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沉道:“郡主可知道这是什么?有法子可解吗?”
“有。”青画轻声道。
如果说刚才见着穿得厚实无比的村民,她还仅仅只是怀疑那个“工人”是甘苗的话,那此刻
她已经完全确定那个人就是甘苗,司空曾经提起过,甘苗此人有两宝,一个是毒药“天残”,一个
是毒水“地养”,前者奇毒无比,天下无人能解:后者只要加一点进死水,人沾了就能成瘾,一离
开就是撕心裂肺,柳叶他们现在所在的水牢,十有八九就是传说中的“地养”。
一瞬间,青画忍不住想发抖,难怪墨云晔会如此笃定她比不过那个“主人”,他是甘苗,就连
司空都得让他三分薄面的甘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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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儿紧紧抓着青画的手,“姐姐……”
“郡主,你快些逃吧。”一直沉默的顾莘终于开了口斗我们三个在这儿已经商量过了,倘若……
倘若我们不能熬过这一劫,郡主,“怀仁阁”还是要靠你撑下去,陛下他这次是兵行险招……他已
经输不起了;回宫,然后把这里的一切昭告天下,就说墨云晔勾结巫蛊,祸害我朱墨江山!如果
没人信,大可以让将士前来替我们收尸!郡主,你要活着回去,否则朱墨与青云邦交不保,更是
雪上加霜……”
静谧的潭边,只回响着顾莘颤抖的话语,青画蹲在潭边苦笑,“顾大人莫要欺青画年少不更事,
这勾结巫蛊的罪名能定墨云晔的罪吗?顾大人只是想让青画安全离开吧。”
顾莘沉默了,干瞪着血红的眼,用力抓了一把泥土。
“柳大人,如果墨云晔谋害朝廷命官,勾结邻国使臣意图谋反,加上……残杀数百灾民呢?”
柳叶眼中一亮,片刻后又闪灭了,他叹道:“本来下官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但如今我们失败了,
墨云晔又怎么会……”
“会的。”青画轻声道:“他会的……”那些人,本来就是死人,根本不需要他下手。
“郡主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青画茫然站起身,仰头望了一眼蔚蓝的天,闭上了眼,性命提在手上的滋味实在是
有些沉,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良久她才幽幽道:“我想去见见那个主人。”
甘苗所在的地方不是山顶,而是后山腰,与山顶上层层守备截然相反,山腰只是杂乱地密布
着藤萝,几处湖泊泥沼中丛生着层层叠叠的芦苇,一条婉蜒的小径绕了不知道多少弯,终于绕进
了芦苇丛,望不见尽头,芦苇丛边左右分别守着两个侍卫,目光阴森。
青画悄悄隐藏在芦苇后面,屏息打量着,他们穿得极其厚重,看样子不是活人,毒药应该是
对他们起不了作用的,唯一可行的是她身上唯一剩下的蛊虫,这是最后一罐,她除了孤注一掷再
没其他选择。
所幸,蛊虫起了作用,几个穿得诡异厚实的村民相继倒下了,青画绕开他们悄悄顺着弯弯曲
曲的小径轻手轻脚地往前走,一片芦苇的海,风中芦苇翻滚,沙沙声不绝于耳,无边无际,铺天
盖地,青画有些发冷,轻轻拽紧了衣服。
“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香儿?你怎么……”青画皱眉,她明明已经把她安放在安全点的地方,让她好好躲着,没
想到她居然偷偷跟了上来。
香儿的脸红红的,眼里透着一丝水盈盈的光,她摇摇青画的手,奶声奶气,“姐姐,香儿怕。”
“别怕,你好好待在……”青画想让她回去,却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与其让她冒险回到
当初让她躲藏的地方,还不如就地找一个;她左顾右看,最后找了个芦苇丛生的地方,指了指,“你
去那块石头后面躲着好不好?等到日落,如果……如果日落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就去找刚才那三
个人,知道吗?”
