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闲不许?青画愣了半晌,呆呆看了一眼闲庭宫里空无一人的院子,忽然有那么一种凛然的感觉,
书闲是个好脾气的人,让她下令所有下人不许进闲庭宫,想必是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能让外人见到的事
情……然而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书闲会让人急急忙忙找她,那就一定与她有关系,而且是不小的关系。
青画深深地吸了口气迈步进了宫门,进正厅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可能性,设想过青持可能是受了伤,
他本来就是个喜欢背着剑定江湖的剑客,也许是他受了重伤让书闲慌了神,可是真正进到厅堂里,里面
的景致还是远远出乎了她的意料,她站在门槛外,久久都没能迈进一步。
厅堂里,书闲的脸色惨白,身子有些虚软地靠着梨花木椅背站定着,她的呼吸在整个寂静的厅堂里
都清晰可闻,胸口的起伏带着说不出的颤意,她很小心地盯着青持,椅背上的绣花垫儿已经被她揪得变
了形状,她很紧张,紧张到甚至没有注意到青画已经到了门口。
而青持,完完全全已经是一副杀气凛然的模样,他的眼角通红,俊秀的脸上早就没了身为一国太子
的贵气和雅致,取而代之的是通红的杀意,这神情与做为皇帝的墨轩被激怒的模样全然不同,墨轩是威
仪、是帝王将相生杀予夺的狠厉,而青持却是全然的江湖气,是剑客的怒气和杀手的杀气……这份凛冽,
比帝王将相的杀气要来得更加直接,更加让人毛骨悚然,墨轩发怒尚且是关押入牢择日审判,而江湖客
的杀意却是直逼性命的戾气。
他只是青持,而如今,这个剑客的杀气却以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弥漫在死寂一片的闲庭宫里;
外面是春暖花开,阳光正好,而厅堂之内却是入寒冬腊月,雪冻三尺。
青画见过他不少样子,剑客的他、太子的他、丑仆的他,但是无论何时他都是温和隐忍的,即便是
那日在花园里和墨云晔正面对上了,他也只是目光凛冽而已,然而此时此刻的青持,却是她陌生到极点
的;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平时慢了好几分,她知道自己该马上进去安慰书闲,或者她该撩起袖子指
着青持吼“你在干什么”,又或者她该学学想容柔声问他,“太子何事如此恼火”,只是对着青持清隽如同
冬日松柏的身影,她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动……
你在怕什么?你难道还怕青持会害你不成?青画扪心自间,咬咬牙迈进了第一步,只这一步,在寂
静得如同死地的闲庭宫里就惊起了不小的声响,书闲和青持都回过了头,她一下子就对上了两个人回然,
不同的目光,书闲惊慌,青持戾气十足。
几乎是一瞬间,书闲扬声叫:“画儿,快走!”
青画来不及有反应,她根本没有时间去理解书闲话中的含义,她只来得及看到青持的眼里闪过一抹
凌厉的光芒,继而是他灰暗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了一个奇异的弧度,如飞鸿烟霞远在千里霎时到了眼前,
一缕冰冷的光晕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一抹冰凉已经贴上了她的脖颈。
那是一柄剑,朱墨的皇宫里是不许带剑的,青持却不知道从哪里摸来了一柄剑,这会儿正搁在青画
的脖颈上,僵持着;青画不觉得痛,只是有些凉意,心跳在刚才一瞬间停滞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又慢
慢跃动起来,然后越来越快,几乎要跳出喉咙,她讶然地看着青持,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对她兵
刀相向?青持,他是宁臣啊!哪怕没有这层关系,她青画也和他无冤无仇,他怎么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进他漆黑得不见底的眼眸,吃力道:“理由。”为什么要动手?
青持的眼里只剩下暴戾,他似乎已经没了理智,只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慢慢伸出手,缓缓张开了
手指,青画只看出来他手里握着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被他攥得死死的,攥得他的拳头已经没有了血色,
她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只是听见自己的心跳随着他的指尖一点点的松开而跃动到了最高点。
一抹萦紫从他指尖滑落下来,那是个铃铛,系着一根红绳,在他的指尖摇曳着,不知道是他的手在
微微颤抖,还是铃铛自个儿摆动得慌乱,那是“思归”,被她丢弃在相府门口杂草丛里面的紫玉铃铛,“思
归”。
青画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喘气了,明明已经放下的东西,却还是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回来了……
而带它来的是青持,是……宁臣;他已经两次把“思归”带来,第一次是坟前,第二次是剑下……
“太子……”剑,又贴近了一分,让青画一下子忘了要出口的话。
青持的神色如罗刹,眼里冷冽无比,他盯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这个,你解释清楚,否则,我不
会给父皇留情面。”言下之意,是不管老皇帝是什么意思,他都杀无赦了……青画愣愣看着青持如厉鬼
一样的神情,鬼使神差地,她迷蒙间依稀见到的是那日相府里,那个苇絮翻飞中煢煢孑立的身影,那个
默默看着早就破败的院子角落里,一直看到太阳落山的身影,他在看的是早就不存在的幻影,这个她早
就知道,而现在,他正为了那个幻影,对她拔剑相向。
“这个铃铛,是不是你丢在相府门口的?”
青画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脖子,闭上眼不作声,默认了。
青持眼里闪过一抹悲怆,他沉声问:“为什么?”
“报仇。”
“报谁的仇?”
