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琛显然也有些不满意,叶素薰觉得在外露宿更加不便,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程琛下了马车过去借宿。
坐了许久的马车,叶素薰也累了,她自个儿跳下马车,小幅度地伸展了一下双臂,
“寒舍简陋,无空房舍,请公子别处去。”女人的声音,木屋的主人连门都没开,婉拒了程琛借宿的请求。
虽没见到面,然声音听起来让人感到主人待人是极温和,她们刚才走了那么远,又仅得这一户人家,叶素薰忙走过去,靠到门边,恳切地道:“主人家,我们远道路过,走了很远路没找到人家,荒地里露宿诸多不便,恳请主人家行个方便,就是在院子里过夜也行。”
隔着树枝围成的篱笆墙与柴扉,里面一阵静寂,就在叶素薰失望地打算离开时,女主人说话了。
“你们远道而来,从哪来的?”
“从江宁来的。”
“江宁!”女主人的声音突地拔高,又停了好久,方问道:“你们从江宁来,欲往何处去?”
“往介陵而去。”
“从江宁往介陵而去?”女主人重复了一句,声音有些颤抖。
不知何故,叶素薰感觉到女主人似是很激动,又是良久的沉默,柴门拉开了一条缝隙。
主人愿意给她们投宿了,叶素薰欣喜地望过去,只一眼,她吸了一口冷气,女主人的声音虽是有些沉暗,却并不难听,可那脸,虽只看到半边,却让她觉得,看到的不是脸皮似的。
柴门忽一下关上,又猛然间打开,这一次,叶素薰看清了,女主人的脸像是被剥去面皮般,脸颊发红,血丝密布,虽说不上恐怖,也有一种让人不忍卒看的感觉。
叶素薰看着女主人的时候,女主人也在看她,叶素薰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女主人看自己的眼神,似是在看认识的人。
“你们几个人?”女主人扶着柴门的手微微发抖,颤声问道。
“我和我表哥,还有一位车夫。”叶素薰道,程琛本来离了两步远,此时也走近前来。
女主人抬头看了程琛一眼,眼帘轻颤,把柴门整个打开,道:“进来吧。”
木屋中竟然没有别的人,程琛微微皱眉,似乎担心进了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袖手踱步,状甚悠闲像欣赏景致般在院子里慢慢转悠。
处在荒凉的山脚下,周围再无住家,这么僻静的地方的一座房子,只住了女主人一人,确有些古怪,不合常理。叶素薰偷眼看女主人,却见女主人眼神空洞,失魂般怔呆着。
驾车的下人在解鞍喂马,叶素薰陪笑道:“大姐,能否借灶房一用?”
女主人整个人一抖,显见给叶素薰那一声吓着了,叶素薰正想道歉,女主人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会生火吗?”
叶素薰诚实地摇头:“不会,学着试试。”
“先过来帮我拾掇房间。”
女主人早先说没有房间显然是推托之语,便是被子褥子什么的,也尽够的,只不过应是很长时间没有用过,有一股霉味。
“把这些抱到院子里展开散散气……”女主人开始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虽面上淡淡的,细节上却很注意,看起来很关心他们。
拾掇好房间,女主人让叶素薰到灶房帮忙。
教叶素薰择干菜,女主人舀了水倒进锅里,熟练地点火烧水。
“江宁是国都,很繁华吧?”女主人往灶膛里加了一块柴,很随意地问道。
叶素薰的记忆从华家村的小院开始,江宁城是什么样子她一点印象没有,不过既是国都,自然是繁华的,她点了点头。
“国都之中,住的多是皇亲国戚高官显爵,看你们衣着装扮,不是寻常人家……”
女主人看起来不像是好奇之人,为何问得如此详细?叶素薰微有不解,想了想实话说道:“我表哥家也算显爵,姨丈是世袭的英国公爵位。”
“英国公的大公子?”
