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不觉一阵失笑,明堂距椒房不过些微距离,刘彻还特意派人来唤她等,真是孩子气。只心底一番埋怨,嘴角眉梢的笑意,却是更浓了,寻了个舒坦的姿势靠着,只静静等着。
这些日子也确是被刘韶闹得紧了,靠在车壁上,阿娇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耳边是车轮碌碌,车辇不甚平稳的走着。
却不知走到何地,车轮轧着路面的凸起高高颠起,惊得阿娇没留神,额角撞在车壁上,虽隔了厚厚的绢布,还是有些痛。困意立时消散,掀了帘子正要唤云芳来问话,却猛然发现,外面矮巷憧憧,哪里是未央宫中殿阁的高广。
“住辇!”当即一声厉喝,阿娇放了帘子便要起身,车辇却忽的一住,她没提防才纵起的身子,忽的向后跌去。
“小心!”车帘掀开,刘彻伸出的手却仍没来得及拉住阿娇,便僵在半空,面上略有讪色。
阿娇面上已是蕴了八分怒气,见着刘彻,难免有些愣怔,“你怎么在外面?”刘彻若在,该同她一道乘辇才对。
刘彻扬起嘴角,笑得十分孩子气,掀了车帘进来将阿娇扶起,“我一早就在外面啊。”
心下好奇,阿娇忙伸手去看外间,矮巷深深,确然该是出了未央宫。
“我们出宫了?”
刘彻点头,将辇中软枕垫在阿娇身后让她坐的舒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着尚轻轻飘荡的帘子,阿娇脑海中泛起几分迷蒙,刘彻……难道刚才驾车的是刘彻?
夜色正浓,月明星稀,长安城宽广的街道上,只一驾马车富丽而行。
“彻儿……”阿娇隔着半掀的帘子望着刘彻,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诧异,驾车的,果然只有刘彻,“怎么不带侍从?”
刘彻并不说话,缰交右手,顺势将阿娇的手紧握在掌心,只淡淡笑了笑。
这般宁静夜色,身披霜露而行,阿娇还是头一次。反握住刘彻的手,掀了车帘将身子斜斜靠在车壁上,便静静望着刘彻。
看月色清凉下,往日坚毅刚硬的轮廓,也柔和了许多。
车行得并不快,刘彻又是个生手,一路离了长安城往郊野而来,阿娇只觉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疲惫一阵阵袭来,她渐渐歪了身子,靠在刘彻肩头昏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刘彻就在身边,她靠着刘彻的胸膛睡得虽甜,略抬了头,只觉脖颈酸痛。阿娇才一动,刘彻便已睁了眼,笑着扶起她,“好点了么?”
“嗯。”阿娇点头,掀开搭在两人身上的披风,就要往下去。
刘彻拉住阿娇,将那品红妖艳的披风细细给她系上,这才放阿娇出去。
车帘掀开,寒意滚滚扑面,冻得阿娇一个哆嗦,显然有些受不住,还好披风挡去几分寒意。
晨光熹微,一眼望去,略显惨白的满月尚挂在灰沉的天幕上,晨雾缭绕,却仍能感觉到身在高处的畅快。
“这是哪儿?”阿娇轻巧的自辇上跃下,眉眼间满是新奇。
四野虫鸣阵阵,刘彻一步上前将阿娇整个人拥住,“骊山。”
“骊山?”阿娇一声惊呼,却没脱了刘彻桎梏,“来这儿做什么?皇祖母知道了你我又要挨骂的……”
“又不是没挨过,怕什么。”说话间,刘彻以双臂将阿娇圈住,下颌向边上一抬,阿娇遂疑惑的转过脸去……
冬日枯黄渐退,新芽初生泛出点点绿意,层枯叠绿上,点点鹅黄若星子般铺了漫山遍野,花柔叶软,尚缀着些许晨露,远处有未散去的雾气笼罩,真真恍若仙境。近来天色晴好,须臾不过雾气已散了大半,天色也白了几分,阿娇望着这漫山遍野的花朵,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不是说,你想看骊山的金梅么……”刘彻将下巴搁在阿娇肩头,气息和着含混的声音入耳,瞬间便红了阿娇半边俏脸,“寒梅方歇,此花迎春,春且姗姗来。”
阿娇被他弄得气息有些仓促,忽的半侧脸来,一个闪身跳出了刘彻怀抱,娇嗔一声:“胡说八道!”