香儿犹豫地瞪大了眼,最终还是乖巧地点头,“嗯。”
青画松了口气,看着香儿照她的意思躲藏好了,她才继续前行,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芦苇丛
总算见了尽头,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小溪,溪水隔了芦苇和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赫然立着
一座小小的竹屋,没有一个人把守,这多多少少让她有几分心慌,却并不影响她继续往前走。
风吹得芦苇声声作响,青画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一手按在腰间的口袋上,那儿是她仅剩的毒
药,她不能肯定这毒药能不能拿甘苗怎么样,但至少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可以用到自己身上。
“怎么,不往前走?”陡然间,一串笑声飘散开来,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司空的徒弟,
就这么点胆量?”那笑声如游蛇一般的滑腻,不辨男女,只是到开口时才让人依稀可以确定是个
女子,青画握紧了拳头,忍住了回头查看的慌乱之举,咬咬牙迈开第一步。
那声音又是一阵嬉笑,“不回头看看吗?我在你身后呢。”
被发现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如果这时候她仍然抱着偷偷接近的心思,那到最后真的可能
会死得很惨,青画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她逼自己不去听,几乎是木然地,她迈开第一一步、第三步……
一直到竹屋前,她始终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几乎是费尽了所有的精力,她叩响了竹屋的门。
几乎是同时,身后那柔腻的声音霎时停滞,不仅是嗓音,就连风声、芦苇声都停滞了,气氛
沉寂到了让人心慌意乱的地步。
“你是来送死的?”竹屋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来,沙哑无
比的声音让青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青画勾起一抹笑,一步踏进了竹屋。
出入意料的,竹屋里是一个雅致至极的世界,墙上挂着几幅字、几幅画轴,屋子里一张竹桌,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在竹屋窗边站着个白发苍苍的女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
“好大的胆。”那人冷声笑,回头对上青画的目光。
青画在那一瞬间看见了她的真实面目,她本来以为她已经是个白发苍苍老者,但没想到她只
是长了满头的白发,她的脸是三十上下年轻女子有的,配着她苍老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你是甘苗?”青画抬眼问,悄悄握紧了手里仅剩的那包毒药,她已经不用听她回答就几乎
能肯定她就是甘苗了,这世上被称作高人的人很多,但真正是童颜鹤发的高人她却只见过司空一
人,这女子是第二个,向来也只有与司空齐名的甘苗才能配得起这副容貌。
“司空的徒弟?”甘苗不答,只是用讥诮的目光仔仔细细扫过青画,从眉眼到腿脚,没有一
处落下,到未了她轻笑一声,淡道:“吊着命的病秧子,司空可真舍得下本。”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青画皱眉。
甘苗娇笑,“你居然不知道?司空什么时候成了施恩不求报的好人了?”苍老的声音在竹屋里
回荡着,一遍一遍不绝于耳,青画听得心里渐渐起了慌乱,她知道自己不该相信甘苗这蛊惑人心
的话,可是……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她的的确确是个吊着半条命的病秧子,不管是
用毒还是用蛊,她都学得异常艰辛……前阵子她的身体更是到了随时都会倒地的地步,只是这一
切都结束在某一次晕厥之后,从那以后,不管身体再差,她都不至于垮掉……这其中说没蹊跷,
连她自己都不信。
“仔细瞧了,原来是个美人胚子,难怪司空挂在心上。”甘苗的笑变了味儿,她缓步走到青
画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娇嗔,“可惜呀,他这番牺牲,不过是为我作嫁衣。”
青画递体泛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甘苗巧笑着凑近她,“司空把他养了十五年的保命蛊给你续命,你居然不知道?”
青画的呼吸一滞,再也没开口,她的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很多早就淡忘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
再见司空时他的愤怒、那日醒来时他笑着说,“一日定不会有大碍了”的神情,她一直以为是他医术
了得,却没想到,他是把他十几年的心血给……
“你的身体还真是万药养,倘若去了脑袋,会是最好的……”
青画忍不住战栗,甘苗的手指冰凉,划过她的脸上引得她一阵阵的鸡皮疙瘩,她几乎是没有
任何犹豫,倏地退后想定,只是来不及了,她回过头的时候发现门上赫然爬满了蜘蛛,每一只都
是色彩斑斓,不仅是门上,连窗户上也全是,她几乎能想像假如她强行出门,会是怎样的结果……
“为什么来?”甘苗巧笑。
青画淡道:“别无选择。”
“好个别无选择。”甘苗慢条斯理地替自己斟了杯茶,眼角笑意,她说,“我给你个选择,你
是想去了脑袋变得和外面那群人一样,还是冲出门去试试看会死得多难看?”
青画闭上了眼,她当然知道甘苗不是在开玩笑,门上的彩蛛她认得,是一种产在极热之地的
食肉蛛,她此刻身上没有好药,只要被它咬上一口,就算是十个青画都活不了的;两条路,一条
早死,一条受尽折磨而死,她问她,选哪个?
不论她选哪一个,都是一个死,青画缓缓睁开眼,对着甘苗扬了扬手,笑了,她清声道:“你
是要一个死人,还是一个让你杀得有价值的人?”她的手里是她仅剩的毒药,威胁甘苗的却是她
自己的性命,她赌,赌她不会甘心让到手的猎物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世上能杀人的东西多得
很,但是能让她费尽心机得到的人偶却只有她一个,与其被逼着作出无论哪个都是死路一条的抉
择,她宁可把这抉择还给对方。
甘苗一愣,忽而笑出了声,“你居然拿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是。”青画冷笑,手指稍稍用力,纸包发出轻微的声响,只要她再用上一分力,指甲就会
划破掌心,人一死,不管身体里有多么宝贝的东西,都会随之灰飞烟灭,这一点甘苗肯定比她清
楚。
良久的沉默。
“你想要什么?”未了,甘苗笑了。
“先放了柳叶他们。”
“好,成交。”
扯线的木偶制作尚且需要许多道工艺,民间有传闻,为了让木偶有“灵魂”,还会有个“开魂”
的仪式,而甘苗所做的不是普普通通的木偶,而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偶,自然要比木偶来得繁杂,
于此,青画才得了半天时间的修养。
半天后,开魂准备妥当,依旧是几个穿着笨重的人找了根绳子,把她结结实实绑了起来,他
们的手脚都很僵硬,眼神无光,凑近了连呼吸都没有,青画逼自己不战栗,尽量让自己的手脚下
至于被绑得毫无挣扎的余地。
“那三人已经上船。”临走,甘苗淡道。
“多谢。”
青画被推到房门外头的一处高地之上,高地上绑着一根木桩,青画就被那些人偶绑到了木桩
之上,烈日炙烤着大地,风带不来一丝清凉,青画却浑身发寒,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甘苗如
她所料没有跟上来,周围把守的只有三个人偶,如果要逃跑,这时候是再好不过的了……
唯一剩下的那包毒药能让东西化腐,青画小心翼翼地在纸包上扯了一个洞,一点一点转着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