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满头的大汗,一整套的衣服很是厚重,层层叠叠的金银珍珠更是重得很,好在一路之上都
有软轿相送,这才免了又一次大汗淋漓。
“郡主,你不和墨王爷去见个面吗?”临到场,随轿的宫女轻声道。
验兵典尚未开始,论理她这跳“夺天”之舞的角儿,的确该和弹“思慕”的墨云晔合计合计
的,青画微笑,“好。”
墨云晔不在兵场之内,而是在兵场一里开外的亭中,青画摒退了左右独自前往,第一眼见着
的是他那一袭绛紫衣衫,他一个人坐在亭中,神色安详,亭中石桌上放着把朱木雕花的七弦琴,
琴上的手纤白如玉,稳而不乱。
“小易?”墨云晔踟蹰着出了声:“替我斟茶。”
青画静静站在亭边,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惊得瞪大了眼,她屏息靠近亭心,盯着他的眼一刻都
不敢放松,世人皆知朱墨摄政工墨云晔是个翩翩佳公子,一双眼中三分闲七分雅,而如今他的眸
中却不见丝毫的光泽,就如同一潭死水一样,他的眼……
“小易?”墨云晔的话里带了疑惑。
秦易其实并不在这附近,青画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她已经在接她的时候被她随身带的几
个侍卫给制住了手脚,为的是让她“单独”见见墨云晔,而如今,唯一能替代秦易的人只有她自
己,她踟蹰了片刻,终于悄声上前,从石桌上拿了茶壶往杯里倒了些水,斟完她才记起来,此刻
墨云晔是看不见的,他的脾气自然不会去自己摸索杯于在哪儿,她又端起茶杯,送到了他面前。
墨云晔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一道,落空了,不动了。
青画无计可施,只好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咬咬牙拉过他的手,把杯子送到了他手心,墨云晔
的手冰凉,这触感让她的心颤了一下,她抓紧了衣摆屏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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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易,咳咳……”墨云晔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他的脸色霎时白了
几分,空暇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上了胸口,连唇色都白了,良久,他才止住咳嗽开口:“小易,
扶我起来。”
看样子,他不仅是眼睛没有痊愈,连身上的伤都没有好,青画冷眼看着,勾起一抹笑,她以
前没发现,假如他的眼睛一直看不见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她配合地去扶住他的胳膊,使了些力
气扶他从石凳上站起身,正悄悄使些迷醉的花粉让他的神智稍微恍惚一点点,让她把秦易演得更
实在些,没想到站直身子的片刻,她突然被一股力道给牵制住了身体,只是一瞬间,她的肩上剧
痛无比!
墨云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反手把她所有的动作都压制下来,她的手脚都被牵制住,肩胛
骨磕上了冰冷的石桌。
“唔……”青画咬紧牙关,差点就破声。
“知道你的破绽是什么吗?”墨云晔的眼里依旧没有光泽,嘴角却挂着一丝嘲讽的笑,青画
只看得见他绛紫的衣摆,她不甘地奋力抬头,瘪得眼眶都湿润了,这样的人,即便是看不见都能
把某些东西抓在手里,凭什么?
“你知道尽量少触碰我,却不知道避免我怀疑的尺度……秦易从不敢把杯盏交到我手上,也
从不敢这么个扶法。”他轻声笑着,缓缓伸手触碰上青画的脸,微微一滞,“你是谁?”
“王爷认不出我了?”
墨云晔的眉宇间已然没有当初东窗事发的时候那种冰冷刺骨,却依旧是乌云密布,他只是敛
眉收敛了神色,淡道:“是你。”
青画强笑,稍稍调整着身体的弧度避免疼痛,“杀了我,不好交代的。”她敢出声,就是赌他
不敢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特殊的情况不要她的命,而且他现在眼瞎,假如不能一记让她丧命,
那么不利的只会是他。
果然,墨云晔稍稍迟疑后还是松开了对她的束缚,他从石桌上抱起七弦琴稍稍退役一步,隔
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望向她在的方向,“青画,十岁之前,你在哪里?”
朝阳初升,露光衬着嫩芽滑落草间,溪水潺潺,一去不返,金霞递天,天边有飞鸿、流云,
不见景致,只见景韵。
青画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向哪儿,耳边只回荡着墨云晔似乎是漫不经心,骨子里却已经是怀
疑到了极点的一句话。
“宫里。”她强迫自己用最镇定的声音答覆。
“当个痴儿?”墨云晔轻笑,“我不知道原来我已经能被一个痴儿玩弄得团团转。”他定了定
神,凝眸冷道,“青画,你到底和我有何冤仇?”
