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儿童穿灰色。他们的工作要比我们辛苦得多,因为他们聪明得吓人。我因为自己是比塔而非常高兴,因为我用不着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何况我们也比伽玛们和德尔塔们要好得多。伽玛们都很愚蠢,他们全都穿绿衣服,德尔塔们穿咋叽衣服。啊,不,我不愿意跟德尔塔孩子们玩。爱扑塞隆就更糟糕了,太笨,他们学不会…”
主任摁回了按钮,声音没有了。只有它的细弱的幽灵还在八十个枕头底下继续絮叨。
“它醒来之前这些话还要为他们重复四十到五十遍;星期四,星期六还要重复。三十个月,每周三次,每次一百二十遍。然后接受高一级的课程。”
玫瑰花和电击,德尔塔们穿咋叽,还加上阿魏树脂的香味——在孩子们能够说话之前这些东西便不可分割地融合成了一体。但是不使用话语的条件设置是很粗陋的、笼统的;无法把精微的区别和复杂的行为灌输到家。那必须有话语,而且必须是不讲理由的话语。简而言之就是:睡眠教育。
“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道德教育和社会化教育的力量。”
学生们把这些全写进了小本于,是大人物口授的。
主任再度摁响了喇叭。
“聪明得吓人。我为自己是比塔而非常高兴,因为,因为……”
这不太像水滴,虽然水的确能够滴穿最坚硬的花岗岩;要说嘛,倒是橡滴滴的封蜡,一滴一滴落下,粘住,结壳,跟滴落的地方结合在一起,最后把岩石变成了个红疙瘩。
“结果是:孩子们心里只有这些暗示,而这些暗示就成了孩子们的心灵。还不仅是孩子们的心灵,也还是成年后的心灵——终身的心灵,那产生判断和欲望并做出决定的心灵都是由这些暗示构成的。可是这一切暗示都是我们的暗示!”主任几乎因为胜利而高叫了起来。“而由国家执行的。”他捶了捶最靠近他的桌子。“因此随之而来的就是……”
一阵噪声使他回过头去。
“啊,福帝!”他换了个调子说道,“我只顾说话了,把孩子们都吵醒了。”
第三章
外面,花园里已到了游戏的时候。六七百个男孩和女孩在六月的暑热里全脱光了衣服,尖叫着在草地上奔跑、玩球,或是三三两两一声不响蹲在开花的灌木丛里。玫瑰开得正艳,两只夜莺各自在密林里呢喃,一只杜鹃在菩提树梢开始唱得走了调。蜜蜂和直升飞机的嗡嗡声使空气里充满了睡意。
主任和学生们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汪汪狗患离心球”游戏。二十个孩子围着一座克罗米钢塔。一个球扔到塔顶的平台上,滚进塔里,落在一个飞速旋转的圆盘里,再从圆筒状的盒子边的洞里甩出来,孩子们抢着去接。
“多么奇怪,”主任在他们转身走掉时思考着,“在我主福帝的年代里,大部分的游戏设备还只有一两个球,几根棍子,也许加上一张网子,真是奇怪。想想看,竟然会蠢到允许大家玩各种精心设计的游戏,却并不促进他们消费的程度。这简直是发疯。现在管理人员除非能证明一种游戏需用的设备跟现有的游戏一样复杂精巧,否则他们是不会同意的。”他自己打断了自己。
“那两个小家伙多迷人。”他说时指了指。
在两丛高大的地中海石南间的一小片草地上,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大约七岁,一个女孩可能大他一岁)正聚精会神玩着初期的性游戏,像科学家要发现什么奥秘似的。
“迷人,迷人,主任动情地叫道。
“迷人。”孩子们礼貌地表示同意,那笑却很有点居高临下。他们是前不久才放弃类似的孩子气的作乐的,看起这两个小家伙来不能不带几分轻蔑。有什么好迷人的?两个娃娃胡闹而已,小娃娃罢了。
“我一向以为……”主任正要以同样的颇为伤感的调子说下去,一阵哇哇大哭打断了他。
从附近的灌木丛里出现了一个护土,手里换着个小男孩,那孩子一边走一边嚎。一个满面焦急的小姑娘踉踉跄跄跟在护士身后。
“怎么回事?”主任问。
那护土耸耸肩,“没什么大事,”她回答,“这个男孩不大愿意参加一般的性游戏。我以前已经注意过两三次,今天他又犯了。他刚才就叫唤……”
“说真的,”那神色焦急的小姑娘插嘴说,“我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也没有别的意思,真的。”
“你当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亲爱的,”护士安慰她道,“因此,”她转身对着主任说下去,“我要带他到心理总监助理那儿去,看看他是否有什么不正常。”
“很对,”主任说,“你就带他进去吧。你留在这儿,小姑娘,”护士带着那仍在嚎叫的男孩走掉了。主任说,“你叫什么名字?”