“正是。”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
叶素薰听得一声幽幽的叹息,抬头看时,女主人的眼睛里似乎有晶莹的东西迎着灶膛冒出来的火光闪烁,叶素薰想仔细看,女主人垂下头,叶素薰清晰地看到,一滴水滴落到地面上。
锅里的水咕咕冒泡,长久的沉默后,女主人问道:“江宁城里,除了你姨丈家,还有很多袭爵的人家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叶素薰有些歉意地低声道。
她想跟自己打听谁!叶素薰肯定,只是,自己什么记忆也没有,没能说出什么。
一个女人孤身住在山边独屋里,女主人身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吗?看着火光映照中女主人瘦削吓人的脸,叶素薰感到一阵心酸,一声邀请冲口而出:“大姐,你一个人住这里很不安全,若是没什么记挂的,跟我们一起走,可好?”
“跟你们一起走?”女主人喃喃道,眼神飘忽迷离。
43、晋江独家发表
翌日上路;一行三人变成了四人,叶素薰昨晚冲口而出邀请女主人跟着自己走;说出去后倒没有后悔。
萍水相逢;自己的邀约甚是冒昧;女主人竟然愿意同行,倒教她有些意外。
事先没跟程琛商量过,程琛也没说什么,只冲女主人微点了点头;似乎同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上了马车后,叶素薰介绍了程琛名姓身份,又作了自我介绍;方轻声探问:“大姐;怎么称呼你?”
“孟雪宜;喊我孟姨吧,我跟你们的娘差不多大的。”女主人看着车厢外一排排向后退的树木,低声道。
“好巧,家母姓孟,家母的一位情同姐妹的好友闺名就是雪宜。”程琛笑道。
孟雪宜听了程琛的话微一失神,旋即笑道:“你娘也姓孟,那倒是缘份,你娘好吧?”
“好,我娘本来一路来的,后来回去了。”
“许多年以前去过江宁,不知现在江宁什么样子?”
……
叶素薰在一旁聚精会神听着,一路行来她被程琛看得什么都不敢问,对未知的一切她也很想知道。
孟雪宜问了很多,她似乎对江宁城的一切都感光趣。
程琛颇有耐心,孟雪宜问什么他都一一回答。叶素薰听着听着,觉得有些奇怪,孟雪宜总把话题往程家的世交故旧,程琛的同龄青年子弟身上绕。而程琛说了很多,讲了很多官宦世家及同龄朋友,孟雪宜却越听神色越焦躁,似是没有听到想听的。
一路说话,时间过得极快,中午吃的干粮,申时经过一个小集镇,程琛听说小镇名香檀镇时,即命马车夫找客栈住下。
“这个镇子的檀香扇最是有名,既然路过,我们下来走走,挑几把回去送人。”
他不急着赶路,叶素薰当然没意见,孟雪宜也不多言。
车夫留在客栈中照看行李,程琛带着叶素薰和孟雪宜往集市而去。
香檀镇的道路都是青石板铺成,三人并肩缓步,一路上但闻簌簌的扇子轻摇之声,买与卖双方言笑晏晏,轻语慢言,不像买害卖家,倒像是朋友。
“这个地方的买卖气氛营造得真好。”叶素薰赞道。
孟雪宜有些不明叶素薰在说什么,疑问的眼神看向程琛。
“素薰妹妹大约在说这里的商人会经营。”程琛低声解释,程颢喜欢经商,他有时也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语言。
“三位是远道而来的吧?这时候买扇,便宜不少,买十把的银子,在夏日仅买得七把。”
店家这是在不动声色地诱她们多买几把,叶素薰心中暗笑。
孟雪宜不解地问道:“为何这时便宜?这扇子跟夏日里的不一样吗?”
