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认养一事,叫柯王府丢尽了颜面。虽然府内的人,都不敢提起这个小王爷,但是烁兰知道,他们一定在心里笑话自己,有这么一个贱种弟弟。
这些怨气她原本都忍了,所谓眼不见为净,可是没想到柯卫卿又回到宫里,还狐媚了皇帝,侍寝了两回,真是下贱又卑鄙,看见都觉得恶心的杂种!
这样的人要是在王府里,早被她用乱鞭打死了。可是外公却让她「善待」柯卫卿,说要利用柯卫卿这座桥,迈上晋封为皇后的康庄大道。
而她当上皇后之后,要怎么处置柯卫卿,都是一句话的事。
小不忍则乱大谋,外公的训诫,烁兰有记在心里,为此愿意「既往不咎」。可是这一切,在看到柯卫卿那张俊美的脸孔时,全都化为乌有!
他越是出色,烁兰也就越嫉恨,这么一个男人,竟然和她抢夺夫君,这口恶气要她怎么吞下去?
柯卫卿只是轻轻地看了一眼烁兰,就转开了视线。男女授受不亲,尤其郡主是这么尊贵的身份,他确实不适宜一直盯着她看。
但仅仅是这么一瞥,就让他十分惊讶郡主的美貌,她的肤色是如此润泽,正如这三月春光,充满着浓浓的暖意。
她和小时候一样,长得是眼大鼻高,脸盘圆润。饱满又雪白的额头上,还贴着时下最为流行的铂金花钿,更显得她雍容华贵,风情万种。
但是她的目光又如此冰冷,让人如坠寒冬冰窟之中,即使她的妆容再完美无缺,也依然给人以不可一世的骄傲之气。
柯卫卿即使是转开了脸,也依然能感到郡主的目光,如匕首一般在他的身上划动,不禁有些气息凝滞。
「烁兰,你不过去问候一声吗?」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煌夜微微笑着问。
「奴婢……正想要过去。」烁兰的一口怒气涌到胸口,又来到喉咙,却在吐出来时,瞬时变幻出一副可亲可爱的笑容来。
柯卫卿看见烁兰在皇上的陪同下,款款走来,不由再度跪倒,「臣给烁兰郡主请安!」
「都是一家人,何需请安?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姐弟是如此生分呢。」烁兰娇声娇气,拿腔拿调,还伸出芊芊玉手,亲切地要扶柯卫卿起身。
然而,她的手指连柯卫卿的袖子都没碰到,隔空做个样子罢了。
「兄妹同心自然羡煞旁人。等柯卿家凯旋归来,你定要与他好好团聚一番。」煌夜说道,「朕会特别赏赐你们的。」
「奴婢领旨,谢主隆恩。」烁兰连忙拜谢。
「谢皇上恩典。」柯卫卿也是躬身说道。
「皇上,觐见太后的吉时就要到了,您看……」一直随侍君侧的李德意,小声地提醒道。
「那,就请烁兰郡主上车,朕随后就到。」皇上金口已开,烁兰即便有千百个不乐意,但还是留下煌夜与柯卫卿,登上了华贵的马车。
「郡主?」贴身的丫鬟春梅,在车边问道,「启程吗?」
「启程。」烁兰让仪仗队重新开路,于是一面面的彩旗铺展开来,形成绝妙的风景。
出征事重,不能多说。该到分别的时候了,煌夜却拉起柯卫卿的手,在众人注视之下,递给他一道平安符。
「这是……?」这符纸显然出自宫内的静心庙,也是小时候,柯卫卿跟随煌夜,秘密练武之地。
「保命消灾,朕要你平安归来,你懂吧?」
「末将明白,也请皇上放心,一定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煌夜对自己的关心,扫清了柯卫卿心中的阴霾,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却看得煌夜差点下令,改由其他人出征。
心中纵有万般不舍,但军令如山,煌夜心里很清楚,不止这一次,以后,他会不得不让柯卫卿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他的身边。
「末将在此拜别皇上,皇上千万保重!」柯卫卿跪下了,皇上轻轻叹了一口气,便在李德意的伴驾下,重新步上朱红御辇。在各种铜锣、唢呐的鼓噪下,带领着烁兰,走向通往寿安宫的长街御道。
柯卫卿起来后,便也率领着队伍,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地飞驰出了皇宫——这个不论他去到哪里,去做什么,终归会回来的地方。
然而,各宫妃嫔以及内监宫女等,就把今日之事,看作是一场好戏的开端。
这艳压群芳的姐姐是进宫了,往后,皇帝会宠幸哪个,还是个未知数。
因为柯卫卿而失宠的妃嫔们,对于柯王府可是恨之入骨,她们巴不得看到这姐弟二人斗得你死我活,那么她们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再次得到皇上的宠爱。
但对于拥护柯王府,即赵国维一党来说,他们终于等来了未来的皇后娘娘,这皇宫的天地就要发生大变化了。每个人都翘首以待。
第二十七章
一个月后,柯卫卿率领的骑兵队在东林镇北坡的东林堡附近,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恶仗!
