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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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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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审视了冉阿让。再没有什么比低垂着的眼睛更看得清楚的了。

接着她问道:

〃您就是那兄弟吗?〃

〃是的,崇高的嬷嬷。〃割风回答。

〃您叫什么名字?〃

割风回答说:

〃于尔迪姆·割风。〃

他确有一个死了的兄弟叫于尔迪姆。

〃您是什么地方人?〃

割风回答说:

〃原籍比奇尼,靠近亚眠。〃

〃多大年纪了?〃

割风回答说:

〃五十岁。〃

〃您是哪个行业的?〃

割风回答说:

〃园艺工人。〃

〃您是好基督徒吗?〃

割风回答说:

〃一家全是。〃

〃这小姑娘是您的吗?〃

割风回答说:

〃是的,崇高的嬷嬷。〃

〃您是她的父亲吗?〃

割风回答说:

〃是她的祖父。〃

那参议嬷嬷对院长低声说:

〃他回答倒不坏。〃

冉阿让根本没有说一个字。

院长仔细望了望珂赛特,又低声对那参议嬷嬷说:

〃她会长得丑。〃

那两个嬷嬷在接待室的角落里极轻声地商量了几分钟,接着院长又走回来,说:

〃割爷,您再准备一副有铃铛的膝带。现在需要两副了。〃

第二天,的确,大家都听到园里有两个铃铛的声音,修女们按捺不住,都要掀起一角面罩来看看。她们看见在园子底里的树下,有两个男人在一起翻地,割风和另外一个。那是一件大事。从来不开口的人也不免要互相告诉:〃那是一个助理园丁。〃

参议嬷嬷们补充说:〃那是割爷的兄弟。〃

冉阿让算是安插妥当了,他有了那副结在膝上的革带和一个铃铛,他从此是有正式职务的人了。他叫于尔迪姆·割风。

让他们入院的最大决定因素,还是院长对珂赛特所作的那句评语:〃她会长得丑。〃

院长作了那样的预测以后,立即对珂赛特起了好感,让她在寄读学校里占了一个免费生名额。

这样做,一点也没有不合逻辑的地方。修院里不许用镜子,那完全是枉费心机,女人对自己的容貌都有自知之明,因此,知道自己生得漂亮的姑娘都不轻易让人说服发愿出家;宏愿和美貌既然经常处在互相消长的地位,人们的希望便多半寄托在丑妇的一面,而不是在美人的一面。这就产生了对丑孩子的强烈兴趣。

这次意外事件大大提高了割风那好老头的身分,他得到三方面的胜利,在冉阿让方面,他救了他并且保卫了他;在埋葬工人格利比埃方面,他得到他的感激,认为割风帮他免去罚金;在修院方面,由于他肯卖力,把受难嬷嬷的灵柩留在祭台下面,修院才能瞒过凯撒,满足天主。在小比克布斯有个有尸的棺材,在伏吉拉尔坟场有个无尸的棺材,社会秩序固然受到了深重的搅乱,却并没有觉察到。至于修院对割风的感激确实很大。割风成了最出色的用人和最宝贵的园丁。不久以后,大主教来修院视察时,院长把这一经过告诉了他,一面为她自己忏悔了一下,同时也为把自己夸耀一番。大主教,在走出修院时,又带着夸奖的语气偷偷把这经过告诉了德·拉迪先生,御弟的忏悔神甫,也就是未来的兰斯大主教和红衣主教。对割风的好评确是传得相当远,因为它传到了罗马。在我们的手边有封由莱翁七世写给他的族人的信,莱翁七世是当时在位的教皇,他的那位族人便是教廷驻巴黎使馆的大臣,和他一样,也叫做德拉·让加,信里有这样几行字:〃据说在巴黎的一个修院里有个非常出色的园丁,是个圣人,姓弗旺①。〃这种光荣一点也没有传到割风的破房里去,他继续接枝,薅草,盖瓜田,完全不知道他自己有什么出色和超凡入圣的地方。《伦敦新闻画报》刊载了达勒姆种牛和萨里种牛的照片,并且标明了〃获得有角动物展览会奖状的牛〃,可是牛并不知它获得的光荣,割风对自己的光荣的认识,也不见得会比那些牛多些。

