼就是法场了。因为逆光,他无法看清皇上的面庞,但那颀长伟岸的身影,如同铜雕一般的平静伫立着……。
久久的「对视」之后,柯卫卿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这个动作引起不少骚动,士兵们差点就刺穿柯卫卿的胸膛!
「皇上?这……」
见皇帝仍然没有动静,李德意上前想要询问圣意,又猛地噤了声!因为他看见煌夜一手扶着城墙,却将那坚硬如铁的砖头,捏碎了一大块,石粉纷纷掉落下来,犹如白霜覆盖地面。
煌夜的心里头,燃烧着多么大的怒火。不用问也知道了。
李德意为柯卫卿感到惋惜。一个多好的人啊,可惜做了叛军,死罪难逃,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全部退下。」突然,煌夜毫无预兆地开口了,面色阴冷。
「哎?」李德意一愣。在看到那冷厉的目光投射过来时,吓得浑身一凛,赶紧道:「奴才遵旨!」
「传皇上口谕,下面人等……全部退下!」李德意转过身,对城楼总兵说道。
身材魁梧的总兵一脸惊讶,但还是恭敬地磕头领旨,城楼下方很快就鸣锣收兵了,客气独自跪在空荡荡的广场上,没人理他。
李德意命人搬来黄色彩龙缎罩的宝座,煌夜端坐在宝座里,右手撑在扶手上,握成了拳头。
太阳升起来了。广场的石砖地逐渐发烫,秋老虎的威力,就要显现出来了。
「哼,想替他们死?没那么容易!」煌夜咬牙切齿,愤恨地盯着柯卫卿,暗想道,「柯卫卿!朕绝不会轻绕了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正午,寂静一片的广场上,到处是刺目的阳光在闪烁。这白晃晃的光芒仿佛一个大火炉,毫不留情的炙烤着柯卫卿。就算偶尔有风吹来,也只是加重了热气,青石板都在冒烟。
柯卫卿的嗓子里,干得就要烧起来,火辣辣地疼。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又在阳光的炙烤下,变得又干又硬。
双腿关节则已经僵硬,疼得像有针扎在里头,但是柯卫卿依旧咬牙跪着,任凭冷汗、热汗,除了一层又一层,也不跌倒。
他才过了半日,就已经如此难受,无法想象吊在城楼上的人,该有多么难捱?那么长时间了,他们都没有动静,想必早已晒晕了过去。
柯卫卿更是心急如焚,可是,除非煌夜开口要他的命,他都不能动弹,他要把一切都还给煌夜,名誉、地位、性命,全部都……。
「煌夜,我有多爱你,就希望你……有多恨我。」
柯卫卿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不管出于何种目的,他都是造反了,所以他从不奢望煌夜会原谅他。
「但是,只求您免他们一死,这是我唯一的请求……我的命,您随时可以拿去……」柯卫卿在心里不停想着,好像这样做能把心意传递给煌夜一样。
而后,他那份见不得光的,爱恋着煌夜的心思,也可以随着死亡而永久的埋葬了。
可是——
「呜。」肚子里,另一个生命正在强烈地抗议着,柯卫卿感到了他的不满,泪水不觉落下。
原来他还有泪啊,当咸涩的泪珠滑入焦裂的唇瓣时,柯卫卿的心更痛了,全身都像遭受酷刑般痉挛。
柯卫卿的双手用力攥成了拳,阻止自己摔倒下去,氤氲的视线望着自己微微摇晃的影子,就那样强烈支撑着。
「轰隆!」
闷热的天,转瞬就挂起大风,乌云铺天盖地袭来,雷声震得大地都颤抖。煌夜看了一眼天色,下令关闭城门。随着瓢泼大雨的降落,柯卫卿被「遗忘」在了外头。
「皇上,要传晚膳吗?」
听着窗外惊人的雷雨声,李德意小声问道。
「传。」
「是。」
李德意赶紧吩咐厨房的人送菜上来,尽管不在皇宫,这奢华的宫廷御菜仍然香飘千里,令人垂涎欲滴。
煌夜轻轻地动了动金筷,吃了些鹿肉、鱼羹,然后沉声说,「撤。」
「是。」李德意不敢怠慢,又躬身行礼,赶紧把菜都扯了下去。
到了戌时,滂沱大雨仍哗哗地下着,全浇灭了城楼上的灯笼,到处都黑漆漆的,像老天也在哭号。
煌夜好像知道柯卫卿不会趁夜逃走一样,不慌不急地坐看奏折,亥时更响,他便在城楼的房间里入睡,还有侍女陪伴。
这场暴雨直到凌晨才收住,城里到处都积着水,从屋檐上淌下的水流都能聚成河。煌夜刚醒来,就听到士兵急报说,柯卫卿在城门外昏倒了,请皇上定夺。
「开城门。」煌夜微微蹙眉,低沉地道。
「遵旨。」士兵领命去了。
煌夜穿着黑底流金龙纹的黄袍,头戴琉璃玉冠,来到有精兵把守的城门外。
柯卫卿倒卧在水坑中,衣衫湿透。一缕乌发垂在他瘦削的脸颊上,睫毛紧闭,宛若失去了气息一般。
「传御医」煌夜冷声说,表情极为冷漠。这不像是在关心柯卫卿,倒是不想见他这么容易就死罢了。
「是。」李德意赶紧去了。
背着一个棕木匣,满头大汗的御医来了。他先朝皇帝磕了一个头,然后再走向昏迷不醒的柯卫卿。
天色逐渐地亮了,说是御医,其实是随军的老郎中。他先是解开柯卫卿的手右臂上的皮革腕甲,替他诊脉。不一会儿,又吸了口气,山羊胡一抖一抖的,表情很惊讶。放开右手之后,他又解开柯卫卿左手上的腕甲,继续切脉。
「怎么回事?要这么久?」煌夜有些不耐烦了。
「回、回皇上……」老御医先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又吞了吞口水。
「有话快说,不然,朕先砍了你的脑袋!」煌夜发狠地道。
「奴才有罪!」老御医赶紧匍匐在地,浑身发抖地说,「老奴学艺不精,竟然误诊……」
「什么误诊?」煌夜蹙眉,连个诊断结果都没说。御医怎么就可以断然是误诊?