原来这寇匪头目「铜头」,得知朝廷派兵围剿,竟然与附属灵泉国勾结,挖掘多条密道,运输得来大批箭矢、铠甲以及石灰水!
而堡垒位于两山之间,城高池深,防守极为严密,加上大量石灰水助阵,攻城军是连人带梯都受到灼伤。失明、溃烂的伤兵不能再上战场,痛苦的阴影笼罩在整座军营!
柯卫卿不但在阵前,亲自操起鼓槌,擂鼓冲杀在血腥的第一线。阵后,还要照顾百余名伤患,随行军医对此束手无策,惟有柯中郎将亲手调制的草药、石膏,可以缓解士兵们的剧痛。
「这是哪门子的剿匪?是在和灵泉开战呢!」下级士官们骂爹骂娘,还说要朝廷加派兵力,柯卫卿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这城一定攻得下来!
……直到深夜,柯卫卿才拖着极为疲惫的身子,回到搭建在河边的中郎将营帐,灯火通明,两名副将已经等候帐内,为明日的殊死决战做最后的准备!
「大人,快来歇歇。
和寻常的统帅帐篷不同,柯卫卿的营帐内,朴素得只有一张青石大案,一席草垫长榻,以及四个石墩。
名为张虎子和刘富强的左右副官,都是贫民出身。二十来岁,长得黝黑壮实,柯卫卿提拔他们为副将,看中的便是他们出众的胆色以及优良的武艺。
当然,他这么做让赵国维感到非常不爽。赵国维原本想把「手足」安插进队伍,但皇上此次给予柯卫卿一个特权,便是他可以自行提拔将领,外人不得干涉。
因此,那些平素只有干最苦、最累活计的士工农商之流,都有了升迁的机会,副将们尤其感谢柯卫卿的知遇之恩,对他的领导也十分服从。
再说了,这世上也没见过有哪个贵族世子会亲手为士兵换药疗伤的,以往出门打仗,那些贵族将领,尤其是挂名出征的,全都是甩手掌柜,遇险逃命也是最快的一个!
——那些胜利的战绩,完全是靠士兵的生命换来的。
但是柯中郎将不同,他爱兵如子,且绝不鲁莽行事,若换做其他人来攻打东林堡,现在恐怕已经全军覆没了吧。
「你们也坐。」柯卫卿已经有两天未合眼了,却仍摆出轻松的姿态。
「大人,前锋的两路人马都已经安排妥当。」张虎子在大案右侧坐下,对主席位上的柯卫卿禀报道,「一切如您所预料,铜头见我们打不过,就在里头风流快活,却不知道这是缓兵之计。」
「很好。」柯卫卿微一颔首,放在膝头上的拳头不由握紧。
朝廷给出六十日的剿匪期限,很是宽裕。柯卫卿本可以靠着车轮战,反覆攻城取胜,毕竟在用兵方面,对方只是流寇。
但是死伤会以千计,柯卫卿绝做不出让士兵白白送死的事。堡内还有无辜百姓,他必须顾全大局。
于是,士兵分了四路,前后二路为暗,绕行东林堡后山。左右二路为明,一直在搭梯攻城,而要让铜头轻敌,柯卫卿就得成为标靶。
主帅营帐扎在平坦、开阔的河滩,铜头从地处山巅的东林堡能清楚地看到,甚至可以发出火箭进行偷袭。
柯卫卿这么做,就是透露给铜头一个讯息。这主帅是愚钝的,连安营扎寨都不懂,而且他一直不挪地儿,说明也没有别的作战计画,在苦熬等待收兵罢了。
于是铜头十分满足现状,堡内不时传出高歌鼓乐之声,还有酒鬼从城墙跌下,毫无戒备可言。
如今,柯卫卿的前后二路军都已经绕行、包抄在堡垒后方,明日破晓,对方醉生梦死之时,便是破堡之际!
