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兄弟,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熟悉的粗犷声音响起,这次却带着迟疑,少了平素的豪迈。
“对,请大当家成全。”依旧温润如水的声音,但听在我耳中,却似乎少了些什么,让人莫名的胆战心惊。
寻声望去,我立刻在人群中央看见了满脸犹疑的叶平和神色如常的秋霁言。
叶平身边的柳静劝道:“纪兄弟,我想还是……让云姑娘入土为安的好。”
秋狐狸有礼的答:“多谢二当家关心舍妹,不过地下污秽,我妹妹一定住不惯,还请众位成全我的心愿——烧了她,连灰也不要剩。”
听他们对答,我眼前一黑,差点从半空跌下。入土为安、焚尸扬灰,难道我已经死了?这样想着,果然见在人群的中心用木头搭建了个台子,躺在上面神色安详的美丽女子可不就是自己。
我马上飘近仔细观察,发现那身体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完全不像死人,这是哪个庸医误诊?我要杀了他!!!而且就算死了,我也坚决要求土葬,起码到地狱还能继续和阎王抢权。我想到刚才狐狸要焚尸的言论,转头怒瞪,恨不得立时扑上去把他咬死。
秋霁言的嘴边噙着抹温柔的笑,那笑容清澈干净的仿佛我死了、他要焚毁尸体、有人建议土葬……这些纷扰全与他无关。我忽然觉得现下站在这里的他已再无破绽可寻,坠城时那向我展示的最后一条缝隙也被细密缝合,长出坚固的硬壳。
除了微笑,他不需要再做任何事。过往云烟,俱已升华散净,下雨也好,刮风也好,都与他再无关系。
我握紧拳头,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无法忍受这样的他,阴谋诡计、杀人不见血、算计、猜疑、伤害……一切原来阻隔在我们中间的东西,都比如今的云淡风轻强得多。
此时四下已无人反对秋霁言的提议,他举着火把慢慢走到台前,我趴在自己身体旁,望着他居高临下的站在那里,伸手把火把凑到柴草堆上。
木台被点燃,燃烧的湿树枝发出如泣如诉的吱吱声,明亮的火光映得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跳动。秋霁言淡然微笑的脸于火焰上闪过,仿佛在说:我不会等待逃避的你,永远也不会。我现在就可以彻底忘了你,连灰也不剩。
我感觉心里一把火也在熊熊燃烧,炽烈的无法忍受,想叫又叫不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终于喊了出来:“你……”
明明在我心中如雷的声音,听在耳里却虚弱的像蚊子叫,也许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刚才身上还没有痛感的我,此时全身都痛如裂开,热气扑面而来,烟雾涌入口鼻,我想逃,但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突然,四周响起大小不一的惊呼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我身前,把我护在怀里,从熊熊烈火中带出。
没心思理那些惊恐的望着我的人,我使尽全身力气揪住抱着我的狐狸的衣襟,恶狠狠的说:“你……以后最好别死在我前头……”
他抱我的手又紧了几分,笑得一如雨后天晴的明朗:“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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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时间在云岭军驻扎的县城传为奇谈,甚至有人立牌位把我供奉起来,一天三柱香,希望能保佑平安。结果跟风者日多,人们争着祭拜。死而复生的传闻也越传越不象话,最后我干脆摇身变成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活神仙,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这样也非没有好处,现在普通的云岭军根本不会提防我,看我的眼神更热切的吓人,似乎时刻等待着我救他们脱离苦海。也许对乱世中的百姓来说,能有一个寄托是非常重要的,如果没有,凭空造出一个也行。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盲从,叶平和柳静正是看破玄机的明白人。他们在我活过来的第二天就登门拜访,除了感谢我和秋霁言在夺宁陵和守城时的帮助,同时提出希望我在恢复健康后,与他们举行正式的结拜仪式,成为云岭军名正言顺的四当家。
狐狸曾对此发表不满言论:“用一个名号,不但换取百姓的崇拜,誓死效力;而且又讨好了咱们兄妹所谓的家族,以便日后与他们如夺宁陵般更紧密合作,这笔买卖真是做得划算。”
当时,我半躺在床上懒洋洋的答:“我不吃亏就行,起码人家没打算把我火葬。”
于是,狐狸立刻安静下来。
听狐狸说,我从城上摔下时,因运气好的摔在尸体堆上,所以没立刻死去,只是一直昏迷,但大夫说已伤及五脏,活下来的希望渺茫。果然几日后,我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终止全无,而那时狐狸暗中让纪长风去楚京找的名医还在路上。
至于守城战则在我从城头坠下的次日就不了了之,纪长风的大军能迅速撤退,离不开某只狐狸的授意。却搞得云岭军上下莫名其妙,还以为朝廷又施诡计,夜夜无法安枕,结果等到叶平率军回援也没发生什么事。
这日,我正躺在床上静养,忽闻数人号哭之声,悲切哀痛,吵闹不绝。心中突然莫名的烦躁,我皱眉望向狐狸,希望他能解答。
狐狸冷漠的笑着望向隔壁,刚张嘴,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推开。
第十一章 风吹云散般容易(上)
没等我看清进来的是谁,一个人影已飞扑向我,同时嘴里哭喊着:“云姐姐,求你救救我爹!”
眼见那矮小的身影就要压到我身上,我暗自叫苦,坠城的伤可不是养养就能好的,现在全身还痛得厉害,要这么一压,非去半条命不可。幸亏老天开眼,狐狸还算体贴,快速挡在床前,阻止了此人的夺命扑击。
我这时才看清那身影是曾来请我吃年夜饭的小女孩,她拼命在狐狸怀里挣扎,想往我身边靠,泣道:“云姐姐,求求你,让我爹活过来吧!他们说你能让我爹活过来,求求你了!”