“宝丽·托洛茨基。”
“名字也挺好嘛,”主任说,“快走吧,看你能不能够另外找个男孩跟你玩。”
那姑娘匆匆地跑掉了,消失在灌木丛里。
“美妙的小东西!”主任望着她说,然后转身对学生们讲,“我现在要想告诉你们的话,”他说,“听起来也许有些难以相信,不过,在你们不了解历史的时候,过去的事大部分听起来的确叫人难以相信。”
他讲出了一些惊人的事实。在我主福帝时代之前很久,甚至那以后好多代,孩子之间的性游戏都是被看做不正常的(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不但不正常,甚至不道德(不会吧!);因此曾经受到严厉的压制。
听他说话的人脸上露出惊讶的、不肯相信的表情。连让可怜的小娃娃快活快活都不行吗?他们简直不能相信。
“就连少年也不准的,”主任说着,“就连像你们这样的少年也……”,“不可能!”
“除了一点偷偷摸摸的自恋行为和同性恋之外绝对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大部分人没有,直到满了二十岁。”
“二十岁?”学生们一起大声叫道,简直难以置信。
“二十岁,”主任重复道,“我告诉过你们,确实令人难以相信。”
“可后来怎么样啦?”学生们问道,“结果呢?”
“结果很可怕。”一个深沉震响的声音插了进来,叫大家吃了一惊。
他们转身一看。人群旁边站了个陌生人——中等个子,黑头发,鹰钩鼻子,丰满的红嘴唇,黑眼睛,犀利的目光。
“可怕。”那人重复道。
这时主任已经在一条钢架橡胶凳上坐下来——为了方便,这种长凳在花园里到处都有。但是一见到那陌生人,却立即跳了起来,伸出两手,跑了上去,露出了他的全部大牙,满脸堆笑。
“总统!多么意外的幸运!孩子们!你们在想什么呀?这就是总统;就是穆斯塔法·蒙德福下。”
中心的四千间屋子里四千座电钟同时敲了四点。喇叭口发出了并非出自血肉的声音:“前白班下班。后白班接班。前白班下班……”
在去更衣室的电梯上,亨利·福斯特和条件设置中心主任助理见了心理局来的伯纳·马克思便相当不客气地背过脸,避开了那个名声不好的人。
微弱的嗡嗡声和机器的轻微滴答仍震荡着胚胎室里猩红的空气。班组交替着,一张张红斑狼疮似的面孔被一张张红斑狼疮似的面孔代替着;传送带永远带着未来的男人和女人庄重地向前运行。
列宁娜·克朗轻快地向门边走去。
穆斯塔法蒙德福下!敬着礼的学生们眼睛几乎要从脑袋里蹦出去了。穆斯塔法·蒙德!驻晔西欧的总统!世界十大总统之一,十个总统之间的那些……而他却坐下了,就在主任旁边的长凳上坐下了,他还要呆一会,要呆,是的,实际上还要跟他们说话……直接从权威那里听到,直接从福下的嘴巴听到。
两个穿虾褐色的孩子从旁边的矮树丛里出来,用惊讶的大眼睛望了望他们,又回到他们树叶丛中快活去了。
“你们全都记得,”总统用浑厚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全都记得,我估计,我们的福帝那句出自灵感的美丽的话:历史全是废话。历史,”他慢吞吞地重复道,“全是废话。”
