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殿下呢?”大量到一早便魂不守舍的两个伴读,卫绾终是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见张骞不说话,又转向韩嫣,“韩嫣,你说!”
“殿下……殿下许是睡过了。”向来不怎么守规矩的韩嫣胡诌。
卫绾手里的戒尺凌空一挥发出厉响,怒道:“你们两个,若再不说实话,我便直接去禀报皇上了!”
这般严辞厉色,两人虽跪伏在地却仍无人开口,卫绾当即起身便欲向外,走到门口时,却听张骞道:“太傅,殿下出长安去寻翁主,还望太傅代为隐瞒,太子他……他……”
“胡闹!”卫绾一声怒喝摔了手中书简,却是不顾两人的阻拦,大步离了猗兰殿,留下韩嫣张骞两人无奈相对,只在心中为太子祈祷,陛下的怒气,不要来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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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才刚映上天际,沉睡的汉中仿佛被碾压般的颤动,鸡鸣犬吠的杂乱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原本坚固的城墙房屋,推成瓦砾……
五月丙戌日,晨曦未明,汉中地震。
作者有话要说:尚虞,就是前面奉梁王命刺杀阿娇的那个不称职的游侠。
☆、绝处逢生
这一日的清晨,上庸迎来的不是新一天的美好,而是死亡带来的孤寂。
幸免于难或受伤较轻的人立刻便醒悟过来,瞬间沸腾了修罗地狱般的废墟,四处寻找着自己失散的亲人。
“师兄……师兄!”淳于歆向来早起,所以她并未被倒塌的房屋砸到,循着记忆找到尚虞的房间所在,却刚好看到站在一边安然无恙的尚虞,难以自抑的狠狠抱住尚虞,强忍的泪水再忍不住扑簌落下。
“咝——”尚虞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对上淳于歆担忧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无妨。”
然而这话,在淳于歆固执拉开他挡在身侧的衣袖时,变得那般苍白。尚虞烟灰的衣衫,在右腰侧晕出巴掌大的一块血迹,虽未有扩大的趋势,然而这样的擦伤,也着实刺目。
“师兄……”
“阿娇呢?”尚虞四目一扫客驿的废墟,稀疏的人影间并未见到那一抹高贵的身影,顿时心头一震,“你一路过来,可曾见到她?”
听了这话,淳于歆也顾不上尚虞的伤势,担忧的望向身后残破的房屋,阿娇同刘非的房间紧邻,不同于她和尚虞所住,那边的房子,被一棵倒下的大树带倒了墙壁,整个摊成一片废墟。
“王爷……王爷……”县丞的房子并未出事,是以他回过神来,便忙寻了人到客驿来看刘非,若江都王在他的地方出了事儿,那他就算命大逃过了地震,这条命也是必然没了的。
淳于缇萦闻异人言,上庸有疫,尚虞到此时,才明白这瘟疫所来,因地动灾祸,暑热死尸难以及时清理,引发瘟疫。
下午的时候,众人终于在废墟间挖出了刘非,他躲进了床下,虽有几处擦伤,却并无大碍。然而一群人筋疲力尽找到傍晚,都不曾见到阿娇的影子,也不曾听到她的声音,以至于淅沥沥的小雨飘落下来,心也跟着沉到最底。
“师兄,阿娇她不会已经……”
“不许胡说!”尚虞毫不犹豫的打断淳于歆的话,只努力在废墟中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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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经历过死亡,那死亡就算不了什么,可经历过绝望的孤独等待,再来一次,即便是转瞬而逝的凄冷,都可以崩断心底最后的那根线。