青画落荒而逃,她不知道他怀疑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很单纯地,不想把自己最深的秘密曝露
在日光下,自然,她也没能看到就在她转身之后,墨云晔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划过的复杂神情,
那是厌恶至极的神情,却不是对着她的。
“啪!”精致的玉杯被狠狠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墨云晔狠狠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眼里杀气
毕现。
当太阳升到半空的时候,验兵典正式开始,与别国不同,朱墨每年的验兵典都是夏日炎炎的
季节,因为朱墨有座高山叫湖眉山,是传说中的仙山,湖眉山脚下四季如春,长年花开,在炎炎
夏日里不见半分燥热,古往今来,这都是个谜。
青画拖着繁杂的祭天衣饰,登上那高高在上的领军台的时候,墨云晔已经安然地坐在台上的
角落,他神情淡然,下喜不愠,没有光泽的眼里空洞一片,倒显得整个人越发遥远;台下,是千
军万马,整齐地罗列着方阵,寒光毕现,铁骑嘶鸣,长枪、茅盾、战车,几乎是最强大的兵刀和
将士都整整齐齐站在那儿,如洪流临海,气势如虹。
青画听见自己的急促的心跳,这样的时候,说悠哉自如是不可能的,她有几分怯场,却不得
不这自己去适应台下所有将士的目光,在领军台上,朝中文武百宫大臣们分居雨侧,高高在上坐
着的是墨轩,陪伴在侧的是想容与书闲,再往下是其余几个王爷的妃嫔,包括秦瑶,她与杜婕妤
坐得极远,两个人像是从来不曾是好友一般,连余光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一许。
秦瑶虽是侧妃,却也是摄政王府里唯一的女主子,她坐的位置是墨轩几个受宠的更衣边上,
衣着鲜亮,春风得意,只是对上青画的目光的时候脸色僵硬,神情也有些喷限。
时辰已经接近午时,在墨云晔的一声琴音中,准备已久的演练终于开始。
青画抬头望了一眼太阳,眯起了眼,她身上的鲜红的衣衫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居然在日光
下隐隐反着光,刺得她自己都睁不开眼;乐声一起,万马齐鸣,铁枪声轰然作响,半盏茶的工夫
后将士们集体静默了下来,马蹄兵响依旧回荡在山坳,良久,只剩下墨云晔的琴音,青画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迈开了“夺天舞”的第一步。
“夺天舞”,夺心为上,直到踏出第一步,青画才彻彻底底地了解想容为什么在上次演练过后
就再也没有询问过她进程的原因,“夺天舞”之所以夺人心,恐怕绝对不只舞姿飒爽这一点,所有
的动作她只是依稀记得个大概,却在听见墨云晔的“嗯慕曲”之后停不下来……“思慕曲”的前
半阙柔美,她的动作还是少许的舒缓,到后半阙的时候剑舞已经几乎成了舞剑。
青画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武,但是假如不会武,那此时此刻剑气四溢的人又是谁?如果说上
一次演练她已经能察觉一丝丝的身不由己,那此时此刻换了身祭祀的衣服,站在这最正规的领军
台上,面对着台下的干军万马,有什么微妙的东西已经脱缰。
青画停不下手脚,却可以清晰地穿过几个配合“夺天舞”的舞姬,看到墨云晔面无表情的脸,
明明看不见任何东西,却仿佛可以透过黑暗见着某些东西一样,他的神色安详,宛若置身清风溪
水边上。
午时已到,青画在心里默默数着心跳,一、二、三……从一数到九,午时已到,阳光煞是明
亮,从领军台上方忽然传来了骚动!
“瑶夫人!”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更为骚乱的声响,杯盏瓷盘随着桌幔一泻而下,破碎的声音
在“思慕曲”中午然响起。
青画知道自己在微笑,微笑着刺出每一剑,袖摆划过空中,遮住了秦瑶狰狞的脸,也遮住了
墨云晔的神情。
“来人啦,快、传御医!瑶夫人!”
“夺天舞”不能停,“思慕曲”也不能,做为青画,她不过是个邻国的郡主,朱墨朝中大事她
大可以袖手旁观,但是墨云晔却不能,墨云晔脱不了身,他不能开口、不能视物、不能发号施令,
他唯一能做的,唯有把“思慕”、“夺天”的仪式进行到最后。
青画冷眼看着眉头已经锁起来的墨云晔,笑了。
相府悬疑、入住摄政王府、给秦瑶下毒、朝中墨轩亲信武将肃清,当所有的这一切都能连成
一条线的时候,时机就已经成熟,继洛扬之后,这是她第二次真正动手,就从现在开始。
七月流火,两倍于三月芳菲的药效,发作起来的样子和三月芳菲相差无几,先是浑身骤冷、
骤热颤抖不停,继而是要命的疼痛、四肢无力,那个时候,只要周围有刀器,恐怕十个里面有七
个会选择自己了结性命来摆脱痛苦,所以那时候宁臣会用软布条把宁锦的手脚束缚在床上,还拿
了椅子挡住床沿,怕的就是她发作起来痛苦得滚下床去。
秦瑶在尖叫,她阴毒的目光甚至来不及触到青画,几乎是同时,她从椅子上跌落下来,滚倒
在地上,艳丽的衣衫在地上滚成一团,漂亮的发髻也乱了,连同周遭的人、周遭的物一起杂乱起
来。
“御医,快叫御医!”乱成一团的领军台上有人高声叫着。
晌午是太阳最为猛烈的时候,青画看到自己的衣摆在阳光底下划涡一个又一个弧度,明明是鲜红的衣服,被
最猛烈的阳光照射居然泛着隐隐的青绿色的光芒,她不去看秦瑶,七月流火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
子,她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了解,她只是闭气凝神,用心去踏实每一个舞步,不闻不问、不看不言,
宛若与喧哗的世界隔离。
领军台下八千将士,无不肃穆凝神,兵刀寒光毕现,沙场之势寸寸入骨。
假如“夺天舞”跳到极致是身不由己,那么“思慕曲”也如是,很多时候,很多匪夷所思的
事物都不是凡夫俗于能理解其中奥妙的,如“夺天”、如“思慕”,越是离奇莫测的事,越是恐怖,
但此时此刻,青画庆幸自己这一局赌对了,因为墨云晔依旧不动声色,即便秦瑶在尖叫中喊着王
爷救命,他的眉梢眼角都不曾露出一丝变化,因为,“思慕曲”已经到了高潮。
而青画,算计的就是这可能只有一刻钟短短的重合瞬间。
“铮!”一剑划破长空,一个黑衣蒙面人从领军台之下忽然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
墨轩!其势之猛烈,宛若雷鸣电闪,暗青色的剑毫不拖泥带水地直指墨轩而去。
“护驾!”
“保护陛下!”
所有人都慌成了一团,方才围着秦瑶的人惊恐地发现皇帝身边只剩不为数不多的守备,虽然
也是几步一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