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跑的。”我摆摆手,“我相信她。”
狄青瞪着我:“她肯定跑不了!但我的意思是,她若一出手,你死定了!”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不会的,方才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她都不曾拧断我的脖子,此时此刻,更加不会的,你们大可放心。”
赵祯皱起眉,曲起指节缓缓敲击案台。
如同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他陡然拍案而起:“好,朕就让你二人单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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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青与赵祯离开之后,我与杀连城,许久不曾开口讲话。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问道:“之前,你为何对我手下留情,没有拧断我的脖子?”
她以手撑了撑地面,兀自趔趄着站起身,与我对面而立。
长而卷翘的睫毛,蝶翼似的微微颤动,她淡淡道:“因为,他很喜欢你这颗脑袋。”
我倒吸一口冷气,自然明白“他”是谁。
杀连城望着我,笑的何其凄美:“他当年,也用一样的眼神看着我,也用一样真心待过我,可是……这些已经不再属于我了……”
唉,我摇头,还真是最美不过想当年。
等等,“也”字应当如何理解?
我正纠结着,她凄凄又道:“你是不是很想问我,明明是我先抛弃了他,为何今天还要恬不知耻的说这些话?”
“莫非,你有什么苦衷?”我定定望着她,“可否说来听听。”
“在我与玉郎相约私奔之后,他娘亲前来寻我,讲了他的身世与我听。”杀连城似是陷入回忆,表情痛苦不堪,“我当真没有办法……”
我还是不懂:“什么意思?”
一丝凉风吹入堂上,寒气彻骨,我瑟瑟抖了抖,听她问:“小昭,你可曾真心爱过一个人?”
我“啊”了一声,摇了摇头:“爱这个字,太沉重了,喜欢的人倒是有一个。”
她了然一笑:“所以,你不懂。”
恩,我是不懂,我也不想懂。“夫人,请你言归正传。”
她微微泯了泯唇,声若莺啭,煞是好听:“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时,便会明白我今日所作的一切,换了是你,想必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蹙起眉,表示完全听不懂。
正想问,却见她唇角渐渐溢出血来,一滴滴落在她胸前纯白雪缎上,氤氲出大片火红。而她的身体则颤如风中残叶,摇摇欲坠。
我快步上前搀住她,一手摸上她的脉门,惊道:“你服毒了?!”
她欲说话,却吐出更多的血,我搀她不住,便随她一起跌坐在地。见她面色惨白,我忙从百宝袋里去摸解毒药丸。
她拦下我的手,苦笑道:“不必了,此毒天下无解。”
“为什么?”
“我只是,只是受她指示……嫁来洛阳挑拨夫君与公公的关系,一品堂的挑战贴,并不是我下的,徐瑾是我杀的,因为他用那三张药方来要挟我,但惠恩大师,并非死在我手上。”
她拼尽力气扯下衣襟,现出肩头淤青:“惠恩大师死的时候,我在小龙门客栈,那个刺客是我……所以,我根本没有时间下手杀他……”
我惊怔,却逼着自己开口:“那你孩儿……”
提及孩儿,她两行清泪终于潸然而落:“孩子,并不是公公的,是我一直在误导夫君。一年前,我……我被一个高手下了迷药,被他强……暴了……”
我怵然心惊,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蓦地抓紧我的手,哀声道:“小昭,我求求你,保护我的儿子!”
我再次惊怔。
想想的确是,那小娃娃与屠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屠万里压根儿不知道屠龙刀没有生育能力,而屠龙刀一直以为孩子是他老爹的。
眼下谎言揭穿,那娃娃可不惨了?
但是,我怎能随便应下她呢?承诺不仅仅是一句承诺,它还是肩头一份责任呀!可在她这般舐犊的目光下,我又如何能够狠心拒绝一个濒死之人?
罢了,谁教我身上还穿着她的衣裳呢,我这人受了恩不还,夜里会睡不着觉的。
亏本就亏本吧,我微一颔首:“屠夫人,我答应你便是。”
“谢谢你,我就知道,这世间能令他动心的女子,必有过人之处……我将他们,一并交给你了……”她似是放下心口一块儿大石,唇畔挂着笑意,阖目静静去了。
平素看惯生死的我,这会儿,竟然有些难过。
站起身,忍不住一声悲叹:“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这世道,真他妈痴心女子负心汉!”
花容月从里间走出来,脸黑的如同一块儿黑椒牛排:“无论出于何种缘故,终是她先负了小玉在先。若她真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应当说出来与小玉共同分担,而不是以爱之名却行伤害之实,她有什么资格为小玉做选择?杀连城根本不懂爱。”
我靠,就你懂!
不提还好,一提我立马火大!
“那你呢,你有什么资格为我做选择?”我恶狠狠地道,“利用我很好玩儿吗?”
“怎么会是利用?”他面上微怔,旋即愠怒道,“若不是为了你,这滩污浊浑水你当我很愿意趟?!世上,如何会有你这般不知好歹的女子!”
“那你为何不与我明说?”
“你护主之心太盛,且行事莽撞,我若与你明说,岂不是既坏事又令你担心?”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怕我担心,就利用我的莽撞行军布阵?这就是你所说的共同分担?”我击掌嗤笑,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花容月,莫不是因为你是瞎子,便可以如此目中无人!”
他气的两颊通红,颤颤道:“好好好,算我多事!从今往后,我再不管你了!”
