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姬被打入冷宫时,刘荣还未受牵连,她以为陛下会念着刘荣,放她出去,可刘荣被废,无疑是笃定了陛下厌弃她们母子的事实。她在这闭塞的冷宫之中无法得知外间的消息,是故王娡的短短一句话,已将她的心摔在地上,踉跄着跌坐在地,看着王娡高傲的转身离去,满心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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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子璀璨,一弯弦月高高挂在天际,却被星光掩得失了光华。
睢阳城梁王宫议事厅内,空气似乎凝滞一处,胶着得人无法呼吸,而梁王刘武静静立在殿中,望着殿外漫天的星斗,眉头紧蹙,尽是迟疑。
“梁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王府门客满面凝重,带着份决绝的逼迫道:“王爷,长公主好权,王娡许娇翁主后位换刘彘小儿的帝位,王爷若狠不下心,日后如何绸缪江山万代啊。”
刘武面色一凛,却是身形未动。
一边沉默的另一门客见梁王面色微动,忙上前道:“长公主一心向彘,娇翁主也用心为其绸缪,若除娇翁主,长公主心必向王爷,以兄弟为帝,定胜异心子侄,王爷慎思!”
“也罢!”刘武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噤声,远远望向天际无甚光华的弦月,终于狠狠下定了决心,“便依尔等言策而行!”
不同于门客谋士面上的雀跃,喧哗之下,刘武满面凝重的离开了议事厅,心中五味陈杂,不可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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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暑热,堂邑侯府门外,一辆宝盖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下。
一身天青色深衣的刘荣跃下马车,看着堂邑侯府深广的门楣,淡淡出神。
“王爷,侯府里的人说,翁主不在府内。”何永怯怯出声,看到刘荣越发黯淡的面容,心中也尽是惋惜。
刘荣微微叹了口气,看着手中通透碧绿的翡翠雕花笄愣怔出神了许久,用绢布包好交给了何永,“把这个交给侯府的人,仔细嘱咐交给阿娇。”说罢转身,再无眷恋的登上了马车。
被废拘于金华殿的日子现在看来,似乎也是一种享受了。母亲的死讯自冷宫传来时,刘荣只觉得释然,他这个太子从头到尾都当得名不符实,父皇虽宠却不爱,却从未特意照顾自己这个太子,似乎只是为了顺应朝臣所求,防备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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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邑侯府阿娇的闺阁内,阿娇抱着年幼的陈修心情格外豁达。
“翁主,临江王已走了。”云芳谨慎的将绢布包裹的玉笄递给阿娇,接过陈修软软的身子,却一点也不敢放过阿娇的神色。
泛着幽光的碧绿翡翠雕着精致的兰花,这是女子及笄之时用来挽发的饰物,刘荣是想亲手送给自己的吧,可他走了,留下这么个东西,阿娇丢也不是,戴也不是,当真恼火。反复端看了许久,阿娇终于恼怒的将玉笄丢给一旁的念文,“收在箱子最底下,不要让我再看到!”说罢又抬手去逗弄陈修粉嘟嘟的脸颊,瞬间抛却了刘荣带来的恼怒。
刘彘就要被立为太子,她接下来要烦忧的便是自身之事,哪里还有工夫顾这许多。
“阿娇!”陈融带着几分轻挑的声音从外间远远传来,阿娇顿时一头黑线打眼望去,却见同陈融相携而入的刘非,一脸不如意的跟在陈融身后,定定看着阿娇。
“非哥哥,你怎么来了?”对于刘非,阿娇远比看自己这个不成材的二哥亲热许多,毕竟是自己的师父,勇武之名在外,爽朗大气的刘非,相处起来着实让人觉得轻松。
看到阿娇明媚的笑脸,刘非也不由得笑道:“看你,这么喜欢孩子,日后可是要多生几个来玩啊!”说着捏了捏陈修的小脸,却不防这小子丝毫不给面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虽不见眼泪珠子,可那雷声着实吓得刘非脸色僵硬。
自己的孩子,这是阿娇心中无法言说的痛苦,冷血绝情如刘彻,耳鬓厮磨做夫妻十年,她都未曾受孕,其中纠葛,她从未敢深想。此时看着修儿童稚的容颜,耳边如雷鼓般的哭声引人焦躁,阿娇面上的不悦迅速蔓延,看向陈修的目光竟不自觉带上几分恨意。
似乎注意到阿娇的不对劲儿,云芳连忙从阿娇手中接过陈修,笑着道:“王爷翁主,这孩子是生来疼得,怎么能说是拿来玩呢,也难怪小少爷不依了。”
“好了云芳,你把修儿抱回大哥房里去吧。”挥退了一干婢仆,陈融难得带了几分正经之色,“阿娇,陛下打算封刘彘为太子,这事儿……母亲同你讲过吧?”