他爹?我一怔,但马上想起在城头把我撞开后,替我挡了一刀的将领,他死了吗?询问的眼神望向狐狸,他微微点头,说:“看来他没能挺过去。”
我轻叹,这几日被太多事情牵绊,竟忘了这件事。那个举止有些粗鲁的武将为救我而死,他死时,可有想过这样做是否值得?救一个无亲无顾的人,把自己的妻子儿女抛弃,他们会不会恨他,又会不会恨他所救的人?我望向满脸哀求之色的女孩,除了伤心于家人的去世与乞求我垂怜的眼神,其他什么也没有。可我不是真的神仙,又去哪里变一个父亲给他?
我示意狐狸放开她,闭眼承受了她扑到我怀里的痛楚,轻抚女孩的头发,有些时候、有些痛是我应该受的。
我张嘴想叫女孩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留意过她的名字,不光她,她的父母、兄妹我也叫不出。眼角瞥见狐狸脸上“早就知道你没心没肺”的笑容,不由更加来气,边瞪着他边尽量压住脾气安抚女孩:“你爹本就没死,他一直在我们身边。以前他保护你和你的家人,现在他会保护所有云岭军的将士,这是他的使命。”
女孩似懂非懂的抬头,说:“可爹他不和我说话,我怎么叫,他也不理。”
我只好继续瞎掰:“因为他要听更多的声音,会有很多人需要他帮助,所以他只能先顾别人,他知道身为女儿的你不会怪他,对吗?”
在我的注视下,女孩点了点头,又马上摇头,接着在我怀里放声大哭。我皱眉任她把眼泪、鼻涕抹在衣上,平生第一次觉得有些事也许哭出来更好,但这念头只是转了转,就被女孩形象全无的哭泣样子打消。
终于哄走小女孩后,我松了口气,狐狸关好门,笑眯眯的说:“没想到你还会安慰人,真希奇,难道和某人在一起时间太长,连心肠也变软了。”
我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喃喃:“曾经有人跟我说,一直活在所有人心底的人是不会死的。”接着又在他挑眉后,轻声道:“可惜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不相信。死了就是死了,不管如何怀念,都会渐渐被人遗忘,倒不如不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死了,我想我也会做和你一样的事。”
我和狐狸都不喜欢回忆,没有、也不应有人拌住我们的脚,即使那人曾经重要。但如果他停下来,当等待也无用时,抛弃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的我们,是否太过残酷?但为什么我就是即不想他等我,也不愿我等他。或许以前的我还是想岔了,权力的路上虽不许两人并行,但窄窄的路,追逐才显得特别有趣。
他止住笑,深邃的眼里快速闪过些什么:“你……不一样了。”
我微笑,以前总爱上某狐狸的当,现在也该扳回一城:“只是想通些事情,过去的我太执著。哥哥最近不也想通很多事吗?要不然怎会如此快的联系纪长风。至于我想通的事,就是赌约作废,我没兴趣了。楚国我不要了,烂摊子还是留给哥哥你收拾吧。”
他古怪的望着我,似乎真的摸不清我到底再想什么,犹疑不语。
我心里暗乐,看多了狐狸决绝果断的样子,他此时的表情格外赏心悦目。这次灵魂出壳真值,阿星要是当上秦王……我刚开始胡思乱想,鸽子扑动的声音响起。
狐狸到窗边打开窗户,一只灰色的鸽子飞了进来。他蹙眉从鸽腿上拿下样东西,展开细看,脸色越发凝重,抬头望着我说:“你最好想清楚,太后已经下旨秘招白夜回京,没时间了。”
我觉得万分可笑,摇头道:“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白夜还没傻到回京任人宰割的地步。”
“白夜当然不傻,秋家人也没天真至此。但如果秋家让白夜带兵回京,甚至做出各种让步呢?”
“这我倒不明白了。”我沉吟:“消息准确吗?”
“纪长风传来的消息没问题,他没背叛我。”狐狸把纸条点燃,恢复优雅的笑容在稍纵即逝的火花下显得异常阴森:“而且没什么好怀疑的,他们要对付的是我。”
我微微蹙眉,秋家绝不会平白无故对付自己的继承人,而且我总觉得狐狸与秋家的矛盾并非他表面说的那么简单,甚至连他母亲的死也不是这个矛盾的重点……
就只这么一迟疑,秋霁言的笑脸变得舒畅明亮:“差点被你骗了,你若不想要楚国,何必费神思量此事?”
我暗叹口气,刚演的欲擒故纵戏码立刻被拆穿,丢人呀!可到嘴的肉谁愿意吐出来?我顶着楚后的头衔,碰上这等关系切身利益的大事自然要好好想想。
“哥,其实人家就是想吓吓你,谁让你老欺负我。现在我的事你全知道,可你的事,我却不太清楚,这样太不公平了。”既然被看穿,就大方的承认,顺便半真半假的抱怨。
“怎么会不清楚?晚上都给你看清楚了呀,要不然我吃点亏,今晚再给你看一回。”狐狸暧昧的笑,明显转移话题。
“你若不想说,就当我没问,不用特意气我。”我怒,他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我那一肚子怨气啊!!!!想我伤病之人,怎么也应该独享张床吧?偏有人死皮赖脸,晚上不肯到外间休息,美其名曰照顾我,结果就是抢走半张床。更过分的是此人不光抢床,还喜欢脱光后把我抱在怀里,说这样睡着放松,而且不用担心我跑不见了,这是哪门子歪理。可恨我体虚气弱,反抗无力,只能听之任之。
他的笑淡去,深黑的眸如夜空般浩瀚飘缈的无法解读,凝视我半晌,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