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人踏入沉景宫仅走了几步,便顿住脚步。
看到眼前这般迹象,皇帝抬声问道:
“祈妃何在?”
声音沉稳尔雅。
他虽这么问,但实际上,这位皇上离着“祈妃”的尸体,也不过十步之远。
众人皆不敢抬头,连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朕问你们话呢!”帝王的声音愈加冰冷。
钟夙垂眸。
“回皇上,祈妃……祈妃娘娘殁了……”人群中有个太监总事站身出来,扣拜在皇帝前侧,战战兢兢地回道。
气氛更加低沉了。
钟夙看到了皇帝的右手中的四指慢慢摩挲着拇指带着的白玉血丝扳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动。
这人的手长得很好看,手指骨长,看得出是双养尊处优人的手,不像钟夙以前,一双手因为长期摸着枪把,磨出茧子。
皇帝的目光扫过人群,随后停留在人群里跪着的一人身上。这人虽然穿着是宫中奴婢所穿的服饰,低头跪着,但腰板却很直,在一堆唯唯诺诺弓着腰的奴才里颇为出众,很有风骨,模样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钟夙只觉得有视线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心里一紧,头埋得更低了。
就在钟夙以为自己要跪拜很久很久的时候,帝王慢慢开口。
“尚方司郎中在不在?”
又一个人战战兢兢地跑出来跪在皇帝面前,道:“奴才在。”
“这事交由尚方司查妥了。”皇帝看着那个跪着的女人,挑眉,却道,“这个祈妃,厚葬了吧。”
他说完这句,便已转身,往宫外大步离去。跟来的几个侍卫太监宫女也随着转身跟上,快步消失在沉景宫中。
直到那些人离了很远,钟夙旁边的那群人才纷纷起身。
火已然扑灭,留着的太监宫女也没多大用处,被各自管事的公公招了回去,只留下几个内务府的内工部、尚方司主事在勘查现场。钟夙自是识不得这些人,只知那个皇上要查祈妃的死因,他不便留在此处,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几个宫女走了。
皇宫出奇地大,钟夙跟着几个宫女走了些时候,也不知兜兜转转到了哪里,只见宫女从一扇拱门贯入,门两边还站着两个穿着青布蓝衣的男子。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进去,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站住。”
钟夙心里漏掉半拍,脚步却不敢停住。
“站住。”后面的人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很稳。
钟夙只好顿住脚步。
“转过来看看。”身后那人道。
钟夙驻在原地不动。
身后那人也不强求,反而慢慢踱步到底钟夙面前。钟夙仍是垂着头不敢吱声,只看到这人脚踩戎靴,衣服是黑红的绸缎子,腰间斜系着一把刀,以手拖住,刀鞘乌黑,上有龙纹雕琢,明珠嵌饰,华气冷然。
带刀的男子上下打量了钟夙一番,道:“我记得在沐承宫没有见过你,你是哪个宫的?”
钟夙沉默,自己是从沉景宫逃出来的,但他绝对不能说。
“把头抬起来。”带刀的男子见钟夙不说话,又道。
钟夙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
“把头抬起来。”男人再重复了一遍。
钟夙想着怎么蒙混过关。
男人皱眉,索性不再问了,伸出左手就捏住眼前女子的下巴骨,猛地扯上来。
他的动作很快也很猛,钟夙只觉得下颔一痛,就看见了带刀男子的面容,剑眉挺鼻,眉目俊朗。
带刀男子盯着钟夙眯了眯眼,方松开手,皱眉:“怎么这么脏。”
“……”钟夙是该庆幸自己脏还是庆幸自己没被人认出来。
带刀男子收回手,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一边擦着手一边道:“刚才你去了沉景宫吗?”
钟夙想了想,低头“嗯”了一声。
带刀男子听了女子声音后,挑眉:“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呢。”
“……”
“在哪个宫当差的?”带刀的男子又问了次。
这回不好再沉默了,钟夙想了想,慢慢斟酌道:“我初到宫中不久,听闻沉景宫走水,便去救火。”他忍受着自己不熟悉的声音:“然后想回宫,就不识得路了。”
“……”带刀男子不由得又多看了女子一眼。
“……”钟夙想吸鼻,自己这话说得确实很撇足。
“你连哪个宫都不知道?”带刀男子问道。
钟夙摇了摇头。
“……”带刀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但想到皇上临前交代给自己的事,只得摆了摆手道:“无妨,记不得路总记得自己的名字。”他顿了顿道:“内务府有本宫女的册子,明早带你去问问。”
钟夙心里一惊,却怕引人怀疑,不敢回声拒绝,只好点头。
第3章 怪女人
钟夙无处可去,被带刀男子领到一处别院,院子修饰简单,院中有低舍,被隔了好几间房间。带刀男子走到东边为首的一间房间里,令钟夙再此休息。
房间里的装饰也甚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但打理得十分干净。
钟夙见眼前这人帮着打理床铺,心中有些感激,琢磨了一阵,方道:“多谢大人相助。”他顿了顿,觉得说的话尚可,便继续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他见带刀男子所穿之衣所配之刀皆不是凡品,因而用了“大人”的称呼。
带刀男子抬眉道:“我姓纪。”
“多谢纪大人。”钟夙回道。
纪慕年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这女人说话实在古怪,说话声音倒是十足十的女气,但是偏生这女音说得极为流畅,没有一丝拖音,听起来干脆利落,与声音极为不符。
他转过身来,看了钟夙一眼,道:“这是我在宫中住处,今夜正轮我当值,房间空着,你在这里好好过一晚上,别再走丢了。”
钟夙点头。
纪慕年再看了钟夙一眼。
“睡时别弄脏了我的床铺。”他提醒道。
“……”钟夙低头。
纪慕年还是盯着钟夙的脸,随后走出门,没过一会抱来一个木浴桶,又不知从哪打来了热水,灌入浴桶中。
“好好洗了,明日我来接你。”纪慕年调试下水温,道。
钟夙盯着浴桶默不作声。
纪慕年安排好了一切,便出门而去。他临走前还在门外拖来细链绑住门闩,上了锁,这才安心地向皇上汇报情况去。
钟夙听着锁门的声音皱眉不语。
浴桶热水还在腾着烟气,不一会儿,房间里便弥漫上一层薄雾。
钟夙咽了口唾沫,闻着自己身上的汗臭味和火星味,想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他将手伸到领口,摸了一阵子,才想到自己所穿的不是以前一直穿的正军装或者迷彩服。
他只好垂眼,去细细寻找衣服的扣子。朝中服饰繁杂,钟夙费了好长时间,才在腰臀部位摸到第一个扣子,手不由得僵了僵。
最后他放弃似地看了浴桶一眼,又看了床铺一眼,收回了手,默默地走到房间角落,靠壁而站。
挺腿挺胸挺颈,收腹收臀收颌,钟夙立了个标准的军姿,摒除杂念。
会过去的,这些都是梦。
钟夙心里想。
随后这女子一直站着,直到慢慢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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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看到队长灿烂地对他笑。
“小夙,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媳妇他生了!”