日暮山光,寒意尚浓,阿娇一袭火红披风翩然而立,仿若涅槃欲飞的凤凰般明丽,几乎映散了这漫山晨雾。
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继而点点碎金染就,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驱散了天地雾色露气,只将漫山迎春花映得更娇艳了几分。
暖阳洒在阿娇面上,她静静望着刘彻的笑脸,心底那一直不甚清晰的疑惑忽的被扩大开来——刘彻近来,却是一直在讨好她,小心翼翼且十分用心的讨好,可这样,也未尝不好。
山花烂漫,那思绪不过一闪,停在阿娇心底却不曾过去。她静静望着刘彻,忽的一笑粲然,直将那烂漫山花都比得失了颜色去。
私自出宫,挨骂是早就想好了的,帝后两人在长信殿挨了太皇太后一通数落,相携和和美美的回了椒房殿,倒也无伤大雅。
都说春意迟迟,然骊山归来,阿娇却觉那春仿佛一夜之间就蹒跚而来了。
看着刘韶一日日成长起来,阿娇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也许还有刘彻,这般琴瑟和谐心灵相通的日子,她甚至希望刘彻可以一辈子这般赋闲下去。
这日晨起,阿娇才换了衣裳,便有人来禀,说是平阳长公主求见。
平阳仍是那般目空一切的样子,诚然她如今也有这个资本,可想起卫子夫,阿娇不觉便有些怜悯她。卫子夫那个女人,放在哪个男人的后院,都是不能小觑的,何况平阳侯曹寿,亦非常人。
两人三两句寒暄下来,阿娇便不再开口,平阳专挑着刘彻不在的当口来,定是有事儿要跟她说,既然如此,她这架子便一定要端起来。
然而平阳还未开口,椒房殿外却是踉踉跄跄跑进来一个豆绿的小人,跌跌撞撞的扑进刘娉怀里,小嘴儿一扁,立时就要哭出来。
阿娇瞧着这小人讨喜,却正是上元那日大傩仪式上,抓着她可怜巴巴的曹襄。阿娇正要开口寒暄几句,却见刘娉不过眉头一皱,小人立刻又扁了两扁嘴唇,生生将眼角的湿润吞回了肚子里,一脸的倔强。
这孩子,果然有几分趣味。
“襄儿见过舅母,愿舅母长乐未央。”曹襄这礼行得一板一眼,却不知暗地里下了多少工夫,阿娇看向一旁满脸赞许的刘娉,心中不觉更多了几分钦佩,这女人,不仅对自己狠得下心,对儿子也够狠。
顺势扶起曹襄,阿娇却只赞了他两句,便不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阿娇,韶儿呢?我这个做姑姑的可有些日子没见着韶儿了呢!”
阿娇装作疲累,抬手扶额,却向一边的云芳递了个眼色去,“云芳,韶儿可醒了?”
“禀娘娘,殿下哭闹了许久方才睡下,却并不安稳。”云芳自幼服侍阿娇,当然明白阿娇的意思。
听了这话,平阳面上立时便有些讪讪,拉着十分乖巧的曹襄,也不说话。
“韶儿近来闹人的很,这好不容易安静会儿,姐姐来得确有些不巧了呢!”
“无妨……”
“不若姐姐改日再来,阿娇定让韶儿给姐姐赔不是,这丫头,也是仗着陛下宠她,近来连我这个母后都不放在眼里了呢!”阿娇嬉笑着打断刘娉的话,一席话说得十分诚恳,半点破绽也无,且一并将逐客令都下了。
然而刘娉忽的扫去面上诧异,笑着将曹襄向前推了推,“阿娇,襄儿近来可是越发懂事儿了呢,我听他说,那日在明堂见了位穿红衣裳的仙女跟他皇舅舅立在一处,不用想就知道是你,我们这如今可都老了许多,单单你,看着还跟十五六岁般的娇艳。”
奉承话,从来是谁都爱听的。阿娇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拉过曹襄问道:“襄儿,是想把韶儿娶回家去么?”
