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使臣来客的穆仪宫。
皇宫里面到处都是耳目,青画此刻是个被书闲牵着手走的“痴儿”,自然是不能跟随使臣去面圣的,
所以她只能跟着书闲去穆仪宫;只是带路的两个小太监却犯了难,他们正抓耳挠腮地呆立在半道上,脸
色有些苍白,眼神飘来飘去带了几分不确定,却又不敢回头看她们。
书闲盯了半响笑道:“你们是新来的?可是忘了路?”
两个小太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跪地行了个礼,“奴、奴才该死,负责接引两位的公公方才
犯了病……”得罪了远道而来的使臣,听说还是未来的皇妃,这罪名可不是闹着玩的。
“忘了吗?”
两个小太监哆嗦得更厉害,“奴才记得、记得!”
他们二话不说,匆匆决定了一个方向,指引着青画与书闲走……青画仔细抬眼看了看那方位,手僵
了些许;虽然时隔多年,这皇宫的大概位置她还是记得一些的,那两个小太监指引的方向,如果她没记
错的话该是临仙殿,是平时皇帝闲暇玩赏的地方;假如时候不巧,皇帝正巧从临仙殿赶往正殿接见使臣
的话,恐怕会撞上,术师的“黄道吉日”之说,总是个刺儿……
青画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思索着怎么让一个痴儿指出正确的路。
书闲惊讶回头,疑惑不解,“画儿,你怎么了?我们快走吧。”两个小太监也面露焦急之色,他们的
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估计是吓的。
青画皱着眉头不说话,眼看着小太监们已经认准了那条错误的路,她灵机一动,抓着书闲的手用力
晃了晃,伸出手指着相反的方向,回头扬起一抹霸道任性的笑容,口齿不清地嘟囔起来:“姐姐,画儿、
要去……那里!不要去那、不要去……”
书闲惊讶道:“那里?”
两个截然相反的主意让所有人都拿不稳了,一伙人就站在半道,直到一个有些突兀的男音响了起来:
“穆仪宫在南边,青画小姐指的是正道。”
那声音温雅无比,却让青画浑身僵硬,两个小太监更是吓得两腿直发抖,赶忙下跪连连磕头直道:“王
爷恕罪,奴才该死!”
是墨云晔,青画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陪同几个使臣一道去面圣,更不知道他到底在旁边看了多久,
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自己方才的神态动作……除了忽然闹腾要去相反的方向,其余她都时时刻刻遵照
着一个乖巧的傻子该有的安静,应该是一点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的……她悄悄松了口气,却听见墨云晔
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他说:“青画小姐认得去穆仪宫的路?”
墨云晔,他就是有这种能力,即便是对一个傻子,他也能保持着翩翩君子风,只是这君子作为却让
青画觉得毛骨悚然……问一个傻子这样的问题,是一个正常人所为吗?还是说……他压根就没有卸不对
她的防备,轻信她这个陪嫁的是个天生痴儿?
