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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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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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敲的地方。最上面的十八层楼全部由情绪工程学院占用。

伯纳在宣传大厦楼顶降落,下了飞机。

“给下面赫姆霍尔兹·华生先生打个电话,”他命令门房的伽玛加,“通知他伯纳·马克思在屋顶上等候。”

他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香烟。

电话打来时赫姆霍尔兹华生先生正在写作。

“告诉他我立刻就来,”他说毕挂上了话筒,然后转身对秘书说,“我的东西就交给你收拾了。”他对她那明媚的微笑不予理会,仍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着话,同时站起身子,迅速来到了门边。

赫姆霍尔兹·华生先生身体壮实,深厚的胸膛,宽阔的肩头,魁梧的个子,可是行动迅速,步履矫捷而富于弹性。脖子像一根结实的圆柱,撑起一个轮廓美丽的头。深色的鬈发,五官棱角分明。的确漂亮非凡,引人注目。正如他的秘书所不疲倦地重复的:每一公分都是个阿尔法加。他的职业是情绪工程学院写作系的讲师,业余又从事教育活动,是个在职的情绪工程师。他定期为《每时广播》写稿,写感官片脚本,而且精通写口号和睡眠教育顺口溜的奥妙。

能干,他的上司对他的评价是,“也许,(说到此他们便摇摇头,含义深刻地放低了嗓门)过分能干了一点。”

是的,过分能干了一点,他们没有错。智力过高对于赫姆霍尔兹·华生所产生的后果跟生理缺陷对于伯纳·马克思所产生的后果很为相似。骨架太小肌肉太少让伯纳和他的伙伴们疏远了。从一切流行标准看来,那种疏远都是心灵所难以承受的,于是他和他们之间疏远得更厉害了。而使赫姆霍尔兹极不愉快地意识到自己和自己的孤独的则是过分能干。两人共同的感觉都是孤独。可是有生理缺陷的伯纳感到孤独的痛苦已经有一辈子;而赫姆霍尔兹·华生因为意识到自己过分聪明、跟周围的人的差异却是新近的事。这位自动扶梯手球冠军,这位不知疲倦的情人(据说他四年不到就有过六百四十个不同的姑娘),这位可敬的委员、交际能手最近才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游戏、女人、社交对他只能算是第二等的好事。实际上(也是根本上)他感到兴趣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那正是伯纳要来跟他讨论的问题——或者说,要来听他再谈谈的问题,因为谈话的永远是赫姆霍尔兹。

赫姆霍尔兹一跨出电梯便受到三个迷人的姑娘拦路袭击——她们刚踏出了合成声宣传局。

“哦,赫姆霍尔兹,亲爱的,晚饭时一定到老荒原来吧,跟我们一起野餐。”她们缠住他乞求道。

他摇摇头,从姑娘们中挤了出来。“不行,不行。”

“别的男人我们一个都不请。”

但就连这样动人的承诺也打不动赫姆霍尔兹。“不行,”他仍然说,“我有事。”说完便径直走掉了。姑娘们跟在他身后,直到赫姆霍尔兹上了伯纳的飞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才放弃了追逐。她们对他并非没有抱怨。

“这些女人!”飞机升上天空,赫姆霍尔兹说。这些女人飞时摇着脑袋,皱起眉头,“真叫人吃不消!”伯纳假惺惺表示同意,说话时倒恨不得也像赫姆霍尔兹能够有那么多姑娘,那么少烦恼。一种自我吹嘘的迫切需要突然攫住了他,“我要带列宁娜到新墨西哥州去。”他竭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说。

“是吗?”赫姆霍尔兹毫无兴趣地回答,稍停之后他又说了下去,“前一两周我谢绝了所有的委员会会议和所有的姑娘。姑娘们为了这个在学院里大吵大闹,那场面你简直难以想象。不过,倒还是值得的。其结果是……”他犹豫了一下,“总之,她们非常奇怪,非常奇怪。”