谁的仇?青画听见自己心里有个人在大笑,笑得声嘶力竭,报谁的仇呢?是宁锦,还是宁府?她青
画只是个邻国的忠臣后,她根本没有立场!可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她继续编另一个谎去圆无尽的
谎言,这样的宁臣,这样绝望的感情,让她忍不下心去欺骗,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吐了两个字:“宁锦。”
她早就和他说过了,在来朱墨之前,可她也知道,他压根没信过,他和她一样,只是乐见墨云晔有麻烦
而已。
剑轻轻颤了颤,僵住了。
青画卯足了劲抬起头,咬牙开口:“我只是想用个东西记住墨云晔带给宁家和宁锦的仇恨,我只想报
仇,哪怕不要我这条命,我也要把墨云晔欠下的债给讨回来……不管你信不信,这是事实!”她偷偷把
这个铃铛从土里挖出来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存了这份心思的,可是现在她不需要了,如果连仇恨都需要
时时刻刻提醒,那就不是真正的仇恨;杀身之仇、灭族之恨,这一笔笔的血债是墨云晔带给她的,无论
什么都偿还不了,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东西去记忆。
仇恨,已经是本能。
青持的剑不再向前,事实上,当青画说出“宁锦”两个字的时候,他手里的剑已经微微地颤动,像
是压抑很多年的情感被装在一个小小的匣子里,如今这个匣子开了道缝隙,匣子里的一切都乱了……
“你……”他说不出话,只是瞪着血红的眼,沙哑着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青画不想欺骗,于是选择了沉默。借尸还魂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世间又
有几个人会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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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我求你,你饶了画儿吧。”书闲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死死揪着青持的衣角,慌乱
道:“皇兄,画儿是阵亡大将的遗子,画儿全家都为了青云被人赶尽杀绝,画儿还是……父皇有心指给你
的太子妃,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你千万别和她计较,一个铃铛而已,还给你就是了……”她很慌张,
导青持一时意气就真的刺下这一剑,若是别的皇子,哪怕是青涯她都不会担心他杀了青画,可是这是她
的三哥,别人或许只当他是个温驯的太子,可是她知道,和很多年前那个当面顶撞父皇的三皇子比,他
一点都没变……几年的江湖生活他甚至变本加厉,他不是温驯,而是隐忍不发,他骨子里的桀骛是寻常
皇子都没有的,他真动了怒,真会……
青持的脸色铁青,他冷道:“她过世时,你才九岁,她从未去过青云,你借她名义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月前,当她以为宁锦报仇的理由向他求助的时候,他只是将计就计想看看这个突然“聪慧”的女子
到底想玩些什么,所以才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陪同书闲嫁到朱墨去。他不曾想过,她当真会和墨云晔扯
上关系,她当真和宁锦……
“我不是借宁锦名义,我只是想替她报仇,我报仇有我报仇的苦衷,但我绝对不是利用宁锦,你是
青云的太子,很多你做不了的事情,我可以做。”青画埋头轻道:“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她了解宁臣,
他太重情,他如果知道了真相……不只是几个人的事情,还可能牵连到青云和朱墨。
青持的剑缓缓地从她的脖颈上慢慢撤离了,他的神色有几分恍惚,未了才僵硬问:“既然有用,为什
么丢在……”
“不需要了。”青画轻叹,“我不需要用它来提醒自己了,它已经对我没有意义,念卿、思归
本是一对,我又何苦拿着一个定情的东西去怀恨定情人?”爱与恨,当到了要用外物去提醒自己的时候,
那就是爱恨到了尽头的时候,睹物思人若是怀恨,受折磨的也只是自己而已,她已经不需要。
青持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因为青画脖颈上细细的一条血线,她在笑,就好缘方才所有的生死一线都
是假的一样,她笑得几乎透明,他明明离她很近,伸手却触碰不到她的笑容……
这样的神情,他见过的;曾经在另一个开朗得有些残忍的人身上出现,那个人笑着喝下每个月送来
的解药,笑吟吟地看着那个装药的瓶子赏玩,她说,宁臣,你猜,他下个月会不会忘记?宁臣,今天怎
么就没太阳?宁臣,这瓶子倒也精巧,我们攒它个二、三十个,拿到街上去,五十文钱一个……她说这
些话的时候嘴角带着笑,过往的嚣张跋扈早就消磨殆尽,只留下淡淡的绝望,她最终还是没有攒足二十
个。
“太子,你还是把剑收起来吧,宫廷内院被发现不好。”青画皱着眉头提醒,哪里知道青持的眼霎
时凌厉,他死死盯着她不言语,未了居然又把铃铛递到了她面前。
“我不要。”她后退。
青持沉道:“你说的对,她不需要了。”他或许原本就不该用这个去打扰她长眠,教她记超过往的绝
望。
青画还是后退,她看了一眼“思归”,终究是没有伸手去接,未了,是书闲的声音柔柔地在厅堂上响
起,她说:“我不知道那个叫宁锦的与墨王爷有何过往,但是既然你们都不想要这个东西,而这个东西又
是成双成对的,那么就送回去给墨云晔吧。”
一句话,惊了青持与青画,闲庭宫里再没有声响,只留下和风吹过院外的竹丛沙沙作响,阳光如金
丝,透过密密麻麻的竹叶投射到地上,金丝拉成缕,照在地上的青砖缝里刚刚冒头的嫩草上,草梢头的
嫩绿剔透成了半透明,美得不可方物。
青持终究还是选择了信任,收了剑,脸色诡异地离开闲庭宫,彼时日落西山,一日居然就这么过去
了。
用过晚膳,青画去求见墨轩,询问尹欢的脾气癖好,墨轩又召了柳叶到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