曹襄毕竟不过两岁的年纪,刘娉在家中教的再好,却也不可能教过这一出,阿娇这般直截了当的问了,他自然不知该如何回答,立刻便回头去看母亲,然而刘娉面色发白,尴尬的将曹襄拉回来,笑着打哈哈:“阿娇说笑了呢,韶儿如今还不足岁,襄儿也不过两岁呢!”
“娘娘,您要用药了。”
云芳不知从哪儿端出来一碗药汁,面色肃然的请阿娇用药,这般打岔,刘娉自然不好强留,忙不迭躬身告退,行走神色间,却尽是对阿娇的不满。
“这是什么东西,甜的?”阿娇端着喝了一口的药碗,“你上哪儿去弄得这东西?”
“是长公主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药膳,”云芳说着,接过那碗,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怎么……”
“怎么能跟小孩子说那样的话?”阿娇笑着,眼中却露出三分寒意,“我若不这么说,指不定她又编出一个金屋子,将我的韶儿给套牢了去呢!”
云芳听得心惊,却是再不敢问,忙不迭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额,这周一万五……
☆、再献长门
平阳公主在阿娇这儿碰了结结实实的一颗硬钉子,灰溜溜的离宫,却好似并没有在刘彻耳边说什么。
寒食将至,宫中一派肃穆,确然少了几分热闹。
“娘娘,奴婢侍奉公主去歇息吧。”云芳令宫人掌灯,见阿娇抱着刘韶仍一脸止不住的欢喜,不觉微叹了口气,面色十分无奈。
今晨起时,刘韶粉嫩的牙床上又冒出了两颗牙,粉嫩衬着雪白格外讨喜,是以阿娇将女儿抱在怀里宠了一日,还觉不够。这会儿经云芳一说,才觉刘韶恹恹的,却没将女儿交给奶娘,亲自抱了往偏殿去。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阿娇才安置了刘韶睡下,就听殿外一阵喧闹,便有内侍过来禀报,说是刘彻回来了。转身要往外走,刘彻却已笑着进来。
“韶儿呢?朕的乖女儿……”这些日子刘彻已不是很忙,但每日回来都要跟韶儿亲近一番,不知是从哪个王公宗室那儿听来的,父亲须得更亲近孩子,日后才和美。
阿娇不觉失笑,抬手拦住刘彻,压低了声音道:“已睡下了呢!”
刘彻面色立时便少了几分颜色,“我就看一眼。”这话里,满含着孩子气。
笑着收了手,不理刘彻自向外行,刘彻上前看了刘韶两眼,这才匆忙跟着阿娇,往正殿而去。
“听说,阿娘今日也进宫了?”阿娇帮刘彻解了外裳,一边问道:“阿娘许久未往椒房殿来了?”面色略显黯然,手头的动作,也凝滞起来。
刘彻等得焦急,阿娇才解了衣扣,他便自顾褪了外裳,笑着握住阿娇,“想他们的话,明日只管回堂邑侯府去瞧瞧啊!”
阿娇不觉愣怔,望着刘彻略有些失神。
“韶儿如今也大了,还没回过侯府,就算是带她回去看看嘛!”说着,眉头却不禁一皱,“不过朕却是不能去,皇祖母要朕后日往顾城庙拜谒,明日却是抽不开身来……”
顾城庙,即汉文帝庙。却说是太皇太后近来总梦见先帝,又逢寒食,她腿脚不便,只能让刘彻代为拜祭。
刘彻亲口发了话,第二日一早,阿娇便轻车简从,带着刘韶并几个宫人,回堂邑侯府去了。
因事前不曾有旨意通禀,阿娇回府时,陈午同刘嫖,都是吃了一惊。
“娇娇,出了什么事儿?”下意识里,刘嫖以为,阿娇又同刘彻争吵,带着刘韶回府,这动静未免有些大。
阿娇笑着将刘韶递给陈午抱,拉着母亲,面色略有些尴尬,“什么事儿都没有,阿娇想娘了,彻儿便让阿娇回来看您啊,皇祖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