敛下心中不合时宜的情绪,阿娇换上一脸天真道:“母亲并未告诉我,宫里发生什么事儿了,二哥。”
“还不是为了你当……”
“陈融!”刘非一声厉喝打断了陈融的抱怨,肃颜道:“阿娇,我今日,是同你辞行来的,父皇有命,我要往江都封地去了。”
原本的历史,七国之乱后刘非便不在未央宫暗潮汹涌的明争暗斗中了,这里是刘荣同刘彘的战场,而刘荣走后,景帝更是为刘彘清空了太子位上的阻碍,全力为他铺设了一条光明大道。
“不能不走么?刘彘不也还留在宫里,再说外祖母也要大寿了。”可是这许久的相处,阿娇不愿刘非离开,那种对兄长的莫名依恋,她对陈须陈融没有,对刘非,却有。
刘非无奈一笑,“皇命不可违,阿娇又说笑了,日后我走了,你也不能慢待习武之事,要不前面的苦就都白吃了。彘儿……他若是欺负你,就来江都找师父,我替你教训他!”
这最后一句,终于将阿娇的眼泪招下来,她目光晶莹的笑道:“你又不一定能打过他了,再说他身边如今还多了个韩嫣呢!”
“那非哥哥就带你跑,跑到一个刘彘欺负不到你的地方去。”刘非笑颜明媚的看着阿娇,那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里,只有满满的关切,最真挚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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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虫鸣越发杂乱,夹杂着未退的暑热之气,屋子里闷热的让人难以入睡。辗转许久,阿娇终于放弃了睡觉的打算,索性踢开薄被大字躺在榻上,望着漆黑之中床帏上繁复的花纹,愣愣出神,只觉心绪杂乱无法平复。
盛暑之时,阿娇多半都随刘嫖住在长乐宫中,殿阁恢弘森然她也从未觉到暑热,可如今因陈午妾室的缘故惹恼了母亲,又因立太子之事忙碌,是故阿娇被丢在府中,一时倒少了管教。
夜并没有很静,所以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走到阿娇的床边,她才隐约觉察到身边多了个人影,带着陌生的露水味,以及绝对的疏离。
“云芳!”
