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月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自然想过,义父对赵宋皇室恨之入骨,尤其是刘娥。然而,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义父这些年来性子变了许多,戾气亦消了不少。如今,我们只想过些安稳日子,可是,却有人蓄意将我们推至风口浪尖,逼着一品堂与朝廷开战。”
我没听懂,讷讷道:“好复杂。”
他一袭白衫被晚风吹皱,却始终不及他眉头皱的深:“若我推算不错,那张送去龙门堡的挑战贴,理应是朝廷下的,而那晚想要杀你的人,正是你义父。”
我冷笑:“又来这套。”
他委屈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我打了个哈欠:“你说的话,我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花容月状似伤感的捂着胸口,呈心碎状:“为夫好伤心。”
伤你妹啊伤,我一脚踹过去:“说正经的,快,时间不多了。”
“你还是信了,对不对?”花容月拍了拍袍子上的脚印,笑眯眯地道,“其实,你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事实上,你早就想通透了,对不对?”
我不语,他却笑的更大声,葱白的手指寻着指来:“还真是一只遇事只知道缩壳里的乌龟!”
“我是乌龟又怎样?!”我蓦地抓紧他的手指,搁嘴里使劲儿咬上一口,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我爱缩起来又怎样?谁规定我一定要坚强?谁规定我一定要万能?我就是喜欢逃避,怎样?!”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一用力将我箍进怀中,抚着我的后背微微叹息:“好了好了,想哭的话,好好哭一场便是了。有时候,人正是因为看的太明白,才会活的很荒唐,你和义父,真的很像,不愧是……”
我终于“哇”的大哭出声,瞬间淹没了他的话。
花容月,你知不知道你很讨厌,连逃避的机会都不肯给我,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第二十五章
他再是一声叹息,紧紧将我拥着,柔声安慰:“是我的错,我不再多说便是了。待此事告一段落,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咱们寻一处边陲小城,开上一间小药铺,白日行医赠药,夜晚焚香操琴,永远抛开这些是是非非。”
我心神剧荡,忙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揉着肿胀双目道:“为何现在不行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
“给我一个理由。”
“义父如今四面楚歌,亟需我坐镇一品堂,此其一,”花容月咬了咬唇,似有些难以启齿,“其二,我……我不是宣于墨的对手,救不了你。”
我怔怔看着他。
求您类,别咬了成不成?老娘快要流鼻血了啊啊啊!
他很不给面子的又咬了咬唇,神情愈加赧然:“我……我也不是欧阳春的对手,因此,哪怕尾随你们一路,我始终不敢出手……”
我悲愤无力,只得死死盯住他,鼻腔有热乎乎的液体流了出来。
伸手一摸——
额,不好意思,风太大,我流鼻涕了。
花容月略略垂着脑袋,一缕发丝从他饱满明净的额头荡下来:“毕竟,我有目却不能视……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皆要比正常人努力数十倍方可,即使我如今功夫不弱,可在江湖之中,始终算个上中之流……比不得你狄青师兄,小玉,欧阳春,宣于墨……”
“小花啊……”我打断他的喋喋不休,这男人啰嗦起来,当真是没完没了。
“恩?”他捏着手,始终不敢抬头,如同犯了错小学生在等待班主任训话,模样乖觉的很。
我扬起手,费力捏住他的下颚,佯装讥讽道:“哟,快来看啊,这金陵城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了呀?狂妄自大的花容月花神医,竟也有自惭形秽的一天?”
他亦是惆怅一叹:“小昭,我曾发誓要你做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而我一直认为,这世间女子最幸福的事儿,莫过于能做我的娘子……”
我手一抖,差点没吐出来,乖乖,还真是人自恋则无敌啊!
做你娘子有啥可幸福的?做你老娘还差不多!
他捉住我本欲抽离的手,放在自己唇畔轻轻啄了下,神情开始变得古里古怪,似是疑惑,又似是难为情:“可是,为何我越来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了呢?为何觉得,自己竟是如此没用……莫不是真如义父所说,倘若真心爱上一个人时,便是将心肺全部掏给她,终嫌不够……”
OMG!我心如鹿撞,半响才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当作,你是在向我示爱?”
他微微愕然,旋即笑道:“那日在地牢,我不是早已示过了?”
“呸呸呸,那怎么能一样!上次你是怀着一颗恩赐之心好不好?”我将另一只手覆在他的胸口上,小心翼翼地道,“如今,这颗真心,我能感受的到。”
他身躯一颤,呼吸蓦地重了不少,哑着嗓子唤道:“小昭……”
我踮起脚,同时勾下他的脖颈,吻上那片我早想吻的唇。他起先浑身僵直,随即放松下来,立刻化被动为主动,箍住我的腰际狠狠反咬回来。
一股腥咸登时涌入口腔,“腥”是他唇上之血,“咸”是我落下之泪。
吻了个天昏地暗,四片唇瓣方才眷恋不舍的分开来。他冰凉而又颤抖的指尖,抚过我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最后描在我红肿的唇瓣上。
许久,听他懊丧着抱怨:“小昭,你可知道,我从不曾像现在这般恨过义父……教我能够看你一眼也好,我一定将你的模样,牢牢刻在心尖上,至死不忘……如今,只盼上天垂怜,教我能够梦见你现如今的模样,哪怕,一次也好……”
我“扑哧”一笑:“你不是说,你曾经见过我的么?”
他哼道:“那张小脸皱巴巴的,很丑好不好?”
我讶然,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皱巴巴的?什么时候?