言罢,他忿忿拂袖离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一声冷笑。
直到赵祯走进来,听他叹气道:“我知道这一次,你是当真生气了,我与八王叔虽然时常差遣你,却从来不曾欺骗过你。现在你可看明白了?这些狡诈的江湖中人,并不适合你。”
我懒得说话,不顾我朝天子威武,掉脸便走。
义父曾说,酸甜苦辣咸,此乃人生必不可少的五种味道。诸如我这种介乎聪明与愚钝之间的人,恰恰排在第五味——“咸”。
咸者,多之难以下咽,少之淡而无味。
我琢磨了许久才总算琢磨通透,原来我便是曹操口中那根儿鸡肋。可我哪怕是根儿鸡肋,也是一根儿有尊严、有思想的鸡肋。
我虽然习惯被人利用,但不代表我喜欢被人利用,因为,没有人喜欢被利用。
所以不管是谁,下次利用我时,麻烦请先告诉我。
还有,请不要自以为是的为我好。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第二十章
因为杀连城死的极不光彩,这位豪门第一夫人的葬礼显得十分寒酸,屠家重点人物除了屠娇娇之外,没有一个人现身。
我躲在暗处,待屠家人鱼贯离开之后,很想过去上柱香啥的。
不过,有人快我一步。
我以为会是前来忏悔的玉兮禾,却不想,竟是屠龙刀。
只一天没见,他好似苍老了十几岁,双眼布满红血丝,十足一副深情模样。说实话,我内心是有些鄙视他的,鄙视的原因,其实我也说不上来。
他在她坟前跪了许久,我也等的哈欠连天,好不容易将他盼走了,又有人比我快一步。
我嘞个去的,这年头怎么连上个坟都要排队?
“我是不是……做错了。”玉兮禾低低呢喃一句,月色将他的背影拉的颀长。
“人贵有自知之明。”时间宝贵,我决定插队。
玉兮禾并不意外我的突然出现,甚至连头也不曾回:“可是,她杀了人。”
我暗暗发笑,如果对屠龙刀我还停留在鄙视阶段,那对玉兮禾简直升级为厌恶,厌恶的很。
我讨厌那些劳什子的正人君子,讨厌的很。
躬身朝着青石墓碑拜了三拜,我挺直脊背,笑问:“玉公子,你杀过人么?”
玉兮禾默然片刻,低声道:“我从未杀过人,甚至从未伤过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喜欢杀戮,不喜欢见到血……”
我再是一笑:“双手不染血腥的人,在江湖中,只存在两种。”
“恩?”
“真软弱VS伪君子。”之余我讨厌的人,实在懒得与他墨迹,“你属于哪一种?”
“……”无语过后,玉兮禾黝黑的眸子定在我脸上,“那你呢?你可曾杀过人?”
我毫不示弱的与他对视:“当然杀过,而且不只一个,因为不杀他们,死的将会是我。虽然活着对我来说意义并不大,但只要我还活着,便不能轻易教自己死。”
玉兮禾望着我,瞳孔骤然紧缩。
我径自上前点燃三炷香,镇声道:“杀连城,如果你能好好活着,待过十年,你将会彻底醒悟,你今日为他所作的一切,根本不值得。”
我再躬身三拜,掉脸走人。
我知道玉兮禾其实很冤枉,这孩子,完全被他娘和杀连城蒙在鼓里。在对他老娘十分好奇的情况下,我对他本人更为好奇。
因为我实在想不通透,如此一个只有武功没有脑子的无缺公子,究竟要他何用?
君子如玉?
屁!
……
待我心情无比沉重的回到洛阳府,前脚迈进园子里,就看到比我更沉重的狄青。
看来,我们六扇门的情报网在延迟了一天之后终于到了。
狄青没有说话,指了指十步之外紧闭的房门,小蛮端着汤盅走过来,焦急道:“小昭姐,你可算回来了,公子从傍晚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们更不敢……”
“知道了,”我摆摆手,从她手中接过托盘,“你去通知刘大人,教他家厨子多置备点儿好吃的,恩,将洛阳所有特色名吃全都给我置备一份。”
小蛮一讷,狄青道:“眼下公子这副模样,他能吃得下?”
“呀?”我奇了:“谁说要给公子吃了?”
狄青比我更奇:“那给谁吃?主子明个儿晌午才会抵达洛阳啊?”
我踮起脚,敲他脑袋,哼哼道:“苯啊苯,当然是咱们自己吃啊!来到洛阳几日,整天忙的鸡飞狗跳,尤其是我,顿顿吃的都是牢饭!眼下该走了,还不趁机宰他洛阳府尹一笔?”
我话音刚落,两个人齐齐没影儿了。
狄青是被我气的拂袖走人,小蛮则是欢天喜地的冲去找刘大人。
我耸耸肩,捧着托盘走到赵祯门外。
曲起指节轻轻扣了扣,我低声道:“公子,他们离开了,而且……暗卫离的很远。”
弯腰将托盘放在地上,我边拾掇边道:“清粥给您搁外头了,您若是饿,自己来取。盅底的匣子里有炭火,几个时辰内不会熄灭,所以,粥不会凉。……”
话还没说完,耳畔突听“咯吱”一声响。
我头还不曾抬起来,便被一只大手拽紧胳膊死拽进去,木门再被“咯噔”一脚踹上,我心头也跟着“咯噔咯噔”。
黑暗中,赵祯将我紧紧箍进怀里,下巴搁在我肩头,他浑身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着。
我不说话,木头桩子一样站着。
“小昭,我娘亲死了。”他声音变得沙哑,继而哽咽,“我还不曾为她正名,我还不曾承欢膝下,我还不曾尽过半分孝道,她便死了……她怎么能死呢……”
唉,我说赵祯,她死了多正常啊!
人生好比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