莫名的恐惧感促使阿娇起身扬声,明显觉察到人影的颤动,继而一双大手狠狠捂在自己的口鼻间隔绝了空气,那带着几分泥土味的清新药味却无端让阿娇心安,可不过愣怔片刻间,只觉颈间一阵刺痛,身子似乎腾空,继而便没了知觉……
☆、离开长安
花香恬淡,缭绕鼻尖,略带尖刺的濡湿不断刺激着阿娇的神经。
终于在忍受不住睁开双眼,却猛见一双碧蓝眸子近在咫尺,阿娇思绪瞬间的凝滞,“啊——!”继而惊慌失措的胡乱挥舞双手,猛然起身。
被阿娇的疯狂惊到的大白猫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高傲的竖起雪白的大尾巴,留给她一个雪白的大屁股,妖娆的迈着猫步跳上了紫藤椅,慵懒坐下。
阿娇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化外之境,长长的舒了口气。
满目碧绿的木芙蓉叶子随着清风发出沙沙之声,阿娇愣愣的打量着这一片花田,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思虑许久未有答案,她索性一把捞起慕白肥嘟嘟的身子自己躺在了椅子上,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慕白,是你把我带来的么?我记得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巴的……”
喃喃自语,阿娇努力地回忆着太过模糊地思绪,却是突然起身将趴在她腿上的慕白惊出老远,“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我的木芙蓉花呢?怎么少了那么多!”话落,眼神凌厉的瞪向慕白。
原本的木芙蓉花海何其妖娆,如今放眼望去,稀疏的花朵虽仍妖娆,却少了那份壮观。颜生曾说这木芙蓉一瞬花开弹指花落,此起彼伏永无断绝,被摘掉的花枝,却会停开一年。那这些少了的花,定然是被摘去了,可此地颜生送给了自己,又怎会有他人摘花,思虑一番,阿娇觉得这事儿,问一直守在此地的慕白,最为恰当。只是阿娇忘了,慕白不过是一只猫,不会说话的神猫罢了。
“喵呜——”慕白抗议的怪叫一声,跃入花丛叼了朵火红的木芙蓉放在阿娇手中,嫌弃的瞥她一眼,纵身跃进了深深的花丛之中,没了踪影。
阿娇一脸莫名的看着手中的花,不明白慕白的意思,正想去花丛中寻它,身子却突然狠狠一颤,继而片刻的混沌,刺目阳光瞬间刺入视线之内。
“你是陈阿娇?”
“知道你还问!”阿娇恼怒的揉了揉酸痛的脖颈,瞪着自己面前挡住了阳光的高大身影,却是极其郁闷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捡起手边的花用力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仍然同对方差出好大一段身高,顿觉憋闷,“你是谁?”
面前男子一身靛蓝短打,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英气修眉斜飞入鬓,不掩落拓疏狂。只是脸上纠结,眉眼间的迟疑中,分明写着为难。
“你干嘛把我带到这儿?”阿娇打量到四野荒芜,举目不见人烟,顿时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还有,谁让你抓我的?”夜入侯府掳走自己,此人定然身手不凡所图不简。
那人定定打量阿娇许久,终于在确定她没有丝毫惊惧之色后,顿时释然,“我同你无冤无仇,自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可是我也不记得我同谁有这样大的冤仇,能让他买凶杀我啊。”面对这人的含糊其辞,阿娇终于没了耐心,“如果你说,那我就走了。”说罢转身便走,那人也并不拦她,只是看着阿娇在低矮的灌木丛中走出老远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才纵身一跃掠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你还真走啊?”
“不然你以为我呆在这儿干嘛?”
瞠目结舌似乎不能形容他的诧异,这种养在深闺娇生惯养的侯府贵女,不及十岁,么会有如此临危不乱的定力?
“我奉梁王之托,取你性命。”
“小舅舅?不可能!”阿娇根本无法将一向最疼爱自己的梁王小舅舅同买凶杀人的阴鸷狠毒形象联系在一起,终于失了镇定的言辞否认,“你胡说八道!”
“除了要争皇位的梁王,你以为还会有谁,要你的命?”看到阿娇的慌乱,来人反而镇静许多,“没有你就没了馆陶的阻力,那梁王登基不就易如反掌了。”
简单的两句话,已经冰透了阿娇的心,刘彻能为皇位弃自己于长门冷宫不管不顾,何况梁王?那个冰冷的位子,看来着实可恨。阿娇不由的紧握拳头,细细思量一番,慎重道:“你不愿杀我,可也不愿放了我,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若要杀他早就动手了,怎么会等自己醒来,而这人眉眼虽凌厉威武,却尽是磊落之气,阿娇在心中盘算,他也许是个注重声明的游侠。
惊讶于阿娇的聪慧通透,来人抱臂在前,摆出一副探寻的姿势道:“我是没打算杀你,可是放了你回去,又违背了我的誓言,所以……我想问问你,该怎么办?”
“你是谁?”阿娇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忙补充道:“我总要知道你的身份,才好告诉你怎么办吧。”理所当然的样子,完全忘了他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