程琛同样是疑问的眼神,店家有些结舌,通常他这样说,顾客第一反应是现在买捡了便宜,而不是去考虑为何这时买便宜了。
“扇子是节令使用的东西,天冷了用不着,卖得少,而做扇之人,不能因天冷就不做了,店家也不能因天冷不经营了,为了能卖出货,就压利销售了,可是这样?”叶素薰笑道。
“正是正是。”店家连连点头,展开一把扇子扇了又扇。
扇子摇动间香风阵阵,这里的商人推销习惯深入骨髓了,叶素薰唇角翘起,那店家被看穿,脸一红,扇子摇也不是不摇也不行,僵住了。
“这扇子扇起风来,比一般檀香扇更香,扇画是拉烫,给别处描绘的好看。”孟雪宜赞道。
普通檀香扇一把约一两银子,寻常人家用不起这样精致的物品,孟雪宜居住山下木屋,为何点评起这些东西很在行老到,似乎是经常用到的。
只是一闪念,叶素薰也不在意,她被精美雅致的檀香扇吸引了。
香檀镇的檀香扇是用当地的旃檀精雕细刻而成。扇面有人物山水,花鸟鱼虫等等,画面意趣盎然栩栩如生,扇子玲珑纤巧,色泽秀丽,展开轻摇间,檀木幽香四溢,沁人肺腑。
程琛笑着看叶素薰和孟雪宜,让她们各挑一把,他要买了相送。
“刚才走过来的那一家,花式更多,咱们到那边再看看,我想买上一两千把给我爹放在商号里销售。”叶素薰摇头,表示没看中。
一两千把?在这个季节可是大笔的买卖,店家刚才给叶素薰似笑非笑看了那一眼,有种给叶素薰看穿的窘迫,听得叶素薰要购进这许多把,毫不怀疑叶素薰这话的真实性,为拢住生意,马上道:“我可以给三位下价,若是能进两千把,每把按五百文计价。”
叶素薰虚虚实实,没料到店家竟如此利落地下了一半价,这一家的扇子画面和工艺也不差,刚走过的那几家,店主没有这家有魄力,叶素薰真有些动心,只是她自己身上是没银子的,不知程琛带了多少银子,叶素薰朝程琛看去,程琛也正在看她,两人目光相接,程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这是表示没银子了,叶素薰扫了一眼扇子,五百文接近成本价格,店家利钱极薄了,若不是天凉,八百文一把都未必进得到货。
大好的赚银子机会叶素薰得放弃,心思一转,对店家道:“我们还要前往介陵祭祖,带着货物不便,待回返江宁时再过来捎上。”
到手的买卖不能成,店家听得叶素薰前面的话,有些丧气,这一走,谁知还来不来,待听得说回转江宁,眼睛一亮,道:“小姐的商号在江宁?未知是哪一家?蔽镇最近有许多人要上江宁参加恩科考试,行程在即,可以帮小姐捎过去。”
叶素薰来时路上见到很多书生模样的人往江宁赶,知是恩科在即,特意说出江宁两字,正是此意,当下顺水推舟道:“甚好,这般,我先付五十两定银,你让人把扇子送到江宁英国公府,由我姨妈验收付银子。”
店家开始听得只付五十两定银,要一口否决,不行两字到了唇边,听叶素薰说出英国公府四个字,急忙吞了回去,高兴地应下。
程琛付了五十两银子,叶素薰仔细看了一下,定下男式一千把女式两千把,比原先说的增加了一千把,店家大喜过望,送货物的费用提都不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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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没有用扇子的,压到明年卖,檀香扇不比别的东西,还得细心保养,你又不开商号,这扇子不该进。”回到客栈后,孟雪宜不停摇头,又埋怨程琛:“你该反对的,若你不肯掏定银,素薰便进不成货了。”
“她喜欢就好。”程琛看着叶素薰温柔地笑了笑,不以为意道。
“你这样惯着她,会害了她也会害了你自己。”
“有人给自己惯着,总比没有好。”程琛扭头看向窗外落日,幽幽道。
他两人言语来往,一个是长辈的口气,一个是爱人的腔调,叶素薰一阵不自在,张嘴想分辩,抬头看到程琛的神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