生理上的缺陷可能造成一种。心理上的过分负担。那过程似乎也能够逆反。心理上的过分负担为了它自身的目的也可能蓄意孤立自己,从而造成自觉的盲目和聋聩,人为地产生禁欲主义的性无能。

短暂的飞行剩下的部分是在沉默里度过的。他俩来到伯纳的房间,在气垫沙发上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之后,赫姆霍尔兹又开始了谈话。

话说得很慢。“你曾经有过这种感觉没有,”他问道,“你身子里好像有了什么东西,一直等着你给它机会宣泄。某种过剩的精力,你不会使用的精力——你知道,就像所有的水都流成了瀑布,并没有冲动涡轮,你有过这种感觉没有?”他带着疑问望着伯纳。

“你是说,如果情况不同人们可能产生的感觉广赫姆霍尔兹摇摇头。”不完全是。我想的是我有时候产生的一种奇怪感觉,一种我有重要的话要说,也有力量说的感觉——可是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力量也使不出来。如果能够用什么不同的话把它描述出来的话……或是用别的什么办法写出来的话……“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了。”你看,“他终于又说,”我还是擅长说话的——我说的话能够刺激得你猛然蹦了起来,几乎像坐到了针尖上。我的话似乎那么新,那么尖,虽然都是些睡眠教育里的明显道理。可那似乎还不够。光是词句好还是不够的;还得意思好才行。“

“可是你说的东西都是好的,赫姆霍尔兹。”

“哦,行得通的时候倒还好,”赫姆霍尔兹耸了耸肩,“可是我的话不大行得通。在一定程度上我的话并不重要。我觉得我可以做的事要重要得多。是的,是些我更为迫切地、强烈地想做的事。可那是什么事?我是说:什么东西更重要?别人要求你写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你迫切得起来?话语能像X光,使用得当能穿透一切。你一读就被穿透了。那是我努力教给学生的东西之——怎样写作才能够入木三分。可是叫一篇论《本分歌》或是写香味乐器最新的改进的文章穿透又有什么意思!而且,写那些玩意,你的话真能够入木三分吗?能够真像最强烈的X射线吗?没有意义的东西你能写出意义来吗?我的意思归根到底就是这样。我曾经一再努力,……”

“小声点!”伯纳突然伸出一个指头警告;两人听了听。“我相信门口有人。”他低声说。

赫姆霍尔兹站了起来,踢起脚尖穿过房间,猛然甩开了大门。当然没有人。

“对不起,”伯纳说,感到难堪,不自然,满脸尴尬,“我大概是精神负担过重。别人怀疑你,你也就会怀疑别人的。”

他用手擦了擦眼睛,叹了一口气,声音很伤感,他在为自己辩解。“你要是知道我最近受到的压力就好了。”他几乎要流泪了,一种自传之情有如泉水一样汹涌而出。“你要是知道就好了!”

赫姆霍尔兹·华生带着某种不安听着。“可怜的小伯纳!”他心想。同时也在为他的朋友感到惭愧。他希望伯纳能表现出更多的自尊。

第五章

八点钟天色渐渐暗去,斯托克波吉俱乐部大楼高塔上的扩音器开始宣布游戏结束,那男高音是超越人类的。列宁娜和亨利玩完游戏,回俱乐部去。内外分泌托拉斯的牧场上传来数千头牛的叫声。那些牲畜把荷尔蒙和牛奶提供给伐恩汉皇家森林那座巨大的工厂,作为原料。