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笼盖着朱墨的皇宫,也把墨云晔的发梢、衣角染成了金色,他的神情是
雅致的,只是漆黑瞳眸中的凌厉,却一分分显露出来,越来越浓烈。
青画悄悄提了口气,睁着迷蒙的眼睛,毫无畏惧地看着他眼里的激流暗涌;傻子,是不懂得害怕人
心和人眼里的杀意的,所以她不怕,她必须装作不怕,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那里面露出了一丝
丝微乎其微的惊疑,她突然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笑得眼睫都弯了,迷蒙的眼因为这抹笑而带了几分光
泽,一瞬间,她居然看到了墨云晔如墨的瞳眸里一阵眼波。
青画不确定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突兀的笑才惊异,她只是作着寻常痴儿都会有的神情,静静地等待着
他的反应。
墨云晔神色如常,倒是书闲开了口:“王爷,画儿她是小孩子心性,还请王爷莫要见怪。”
墨云晔莞尔一笑,“无妨,本王……甚是喜爱青画小姐天真烂漫。”
几句寒暄本不是为奇,青画却看到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亮,她当然知道墨云晔的心思何其细腻,
他定是起了什么疑心,去穆仪宫的路上,她打起了十分的警惕。
穆仪宫是朱墨专门招待来使的别馆,书闲虽是和亲的公主,但是没见过朱墨的皇帝之前她不曾有过
封号,也无法在后宫安置,所以只能暂且住在穆仪宫。
少顷,日落西山,初到朱墨皇宫的第一日总算是过去了,只是穆仪宫却出奇地热闹,来来往往的太
监宫女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是受各自的妃嫔主子的遣派来送礼;书闲是何等的身份,她是邻国的外嫁公,
主,日后面圣完毕自然不会从更衣之类的做起,故而她人才到别馆,巴结的礼就已经堆满了。
更有甚者亲自登门,已经坐在厅堂之上,见了痴痴傻傻的青画,连她都连带着讨好进去;难得有人
自动送上门,青画起了些小心思,扯着一个宫婢嚷嚷:“画儿,要见皇帝!”
那宫婢笑吟吟地解释:“小姐和公主现在还不能见陛下,得等月圆那夜才行呢!而且今晚陛下款待来
使,恐怕也无暇。”穆仪宫里人来人往,也没有人注意到青画的踪迹,倒是书闲悄悄抽了个空间她:“你
想见朱墨皇帝?”青画点点头,找了个空暇撤离了那热闹非凡的前厅,她决定去外面碰碰运气,看看能
不能打听到一些朱墨皇帝的事儿。
朱墨的皇帝名为墨轩,刚刚年满二十,听说是个纵情声色的帝王:论辈分,他应该叫墨云晔一声皇
叔,墨云晔位居摄政王,兵权在握,墨轩握有的权利不过是接待来使之类,他地位虽尊贵,却只是十足
的傀儡。
青画想找他,就是想看看这个纵情声色的帝王,究竟是不是无能之辈,如果他只是装作荒淫无道的
模样,以削减墨云晔的疑心,他还有心夺回皇权,那么,他会是她最强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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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皇宫里的消息总是传得最快,青画本来只是想出去打听一下,皇帝墨轩平日的所作所为,她随
便找了个宫女含糊着语气问,却没想到连此时此刻墨轩在哪儿都问了出来;宫女说今日陛下接见完使臣,
并没有翻哪个宫的牌子安歇,而是独自去了御花园赏月。
这对青画来说可是个好消息,如今这宫里最受关注的地方应该是穆仪宫,最热闹的地方也是那儿,
想来是没有人会关注她一个小小陪嫁的行踪;今晚的月色甚好,虽然时候不早,路却还是看得清的。
青云与朱墨的民风不同,服饰也差了许多,青画的打扮与宫女嫔妃都不同,也正是因为这身打扮,
一路上的侍卫没一个敢拦的;她也不掌灯,独自摸黑着在宫里兜了一圈,到底还是找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清静得很,墨轩这皇帝一句话说要独自赏月,宫女、太监、嫔妃自然没有一个人敢进去的;
青画是外使,何况墨轩也没说不准人进花园,自然也没人敢拦她。
青画知道,今晚并非月圆之夜,赏月之说未必可信,御花园里静谧万分,除了虫鸣鸟叫没有半点人
息,她屏着气息在御花园里溜了半圈,终于在湖边见到了个身影;周围没有宫灯,她只能借着月光看到
那抹纤瘦的身影,月色洒在湖面上泛着点点的光,都映到那人的衣衫上,那衣衫便泛着一点点的月白。
青画默默站在离湖边不远的地方,并不急着靠近,这个人,就是墨轩皇帝吧?早在青云的时候就听
说朱墨的皇帝纵情声色、好色贪杯,九成的人都已经忘了他才是个弱冠少年,青春伊始。
“你来了?”墨轩有些沙哑的嗓音在静谧的湖边响了起来。
被发现了?青画心里诧异,却不敢贸然出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屏着呼吸,没过多久便瞧见又一
个纤丽身影从另一边走了出去,到了墨轩身边;借着月光,她依稀可以看到那是个女子。
那女子朝他行了个礼,“微臣来迟了,陛下恕罪。”
墨轩摆摆手道:“无妨,太傅请起。”那女子有些机敏,才站起身就四处打量周围的情形,好在青画
站在一处灌木丛,只要微微闪身,就可以把自己藏在俊面:她看着那女子,惊诧万分,她确信刚才没有
听错,朱墨皇帝称那女子,居然是“太博”!