“小昭,我要回春风得意楼了。”在我额头印上一吻,他那张绝美容颜哀愁尽现,凑在我耳畔小声叮嘱道,“以你和宣于墨的交情,他不会伤害你的,况且,墨饮刀与君子剑一战,那是迟早的事儿。我也希望借此时机弄明白一件事情,所以,你只需配合他便是。”
我浑身一激灵,乖觉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他莞尔一笑:“照顾你,是为夫分内之事。而娘子只需吃饱睡饱,安心便好。”
我以食指戳他眉心那颗菱花痣,调侃道:“求您类,别再肉麻了成不成?天都知道你是二十四孝好夫君了,快走快走,别被你义父逮着了。”
他轻笑一声,转身走到白马前,扯住缰绳一翻身上了马背。
夜色朦胧,他回过头,再是一声殷切叮嘱:“小昭,万事小心。”
“知道了,你快走吧。”
“我真的……走了?你可还有话要说?”
“我靠!你倒是走啊你!”
他被我吼的面色一怂,有些失望扯了扯缰绳,白马嘶鸣一声,调转了头。兴许感受到自家主人情绪不大高涨,这畜生也夹着尾巴有样学样,慢悠悠的踢踏而行。
望着那抹凄凄白色,我忍不住唤了一声:“花容月——”
人道瞎子耳力极好,可他却没有回头。
“花容月——”
我再以双手当作扩音器,放至嘴边大喊大叫,“我爱你!我他妈当真好爱好爱你啊!!!”
虽然相隔已经有些距离,可我还是看到他脊背猛地僵直,连胯·下白马似乎也停了停步子。
按照言情小说的基本逻辑,我如此声嘶力竭不要脸的深情告白,男主角必然激动的策马狂奔而回,居高临下,冲我微微一笑,然后伸出一只手将我拉上马。
从此,让我们红尘作伴,活的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可他不是咏琪,我也不是小燕子,现实往往残忍的令人绝望,才会有那么多人沉迷于偶像剧或小说中不能自拔。
望着他高高扬鞭,策马狂奔的背影,也因他曾为我有过的,那一瞬间犹豫。
我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
其实我一直都明白,之于有些人而言,坐拥万里江山十分容易,可去到边陲小城开一间小药铺,却是如此奢侈的一个愿望。即使他花容月今夜所言皆是谎话,却成为我华小昭此生,心中最美丽的梦想。一如阿朱心中,希冀与乔峰前去塞外牧马放羊的梦想,一样美丽。
视线一片模糊,但我还是分辨出,眼前多了一条素白绢帕。
我举着泪眼,望向宣于墨:“你在同情我么?”
宣于墨扔下帕子,继续望着自己腰际的刀:“男欢女爱,原本就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
我靠,说句好听的你会死么你?!
会不会?!
嘴角一抽,我抓过地上的绢帕胡乱抹了把脸,嘟囔道:“拉倒吧,就你能耐。”
“小昭,现在是动手干掉霜秋白的绝佳时机。”
“谁动他谁死。”
“怎么?你当真对花容月动心了?”
“动了,怎么着吧?你咬我?”
“他可是骗子。”
“严格来说,我也是。”
宣于墨板起脸,俯视着我,“小昭,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赵宋朝廷养的一条走狗。”
我“霍”的蹦起来,瞪着他:“义父都不要我了,我干嘛还要替他办事?!”
“狄青去做什么了,你心里一清二楚,你义父因何要派人杀你,你也一清二楚。这一招苦肉计,你义父用心良苦,干掉霜秋白,是你的责任。”宣于墨抱臂冷哼:“况且,一日为狗,终生是狗,再会咬人的狗,她也变不成人!”
我不语,随手扔掉绢帕,凝眸望着它随风而舞。
掉过头,我笑的要多不要脸有多不要脸:“呦,宣于大侠,做狗多好,干嘛要做人捏,你可还记得,人与狗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他垂下眼皮儿:“你说过,狗永远是狗,但人有时候,却不是人。”
“殷素素告诫张无忌,永远不要相信女人,越漂亮的女人越会说谎……反之,越漂亮的男人,嘴里更是没有一句实话。”
我从百宝袋里摸出纸和笔,边写边说:“宣于墨,你觉得以花容月这样一只狐狸精,会将霜秋白武功尽失的这等秘密随口告诉我么?还有,以他手眼通天的能力,倘若当真跟了我们一路,会想不到办法救我脱困,愚钝到前去求你绑架我么?”
“可是,以你二人现如今的关系……”
“我与他的关系?”我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哪怕花容月当真爱我,并不代表他不会利用我,正如我爱他,却还是要欺骗他一样。”
情是真的,话是真的,算计,也是真的。
宣于墨沉吟片刻,冷道,“我明白了,他定是知道我懂唇语,特意说给我听的。”
“算你还没蠢到家,倘若霜秋白当真那么容易被人干掉,早被人挫骨扬灰了。”我凉凉睇他一眼,仰头吹了个响指,“所以,咱们只能智取,不能力敌,只要哄得住花容月,想杀霜秋白有的是机会。”
“那现在?”
我思量片刻,笑道:“既然花容月想要墨饮与君子一战,那我便把这场比试彻底搞大,遂他所愿。呃……那就效仿西门吹雪PK叶孤城,将PK地点定在汴梁皇城最高处,来一场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在他怔楞间,一只白鸽扑翅而来,落在我肩头。
我将写好的东西塞进信筒中,摸摸它的脑袋之后放飞出去,回头望着宣于墨:“不管哪一方,网已经撒了太久,也是时候收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