暮色里塞满了直升机断续的嗡嗡声。每隔两分半钟就有铃声和汽笛宣布一列轻便单轨火车开出,那是运载下层种姓的球客们从各个高尔夫球场回都市去的。

列宁娜和亨利上了飞机出发了。亨利在八百公尺高处放慢了直升机螺旋桨,两人在逐渐暗淡的景物上空悬挂了一两分钟。贝恩汉的山毛祥林有如一片浓黑的巨大沼泽,往西天明亮的岸边伸展。地平线上的落日余辉一片鲜红,往上渐渐转为橘红,黄,直到浅谈的湖绿。往北望去,森林外的天空里,二十层楼的内外分泌工厂的窗户灯光全部亮了,闪耀着炽热电光的灿烂。往下是高尔夫球俱乐部大楼——亦即低种姓的巨大营房。隔离墙那边是保留给阿尔法和比塔们的较小的房舍。通向单轨火车的路上黑压压挤满了像蚁群一样的活动的低种姓人。一列火车从玻璃质的拱门下灯火通明地开进了露天里。两人的眼睛随着火车越过了黑暗的平原,被羽蜕火葬场巍峨的大楼吸引了去。为了夜间飞行的安全,火葬场四个高烟囱都有辉煌的泛光照耀,顶上还装有红色的警灯,警灯同时也是里程符号。

“烟囱上为什么有阳台样的东西围绕?”列宁娜问。

“磷回收,”亨利简短地说,“气体在升上烟囱时要经过四道不同的工序。过去五氧化二磷都在人体烧化时流失了,现在其中的百分之九十八都能回收。一个成年人的尸体能回收到一公斤半以上。光是在英格兰每年回收的磷就多达四百吨。”亨利得意扬扬地说,为这种成绩衷心感到高兴,仿佛那是自己的成绩。“想到我们死了之后还能继续对社会做贡献,帮助植物生长,那是很愉快的。”

此时列宁娜已经望着别处。她正垂直俯瞰着单轨火车站。“是的,”她同意,“可奇怪的是:阿尔法和比塔们死去之后,为什么不能比低种姓的伽玛、德尔塔和爱扑塞隆营养更多的树木呢?”

“从物理化学上说,人类是天生平等的,”亨利说话像格言,“而且,即使是爱扑塞隆的贡献也都必不可少。”

“即使是爱扑塞隆……”列宁娜想起了一件事。那时她还是小姑娘,还在学校里读书。她半夜醒了过来,第一次意识到了在她每次人睡后萦绕着她的那种细语。她眼前出现了那月光,那排小白床;听见了那轻悄的柔和的细语(那声音依然在耳,经过了那么多个长夜的一再重复,她没有忘记,也无法忘记。)那细语在说:“每个人都为每个别的人工作。没有别的人我们是不行的。即使是爱扑塞隆也有用处,没有爱扑塞隆我们也是木行的。每个人都为每个别的人工作,没有别的人我们是木行的……”列宁娜记起了她第一次所感到的震惊和意外;她猜测了半个小时,睡不着。然后,由于那永远重复的话句,她的心灵逐渐舒坦起来,舒坦起来,平静下去,于是睡意悄悄到来。

“我估计爱扑塞隆们并不真的在乎当爱扑塞隆。”她大声说道。

“他们当然不在乎。他们怎么会在乎呢?他们并不知道做其他种类的人的感觉。而我们当然是会在乎的。可是,我们接受了不同的条件设计,何况遗传也根本不同。”

“我很高兴不是个爱扑塞隆。”列宁娜深信不疑地说。

“可你如果是个爱扑塞隆,”亨利说,“你的条件设置就会让你感谢福帝,不亚于自己是个比塔或阿尔法的。”他给前飞推进器挂上挡,让飞机往伦敦城飞去。他们背后,西方的深红与橘红已然淡去,漠漠的乌云爬上了天顶。越过火葬场时,从高烟囱升起的热气把飞机抬升了起来,直到飞到下降的冷空气流里,才又突然沉降。

“多么有趣的沉浮!”列宁娜快活地笑了。

可是亨利的调子一时却几乎是忧伤的。“你知道那升降是什么意思吗?”他说,“那意味着一个人最终消失了,一去不复返了,变做了一股热气,升了上来。要是能够知道那是什么人一定会很有趣的——是男人,是妇女,是阿尔法,或是爱扑塞隆?……”他叹了口气,然后以一种坚决的快活的声音结束,“总之,有一点我们可以肯定:不管他原来是什么,他活着的时候是幸福的。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

“是的,现在每个人都很幸福。”列宁娜重复道。他俩每天晚上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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