他挥了挥手;仿佛是用一柄看不见的羽毛弹子掸掉了一些微尘。那微尘就是哈喇帕,就是迪尔底亚的乌尔,一点蜘蛛网;就是底比斯和巴比伦;诺索斯和迈锡尼。唰。唰——俄底修斯到哪儿去了?约伯到哪儿去了?本庇特、释迦牟尼和耶稣到哪儿去了?唰——叫做雅典、罗马、耶路撒冷、和中央王国的古代微尘全都消失了。唰,原来叫做意大利的地方空了。唰,大教堂;唰,唰,李尔王柳、巴斯噶的思想。唰,激情;唰,安魂曲,唰,交响曲;唰……
“今天晚上要去看感官电影吗,亨利?”命运预定局局长助理问道。“我听说阿罕布拉的那部新电影是第一流的;有一场熊皮毯上的爱情戏,据说非常精彩。熊身上的每一根毛都清清楚楚。最惊人的触觉效应。”
“因此就不给你们上历史课。”总统说。
“不过现在时间已经到了……‘主任紧张地望着他。有一些离奇的谣言,说是总统书斋的一个保险箱里藏着一些被禁止的古书。《圣经》,诗歌——究竟是什么,福帝才知道!
穆斯塔法蒙德红红的嘴唇讥讽地一瘪,迎着他着急的目光。
“没有问题,主任,”总统口气略带嘲讽,“我不会把他们败坏了的。”
主任惶恐了,不知如何是好。
觉得自已被人藐视的人就该摆出藐视人的样子。伯纳·马克思脸上的笑带着轻蔑。熊身上的每一根毛都清清楚楚,的确。
“我要去看看,把它当回事来做。”亨利·福斯特说。
穆斯塔法·蒙德往前探出身子,对他们晃着一根指头。“你们要是能设法体验一下就好了,”他说,那声音把一种奇怪的震颤送进了听众的横膈膜,“设法体验一下自己有一个胎生的母亲是什么感觉吧。”
又是那肮脏的字眼。这一回他们却连做梦也不会想到笑。
“设法想象一下‘一家团圆’的意义吧。”
他们努力想象了;但显然毫无成效。
“你们知道‘家’是什么意思吗?”
他们都摇头。
列宁娜·克朗从她那阴暗的红色小屋往上升了十七层楼,从电梯出来后又往右拐,然后沿着长廊走去,打开了一道标有“女更衣室”的门,钻进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满是乱七八糟的胳臂、胸脯和内衣裤的环境里。热水像洪水一样往一百个浴盆里唰唰地倾注,或是汨汨地流走。八十个真空振荡按摩器正在咝咝地、隆隆地响,同时搓揉着、吮吸着八十个曼妙的女性的晒黑的结实的肉体。每个人都放开了嗓子在讲话。组合音箱里的超级短号独奏悠扬动听。
“哈罗,范尼。”列宁娜对占有她旁边的挂衣钉和衣箱的年轻妇女说道。
范尼在换瓶车间工作,她也姓克朗,但是因为行星上二十亿居民只有一万个姓,这种偶合不太令人吃惊。
列宁娜拉下了拉链——短外衣的拉链,双手拉下连着裤子的两根拉链,再拉下贴身衣裤,就往浴室走去,鞋袜也没有脱。
家,家——几个小房间,一个男人、一个随时受孕的女人和一群不同年龄的娃娃住在一起,挤得透不过气。没有空气,没有空间,是一个消毒不彻底的牢房;黑暗,疾病,臭气。
(总统的描述非常生动,有一个男孩比别人敏感,听见那描述不禁苍白了脸,几乎要呕吐了。)
列宁娜出了浴室,用毛巾擦干了身子,拿起一根插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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