堂堂朱墨,什么时候竟然有了女子为官的先例?而且还是帝师!这太不可思议了……
墨轩在湖边找了处石头坐下来,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他说:“太傅,我们上次讲到奖惩,好比
连爱卿一手促成了青云与朱墨的和姻,论理该赏,但是怎么个赏法才是符合帝王之道呢?”
那女子道:“帝王之道在仁义并施、加宫进爵、荫蔽子女、增长月俸皆是恩典的好法子。”
墨轩沉道:“朕这皇帝当得……加官进爵、荫蔽于女,那恐怕会害得连爱卿在朝中被皇叔的人抵触,
如此看来,就只剩下增长月俸,才能让他感恩效忠了。”
那女子道:“陛下尚且缺些年岁,权势之事……不必操之过急。”
墨轩道:“是,朕羽翼尚且未牢。”
青画默默看着,心里飞快地思索,黑夜里,女子为师,这个传说中荒淫无道的皇帝居然是在学着帝
王之道,墨云晔既然要坐稳摄政王之位,就必须愚化这个货真价实的皇帝,平日里自然不会让他接触帝
王之道这类给他添堵的事情,恐怕朝中的太傅也是墨云晔授意教授的吧!所以墨轩替自己找了个太傅,
偷偷学;而女子为师,一来晚上与女子相会,符合他“荒淫无道”的名声,二来恐怕也是掩人耳目的好
办法,如果他今日会面的是个朝臣,恐怕早就有人上报了墨云晔去……这皇帝,果然不是个无能之辈。
青画站的是个下坡,腿脚已经有些麻木,稍不留神便触动了一些灌木,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谁?”那女子惊道。
一时间,青画想了很多东西,譬如按兵不动、譬如拔腿就跑、譬如当个缩头乌龟装成不小心路过的
宫女,总比去亲身经历那要砍脑袋的场景好:可到了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提着裙子走出了灌木丛。
月色如纱,映着那两人的脸,正好被她看清了,墨轩一脸防备,脸上的表情仍然有些少年青涩,只
是眼里的神情却是肃杀凌厉的;那女子的面容姣好,穿了一件轻纱绮罗衫,却是白天见过的,似乎是来
拜访书闲的嫔妃之一,昭仪,她的眉宇间也有杀意:青画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柔婉,却没想到她到了
晚上会是这副厉害样子。
青画明了,这昭仪大概是墨轩亲自提拔的忠臣女或者有才女,说是封妃,其实是找了个女师掩人耳
目;今天被她撞见了,假如她不能拿出点什么让他们信服,估计是生还无望。
墨轩也在细细打量着青画,语气傲慢道:“你是谁?”
昭仪凑近了些看清她,轻轻松了口气答道:“陛下,她是书闲公主的侍嫁青画,是个痴儿,不必介怀。”
墨轩疑道:“痴儿?”昭仪笑了笑,几步到了青画面前,把她拉到了墨轩面前让他好仔细看清她;青
画不反抗,任由她拉着,她盯着墨轩的眼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皇帝年纪终究是小了些,眉宇间的气势
却已经露出一些苗头,只是他藏得很好。
昭仪拉着青画的手柔道:“画儿妹妹,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来花园?是不是不认得回穆仪宫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