①教皇误把〃割风〃写成〃弗旺〃,所以割风本人不知道有这一光荣。

九潜隐

珂赛特到了修院以后话仍不多。

珂赛特极其自然地认为自己是冉阿让的女儿。加以她什么也不知道,也就说不出什么来,并且在任何情况下,她也不肯说。我们刚才也指出了,没有任何其他力量比苦难更能使孩子们养成缄口慎言的习惯。珂赛特受过种种痛苦,致使她对任何事,连说话,连呼吸,也都存有戒心。她时常会为一句话而受到一顿毒打!自从她跟了冉阿让以后,心才开始宽了些。她对修院里的生活很快就习惯了。不过她时常想念卡特琳,却又不敢说。但有一次她对冉阿让说:〃爹,要是我早知道,我就把她带来了。〃

珂赛特做了修院里的寄读生,换上了院里规定的学生制服。冉阿让得到许可,把她换下的衣服收回来。那还是在她离开德纳第客店时他替她穿上的那身丧服。还不怎么破烂。冉阿让把这些旧衣,连同毛线袜和鞋,都收在他设法弄来的一只小提箱里,箱子里放了许多樟脑和各种各样的香料,这些都是修院大量使用的东西。他把提箱放在自己床边的一张椅子上,钥匙老揣在身上。珂赛特有一天问他说:〃爹,这是个什么箱子,会这样香?〃

割风爷,除了我们刚才叙述过而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的那种荣誉以外,也还从他的好行为里得到了好报,首先,他为自己所作的事感到快乐;其次叔本华(ArthurSchopenhauer,1788…1860)德国哲学,他的工作有人分担去了,这样便减轻了他自己的负担;最后,他非常爱吸烟,和马德兰先生住在一起,吸起来格外方便,和过去相比,他消耗的烟叶多了三倍,兴趣的浓厚和从前也不能比,因为烟叶是由马德兰先生供给的。

修女们毫不理睬于尔迪姆这名字,她们称冉阿让为〃割二〃。

要是修女有沙威那样的眼力,她们也许会发现,当园里的园艺需要人到外面去跑腿时,每次总是割风大爷,老、病、瘸腿的那个去外面跑,从来不会是另一个,而她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那也许是因为随时望着上帝的眼睛不善于侦察,也许是因为她们更喜欢把精力用在彼此互相窥探方面。

冉阿让幸亏是安安静静待着没有动。沙威注视着那地区足足有一个多月。

那修院对冉阿让来说,好象是个四面全是悬崖绝壁的孤岛。那四道围墙从今以后便是他的活动范围了。他在那里望得见天,这已够使他感到舒适,看得见珂赛特,已够使他感到快乐了。

对他来说,一种非常恬静的生活又开始了。

他和老割风一同住在园底的破房子里。那所破屋是用残砖剩瓦搭起来的,一八四五年还在,我们知道,一共是三间,光秃秃的,除墙外一无所有。那间正房,在冉阿让力辞不允的情况下,已由割风硬让给马德兰先生了。那正房的墙上,除了挂膝带和背箩的两个钉子外,只在壁炉上钉了一张保王党在九三年发行的纸币,下面就是它的正确摹本:

那张旺代①军用券是由以前的那个园丁钉在墙上的,他是一个老朱安②党徒,死在这修院里,死后由割风接替了他。

①旺代(Vendèe),法国西部滨海地区,十八世纪资产阶级大革命初期,贵族和僧侣曾在此发动叛乱。

②朱安(Chouan),在法国西北几省发动反革命叛乱的首领让·科特罗的外号,通称让·朱安(JeanChouan)。

冉阿让整天在园里工作,很得用。他从前当过修树枝工人,当个园丁正符合他的愿望。我们记得,在培养植物方面,他有许多方法和窍门。他现在可以加以利用了。那些果树几乎全是野生的,他用接枝法使它们结出了鲜美的果实。