与张虎子、刘富强在沙盘之上,又模拟了一遍战事,力求将伤亡减至最低之后:二位副将先行告退。启明星已经冉冉升起,再过一个时辰,柯卫卿就要披甲上阵了!
……一道烛光在简陋的草席软榻上映出暗黄的光晕,柯卫卿半倚榻上,闭目养神,侧脸轮廓犹如白玉雕塑一般精致。
少顷,他睁开眼睛,乌黑的眸子里少了一份身为主帅的锐利,倒是透出几分哀愁。
柯卫卿慢慢地摊开一直攥在手心内的平安符纸,那是煌夜在出征前赠与他的祝福。如今却变成暗红的纸片,早已看不出上面的「永保平安」四字。
刀剑无眼,他又是一马当先,冲锋杀敌。在左臂被箭射中之后,血把这藏在袖甲内的平安符给染了个透红。
等回到营帐,他独自断箭,用烧红的利刃,咬牙剜去深入肌骨三寸余的带毒铁簇,却未施一点麻药!
剧烈的痛楚让柯卫卿飚出一头冷汗,浑身滚烫,几欲昏厥!但更让他惊慌的是,这一近箭疾射,差点伤颈肩动脉,要不是他闪身一避,恐怕已是命丧九泉了!
柯卫卿并不怕死,也不畏受伤,可是心中却油然升起了莫大的恐惧,要是再也无法见到煌夜……?!
这个念头突然跃上心头,柯卫卿就仿佛置身一片死寂的荒野之中,那种失去一切、无可名状的惊惶感淹没过顶,让他脊背发凉,一直渗透到发白的指尖。
……明明人已经安全了,这箭上的蛇毒也是可解的,可为何心脏却猛然抽紧,害怕得无法自拔呢?
「皇……煌……夜……!」从干涸的嘴唇泄露而出的呢喃,让恐慌霎那间变成了心痛——痛彻肺腑!
如果心里存在的只有臣子之义,该有多好……君臣贵在相维始终!他会一辈子光明磊落地守着煌夜的!就像他小时候,义无反顾地选择追随、服侍他一样!
可是,自从来到东林堡后,在血肉横飞之中,柯卫卿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想见煌夜,那种情感并不是忠心——而是爱。
他曾笑话自己即便是云游列国,也还是不懂儿女私情,却不知道一颗心早就沦陷在煌夜那里,自然就看不到别人示好。
一直以来,他的眼里都只有煌夜一人,是因为小时候的惊鸿一瞥吗?就已经在心底留下了无法抹灭的印记?
虽说自己的命是煌夜救的,可是从何时起,这报恩之心竟会演变成了钟爱之情?自己怎么会无可救药地爱上皇上?!
柯卫卿想不透,也猜不着,一颗心乱成一团,越想要牵扯清楚,就扯得越痛。
但他明白的是,这番恍然而悟的心思,绝不可以让皇上知晓,哪怕是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也不能说出来!
他是一个男人,没有资格去蒙受圣恩,而被召侍寝,不过是一种宫闱游戏。柯卫卿心里清楚,皇上必须开枝散叶。古往今来,后妃不都遵循着「谨顺之礼」,不妒嫉、不专宠,努力为皇上诞育子嗣,流芳百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