「因、因为……」老御医连头都不敢抬了,声音透着极大的惶恐,「是喜脉……」
「什么?」煌夜一怔;不敢置信地再问,「你刚才说什么?」
「他、他这是喜脉……奴才罪该万死,居然测得,他是动了胎气,才会晕厥的……」御医有些无语伦次了,心想这脑袋是保不住了!
「来人!」煌夜突然喝道。
「在。」两名士兵上前应道。老御医不住磕头,连声呼着,「皇上饶命啊!」
「将柯将军的斗篷除下!」煌夜的命令让人意外。
「是!」士兵走过去,一个扶起柯卫卿,一个脱去他那件即为宽松的灰色斗篷,说实在的,在这个季节,在场的人,除了煌夜之外,全都倒吸一口气,样子竟然比御医还要惊讶。
柯卫卿身穿着铠甲,可是那明显隆起的腹部是怎么回事?他有身孕了?这有关巫雀族的传说,难道是真的?!
这奇特的景象,着实震惊了众人,一时间,全部愣住了。
「把他带进去。」煌夜很快地说,「不得将此事泄露。」
「臣等遵旨!」在场的几个大小官员,纷纷贵地道。
「你!」煌夜又对呆若木鸡的老御医道,「朕要你弄醒他,不管用什么方法。」
「是、是!老奴这就……」老御医背起药箱,跟着士兵,慌张的进了城。
※ ※ ※
柯卫卿昏沉沉地醒来时,感到全身发冷,忍不住伸手抓紧身上的棉被,以取得温暖。
「……棉被?」那柔软的触感,让柯卫卿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袭白色床帐,不由呆住了。
这是梦……还是……?
「你总算醒了。」一个低沉,明显透着不悦的声音,从床外想起。
「啊?!」柯卫卿挣扎坐起身,发现双手的虎口都扎着银针,而屋子里,不仅有煌夜在,还有两个士兵以及一名老先生。
一名士兵反手剪着老先生的双臂,另一个拿着明晃的刀,架在他的脖子里,有血流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柯卫卿顿时瞪大了眼睛。
「皇上饶命!他醒了啊!饶命啊!」那人见柯卫卿醒来,就不住地哭喊道。
「都下去。」煌夜微微颌首,士兵就将那人拖走了。柯卫卿注意到地上还有砸碎的茶碗、碟子、汁水横流,可以说是一地狼藉。
之前,发生过什么样的混乱,不用问,也能看得到。
「御医说,你醒不来了,朕还真是担心了一下。」煌夜沉声说,但是眼里并没有关切之意,反而带着一种讥讽和嘲弄。
「御医?我……?!」柯卫卿心里咯噔一惊,想要下床认罪,可是却没有力气,不由喘起气来,呼吸困难。
「怎么,你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煌夜微微笑了起来,却比大发雷霆,更要让人害怕。
「……!」柯卫卿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无措地坐在那儿。
「应该是知道的吧,肚子都那么大了。」煌夜慢慢地走近,看着低垂着头的柯卫卿,眼睛略微地眯了起来。
「说,这是谁的孩子?」
「哎?!」
柯卫卿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嗡嗡直响着。
「朕在问你,这是谁的孩子?」煌夜抓住了柯卫卿的下巴,强迫他抬头。因为愠怒,煌夜的声音显得极为低沉。
就在柯卫卿醒来前,御医禀告说,看着情形,大约有五个月,以此推算,大概是在五月怀上的。
而柯卫卿与他分开始在四月,难道这孩子不是他的吗?
得知这个消息,煌夜真是气的七窍生烟,!当即掀翻了桌子,要御医诊断清楚,可是御医一脸惶恐,说从没有接触过怀孕的男子,所以……!
煌夜只有亲自质问柯卫卿了。
「朕在问你,到底是谁的?」煌夜再三逼问,并一把揪起柯卫卿的衣襟,喝道,「快说!」
柯卫卿仿佛看着陌生人那样的,紧盯着煌夜,哪怕快要被扼的窒息。
「你别以为,朕不会杀你。」煌夜眯起眼睛,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像是立即就能下重手。
「您已经杀了我的……」柯卫卿哽咽地说,痛苦至极。从来不知道被心爱的人怀疑,是那样难受。他原本想要解释清楚,却发现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你的父母、族人,不是朕所杀。」煌夜却以为柯卫卿说的是巫雀族的事,「但是你现在不老实说,朕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那些乡亲,是怎么个死法!」
「皇上!不要……」柯卫卿喘气起来,脸色苍白得可怕。
「是永麟的吗?」煌夜一再地逼问。
「不是……」这无疑是在伤口上撒盐,柯卫卿痛彻肺腑。
「那是谁的?」
「……!」柯卫卿面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不会是那个叫红琉的小子吧?」
「都不是,皇上,求您被问了……!」柯卫卿难受得快要晕厥了。
「是你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