当阿娇从黑暗中醒来时,她的眼前只有黑暗,一望无尽的黑暗,只通过右脚传来的刺骨疼痛,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向来放在枕边的白玉簪,可胳膊被重物压住,她整个身子僵硬着完全无法活动。其实阿娇就躺在她的床上,重重帐帏同木架一起塌下来,救了她的命。
“有没有人……救命啊……”昏睡太久她的嗓音格外沙哑,但对于之前昏迷时的寂静,这样的呼救明显有些作用……
可是透过重重瓦砾得见光明的呼救声,实在太过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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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王车驾滞留上庸,上庸地震城墙皆毁……
猎猎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刘彻拼命纵马前行,脑海中却不断回荡着这句挥之不去的话。上庸县残破的城墙映入眼帘时,终于在他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狠狠扬鞭,只希望快些看到安然无恙的阿娇。
如果不曾经历过长门凄冷,阿娇不知道她能否在废墟的黑暗中等待希望的降临。
只是当长久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一缕微光时,她只是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在等待眼睛适应这光线的时候,她不断在心中猜测,绝处逢生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谁?小心翼翼探寻瓦砾废墟的窸窣轻响,终于伴着灿烂的光明照在阿娇身上,蒙在她身上的帐帏,让早已筋疲力尽在废墟中寻人的幸存者,险些以为此地无生还者。
尚虞丢开手中的锄头,小心翼翼的蹲□子,拿出别在靴中的短匕,“刺啦——”一声划开厚厚的帐帏,他首先看到了蒙在被下的身形,然而那纹丝不动的人影,让他的心险些忘记跳动。
“阿娇?”试探的开口轻呼,手下却毫不犹豫仔细搬开木架上的碎石。
“救命……”沙哑的嗓音几不可闻,然而在万籁寂静中,还是清晰的传入人耳中,旁边人见此地似有生还,都赶紧过来帮忙。
七手八脚间,这个架住阿娇身子的木架,堪堪被清理出来。
阿娇惨白如纸的脸庞,衬着雪白的襟衣格外憔悴,只是她微眯的眼眸第一眼看到光芒中渐渐清晰的人脸,不由露出一抹绚烂的笑容,至少她觉得,这笑很开心。尚虞疏狂的眉眼难掩憔悴,直直撞进阿娇的眼中,伴着他谨慎伸出的手,阿娇觉得自己僵硬的身子在动,她感觉到了尚虞手掌传来的温度……她还活着。
虽然不止一次赌气同颜生吵闹,不愿重生,然而此时她才发现,比起未知的新生,她同样惧怕死亡,或者说惧怕死亡带来的无尽孤独黑暗。
“阿娇!”
尚虞小心翼翼的将阿娇从废墟中拉起来,却不妨阿娇靠在他胳膊上的身子,突然向前一跃,牢牢拥住了他的肩膀……
“尚虞……你怎么才来啊……”伴着哽咽的沙哑轻呼响在尚虞耳边,他疲惫的身子一颤,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
阿娇如今已过及笄之年,她会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这是从一开始相识便知道的事实。只是不知为何,尚虞突然失去了力量,他无法推开拥住他的这个浑身冰冷的人。
凌乱的马蹄声伴着一声嘶鸣在废墟间激起飞扬的尘土,打断了尚虞心中的纠结,尘埃落定几丈外黑色神骏上一袭青衫眉目坚韧的少年,抿着一双薄唇投来冷冷目光,似含冰刃般凌厉。
不过对视一眼,尚虞恍若未见的顺势扶起阿娇的身子,她被埋在废墟中许久未尽食水自然毫无力气,娇弱的身子自然全依靠着尚虞的搀扶。
刘彻骑在马上,冷冷看着站在阿娇身旁的男子,适才的担忧消逝后,却并未有预想中的激动。明明刚才那人眼中闪过的,是志得意满的胜利,他扶着阿娇,眼中闪过胜利,尤其自己还不知他究竟是谁。
“阿娇!”