钟夙也笑了起来,为队长高兴。
“小夙,你什么时候讨个老婆啊?”队长盯着钟夙的笑,趁机问道。
“我……”钟夙想了想,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副队害羞了!”旁边的人起哄。
钟夙的脸爬上红云,恶狠狠地盯了旁边的战友,那群男人起哄得更加厉害了。
“像我们副队长得那么帅,怎么会讨不到老婆!”
“就是,副队又能干,又好看,肯定是一群姑娘赶着和副队相亲,副队在女人堆里慢慢挑呢!”
“你们说够了没!”钟夙瞪了眼旁边的人,随后“噗”一下,自己也笑出声来。
战友们不断说笑,说着说着,队长“咦”了一声。
“小夙,你怎么了?”
钟夙一愣神,没听懂。
“副队,你的身体怎么了?”旁边的人也在问。
“副队副队,你怎么变成女人了!”有个人惊讶地喊道。
“是啊,小夙,你怎么变成女人了!”队长的声音继续传来。
女人……
女人。
钟夙“刷”地一下睁开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身子。
还是没变。
只有梦里,他变成了男人……
钟夙看向四周,房间、浴桶、床铺,什么都没变。
门外恰好传来开锁的声音。
纪慕年刚走进门,就看到一个女人笔挺挺地和僵尸似地站在他房间的角落,心里不由得唬了一跳。
“你没沐浴?”纪慕年平下心,看着女人脸上乱七八糟的黑污,指了指放在房间中的浴桶。
钟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就这样站着睡觉的?”纪慕年又问。
钟夙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他记得眼前这男人怕自己脏了他的床,所以他就站着睡了。
“你就站着这姿势睡觉的?”纪慕年看着钟夙笔挺的样子,握在刀柄上的手青筋跳了跳。
钟夙沉默了会,再点点头。
“……”纪慕年也跟着沉默,随后重新打量了钟夙一眼,最后慢慢开口,“我现在有句话非常想问你。”
钟夙沉默地听着。
“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纪慕年道。
钟夙心里一惊。
他正想着怎么回答,就听到纪慕年压抑的声音:“不爱干净,走路难看,站姿堪比雄鸡,在宫中哪个女人不想讨皇上开心,宫里怎会选了像你这种女人!”
“……”
纪慕年一口气蹦出这么长一句话后,最后沉下口气,道:“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确实是个刚进宫的。”
“……”
“还是从乡里来的。”纪慕年又补了一句。
“……”钟夙无言以对。
“你不打算把自己的脸洗干净了?”纪慕年看着钟夙惨不忍睹的脸,提醒道。
钟夙摇摇头。
纪慕年一脸果不其然的模样,看着钟夙半响,道:“算了,我带你去内务府。”
说完他转身离门而去,在门外盯着钟夙。
钟夙无奈地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纪慕年的住处离着内务府有很段距离,钟夙跟在纪慕年后面,一边行一边记着路线。路上宫女太监见着纪慕年和钟夙纷纷低首让道。
“纪大人好。”
“纪统领好。”
纪慕年颔首应过了几个品阶较高的人,行了段路程,觉得身后的人走得慢了些,有些不耐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钟夙的目光。
钟夙的目光有些窘迫,连忙避开纪慕年询咎的眼神。
“又怎么了?”纪慕年停下脚步,转身过去。
钟夙的唇濡泯了下。
“有事快说。”纪慕年道。
钟夙尽量平静下自己的心,慢慢道:“纪大人,我想……我想……”
他犹犹豫豫说了半天,方才低声出口:“我想如厕……”
尿尿的意思,应该是这么说的吧……钟夙心想。
听着眼前这女人幽幽的声音,明明没什么压力,纪慕年却感觉心跳漏了半拍。
“那就快去。”纪慕年立刻转身应道。
钟夙的目光愈发窘迫,低头涩声道:“纪大人,可我不识得路。”
“……”纪慕年再次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