珂赛特得到许可,每天可以到他那里去玩一个钟头。由于修女们全是愁眉苦脸而他又慈祥,那孩子加以比较,便更加热爱他了。每天在一定时刻,她跑到那破屋里来。她一进来,那穷酸的屋子立即成了天堂。冉阿让喜笑颜开,想到自己能使珂赛特幸福,自己的幸福也赖以增加了。我们给人的欢乐有那样一种动人的地方,它不象一般的反光那样总是较光源弱,它返到我们身上的时候,反而会更加灿烂辉煌。在课间休息时,冉阿让从远处望着珂赛特嬉戏追奔,他能从许多人的笑声中辨别出她的笑声来。

因为现在珂赛特会笑了。

甚至珂赛特的面貌,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了改变。那种抑郁的神情已经消逝了。笑,就是阳光,它能消除人们脸上的冬色。

珂赛特一直不漂亮,却变得更惹人爱了。她用她那种娇柔的孩子声音说着许许多多入情入理的琐碎小事。

休息时间过了,珂赛特回到班上去时,冉阿让便望着她课室的窗子,半夜里,他也起来,望着她寝室的窗子。

这中间也还有上帝的旨意,修院,和珂赛特一样,也在冉阿让的心中支持并且完成那位主教的功业。好的品德常会引人走向骄傲自满的一面,那是不假的。这中间有道魔鬼建造的桥梁。当天意把冉阿让扔在小比克布斯修院时,他也许早已不自觉地接近了那一方和那道桥梁了。只要他拿自己来和那位主教相比,他总还能认识到自己不成器,也就能低下头来;可是最近一个时期以来他已开始和人比起来了,因而产生了自满情绪。谁知道?他也许会渐渐地回到恨的道路上去呢。

修院在那斜坡上把他制住了。

修院是他眼见的第二处囚禁人的地方。在他的青年时期,也就是在他的人生开始的时期,甚至在那以后,直到最近,他见过另外一种囚禁人的地方,一种穷凶极恶的地方,他总觉得那里的种种严刑峻法是法律的罪恶和处罚的不公。现在,在苦役牢之后,他看见了修院,他心想,他从前是苦役牢里的一分子,现在可以说是这修院的一个旁观者,于是他怀着惶惑的心情把那两处在心上加以比较。

有时,他双手倚在锄柄上,随着思想的无底的回旋,往深处慢慢寻思。

他回忆起旧时的那些伙伴,他们的生活多么悲惨,他们在天刚亮时就得起来,一直劳苦到深夜,他们几乎没有睡眠的时间,他们睡在行军床上,只许用两寸厚的褥子,在那些睡觉的大屋子里,一年到头,只是在最难挨的几个月里才有火;他们穿着奇丑的红囚衣,幸蒙恩赐,可以在大热天穿一条粗布长裤,大冷天穿一件粗羊毛衫;他们只是在〃干重活〃时才有酒肉吃。他们已没有姓名,都按号码来分别,仿佛人格只是几个数目字;他们低着眼睛,低声说话,剃发,生活在棍棒下和屈辱中。

随后,他的思想又转回来落在他眼前的这些人身上。这些人,同样落发,低眼,低声,虽然不是生活在屈辱中,但却受着世人的嘲笑,背上虽然不受捶楚,两个肩头却都被清规戒律折磨到血肉模糊了。他们的姓名在众人中也一样消失了,他们只是在一些尊严的名称下面生存。他们从来不吃肉,也从来不喝酒,他们还常常从早到晚不进食,他们虽不穿红衣,却得穿黑色毛料的裹尸布,使他们在夏季感到过重,冬季感到过轻,既不能减,又不能加,甚至想随着季节换上件布衣或毛料外衣也办不到;一年当中,他们得穿上六个月的哔叽衬衫,以致时常得热病。他们住的,不是那种只在严寒时节升火的大屋子,而是从来就没有火的静室;他们睡的不是两寸厚的褥子,而是麦秸。结果,他们连睡眠的机会也没有了,在一整天的辛劳以后,每天晚上,正当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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