刘彻翻身下马大步向阿娇而去,自然将她抬首时的惊讶尽收眼底,几步近前,毫不客气的推开扶着她的尚虞,冷声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在下的妻子在下自己可以照顾。”
尚虞的手一僵,却并未扯开,然而刘彻手中却是用力,打横将阿娇抱在怀中,大步离去。
当朝太子刘彻?尚虞空落落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大步离去的刘彻,不由紧紧攥住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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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逃婚是件需要勇气的事儿,那么当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了这件事儿,却在半路碰上灾祸,尤其在绝处逢生时被甩在家中的新郎官抓了现行,境地,当不能用混乱二字概述。
刘非对于自己没能第一时间救出阿娇,十分惋惜。刘彻对于自己第一时间看到被救出的阿娇扑在尚虞怀里,十分憋屈。是以将阿娇抱回受损不大的县衙内安置后,刘彻便穿着一身仆仆风尘的青衫守在阿娇身旁,对于她刻意装睡的行为,也不置可否。
“王爷,你让他出去,我要帮阿娇上药……”
阿娇迷迷糊糊在睡梦中便听到淳于歆的娇叱声,几番抵抗终于楠伊抗拒这份嘈杂,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便看到淳于歆提着药箱站在远处,刘彻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两人中间夹着刘非,左右为难。
看这情形,该是淳于歆要帮自己上药,刘彻不配合。
“咳咳……”阿娇虽然是轻咳了一声,可沙哑的嗓子牵动还是忍不住皱眉,刚好迎上三人担忧的目光,讪讪一笑,阿娇此时并不想面对刘彻去解释这个逃婚的问题,“彻儿你先出去吧,让小歆帮我上药。”
刘彻定定看了阿娇片刻,才起身一言不发的出去。
淳于歆包扎伤口的时候,嘴巴一直没有闲着,于是阿娇毫不费力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弄了个明白。
地震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阿娇是最后一个明白的。然后刘非受了些擦伤,尚虞腰侧被刮破也没什么大碍,然后就是把阿娇一路抱回来的这个太子爷,冰山一样守在阿娇床边纹丝不动,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娇,原来你逃了大汉太子的婚。”淳于歆一边满是敬仰的吐出这句话,一边用沾了药酒的纱布捂住阿娇脱臼的右脚踝,手法娴熟若有所思的揉了起来,“那他找来了,你是不是要跟他回去成婚呢?”
淳于歆手下突然一阵用力帮阿娇对好了脚骨,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却咬着牙并未出声。阿娇心里这会儿,正疑惑淳于歆道出的这个问题,刘彻找来了,她是跟他回去,还是继续向西找颜生?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得我好苦逼……
☆、巧言狡辩
汉中地震,房屋倒塌城墙损毁,其中以上庸最甚。
身为太子,自幼习的是帝王之道,子民之说对于如今未涉及权利顶峰的刘彻,其影响远超出了阿娇的预料。然而目之所及残垣断壁伤残老弱,也难怪他会亲身与县中百姓重建家园。
刘彻,也许是因为帝位之上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将他性子里的人情磨灭了吧。
阿娇打量着不远处同几个青年一同扛了半晌木桩正歇息的刘彻,看了眼淳于歆适才回来拿药箱递给自己的解暑汤,犹豫一番,终于还是提步向坐在残墙下歇息的刘彻走去。
“彻儿,擦把脸吧!”阿娇将手中打湿的帕子递给刘彻,倒了解暑汤递给他,“这个解暑,你快喝了吧!”
刘彻笑着接过碗,刚要喝下,却似想起什么,“阿娇,这汤药还有么?”
“有啊,不够么?”阿娇说着,将壶中剩下的汤递给刘彻。
然而刘彻只是稳稳端着阿娇亲自递给他的那碗,起身几步将陶壶递给不远处闲坐的青年,什么都没说,回头向阿娇一笑,一口饮进了那碗中的汤药。
尴尬的露出一个笑容,阿娇的目光凝在刘彻肩处,磨破的衣衫下是红肿的皮肤,映着暗红的血印在细嫩的皮肤下张牙舞爪。养尊处优的皇子,即便弓马骑射修习时,又何曾受过如此大的折磨?
“阿娇,你陪我说说话吧!”自那日长信殿议婚后,再见刘彻确实不再唤阿娇姐姐,只是此时眼里的求乞之色,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的童真。
阿娇本想拒绝,可看到他肩上的伤痕,虽还站着,却不由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