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碜的慌,我颤声试探:“美人师父……你之前,见过我么?”
他垂下眼睫:“是,我见过你,一直记得,你长什么模样。”
我打了个寒战:“你的眼睛……”
他阖上双目,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微微勾起唇角:“我可不是天生盲眼哦,小时候,还是可以看到的,我还记得花是红色的,草是绿色的,你的眼睛,笑起来像只小狐狸呢。”
我身子一震,着手掀开被子,光着脚丫走去榻前蹲着:“那后来怎么……”
“是被我义父毒瞎的。”他一抬腿踢开小窗,举着茫然双目,投向窗外皎皎明月。
我看不到他此刻面上是何表情,只觉得心口如遭锤击,一阵一阵的钝痛。
花容月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抚上我的左脸颊:“他告诉我,倘若看不见女人的脸,此生,便不会爱上她们……”
第十一章
我鼻子陡然一酸,垂下头。
原本,他的命才是我的命,该变成瞎子的人是我,该受苦受难的人也是我。他呢,本该是高高在上享受世人敬仰的大神,却被我阴差阳错一脚踹来了凡间。
虽说之前是他欠了我,可现如今的光景,合计着算一算,倒是我欠了他比较多才是。莫不是,真要我以身相许来还?这样一来,我岂不是还占了几分便宜?
正纠结着,花容月蓦地转了话题,饶有兴味的道:“对了,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
我忍住负罪感,回床上躺下,抱着被子打了个颇为壮观的哈欠:“如今这世道,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消息?别逗了你。”
他的声音凉凉的飘过来:“先说坏消息吧,惠恩那老东西死了。”
如同一盆凉水泼下来,我脊背猛然一僵,再一次从床上霍然弹起:“你说什么?!惠恩大师他死了??”
花容月撑起脸颊,嘻嘻笑道:“你先别急,还有好消息呢。”
“什么好消息?”
“这好消息就是,杀人凶手已经落网了,而且人证物证具在,现下正关在一等地牢里,等着明日开堂公审呢。”
啊?这么好的事儿?“那,凶手究竟是谁?可是杀害徐瑾的人?”
花容月笑的更欢畅:“还能是谁呢,神剑山庄大少爷玉兮禾呗。”
我嘴角抽了一抽,事实上,方才在小龙门客栈遇袭之后,我心心念念怀疑的人一直是他。但是,打死我也不能相信,堂堂无缺公子,竟会没用到被人当场擒获。
思及此,我沉声问:“你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
花容月的表情很是幸灾乐祸:“惠恩死在一等地牢中,是被人以寒石锁链勒断颈骨,好巧不巧的,屠少堡主带人寻地牢时,刚好看到小玉站在尸体前,手中还拿着铁链。更是好巧不巧的,少林弟子举证说,小玉之前曾找过惠恩,且屏退了左右与他密谈,待他走后不久,惠恩便神色慌张的离开了。”
我额上冷汗狂飙,这也太他妈巧了吧?以为在拍棒子剧啊!
花容月砸砸嘴:“小昭,现在换你说说看,小玉他为何先去找惠恩,后又出现在一等地牢?”
说着,再次用那囧囧无神的大眼睛瞄我一眼。
我向后缩了一缩,赔笑道:“玉公子,他自己没有解释么?”
“猜中了,他没有解释,什么都没说。”
我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玉美人不肯将我与他的对话抖出来,一是为了保护我,二是为了保护花容月。倘若说出来,无疑会将我与花容月再次推至风口浪尖上,多么舍生为人的大好青年啊!
哎哎,之前我当真冤枉他了。
看来,不是所有穿西装的皆是流氓,至少有一只是流氓兔。
我双手合十,忏悔一番:“花公子,你要救他,他当真是无辜的。”
花容月挑挑眉,嗤之以鼻:“我着他寸步不离的保护你,他却置若罔闻半路将你丢下,索性狄青功夫不弱,倘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
我正想解释,蓦地脑门冷汗升级的飚:“这事儿,你怎会知道?!”
烛火如豆,他脸上阴晴不定:“你道我孤陋寡闻,不知小还丹乃是清虚子的独门秘药?你道我瞎眼盲心,不知你口中所说富家公子其实姓赵名祯?还是,你道我不知你此次回来的目的?”
我双腿一软,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他究竟是什么人?若只是一个普通的江湖神医,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并且对赵祯的行踪了如指掌?不对,简直对整个北宋朝廷都了如指掌啊!他是神医还是神棍来着?
而且,方才燕绯红对他毕恭毕敬,难道他是……
我心下一悚,惊呼一声:“我知道了,你是一品堂堂主,霜秋白!”
他微微一笑,那表情极为可爱:“一品堂堂主,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名震江湖了,你觉得,我很老么?”
嗳?是啊,瞧他细皮嫩肉的,顶多二十出头。
我抚着胸口,稍稍宽了些心。
又听他颇无奈的叹道:“霜秋白,他是我义父,也是我师父。”
我慢悠悠的转过头,面不改色的望着他:“哦,这么说,你也是一品堂的人,而且还是一品堂的少主人,对不对?”
花容月避开我的视线,静默许久,微微颔首:“可以这么说。”
我吸口气,呼出来,然后挥着拳头冲他吼道:“你想谋反是不是?这里虽然不是法制社会,然而谋反还是要杀头的呀!”
杀你一个也就算了,不要连累我好不好?!
这家伙非要娶我为妻,究竟有何意图,难道是想利用我做些什么?我能有什么利用价值?莫非是想拉拢我义父与他一起谋反?开什么玩笑?
“你想太多了。”他幽幽道,“我娶你,只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与别无关。”
“那是为什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哪怕听上去像个理由都成。”我手握成拳,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花容月你究竟知道不知道,叛逆谋反可是大罪,搞不好,是要株连九族的!”
若我没有记错,就在前一秒他还在说,他要补偿我,他要让我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这一秒马上告诉我,他是个反贼头子,而且注定是个会失败的反贼头子。
这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么!
我真想一拳打爆他的头,看看他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玩意儿?
“若是赵祯真想诛我九族,那可真真好玩儿了。”他阖上眼皮儿,似在喃喃自语:“小昭,你说说看,一个人只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算错么?”
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大宋江山是你家的吗?难道他是先朝遗孤?
开什么玩笑呢,先朝已经灭亡了多少年了?
我拧紧眉头,越来越搞不懂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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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与他一前一后从楼梯口下去时,玄澈他们已经等了许久。许是昨夜太困,他们何时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花容月笑眯眯地道:“我要的东西,可是置备好了?”
玄澈重重点头,忽地想起他看不见,忙道:“已经置备齐了,咱们走吧!”
花容月“嗯”了一声,吩咐道:“你们留下来,不要去。”
玄澈与紫凝异口同声:“可是……”
我没睡好,心情无端烦躁,蓦地打断他们:“可是什么啊可是,瞧你们这架势,搞得像去劫狱一样,还是乖乖在家等消息吧。”
玄澈一张小脸登时红到耳根,还真个脸皮薄的孩子。
我拽了拽花容月:“你有把握么?你知道凶手是谁了么?”
他呈深思状:“骑驴看唱本,只能走着瞧。”
我晕。
来到熟悉的龙门堡,我的腿不住打哆嗦,愈发觉得此处阴气森森,好像传说中的修罗鬼蜮。鹌鹑似的跟在花容月身后,我习惯性的亦步亦趋。
进入正厅前,一名守卫拦住我们:“女人不能进去。”
我愣住:“莫不是江湖大侠这类生物中,没有女人的存在?”
守卫睨我一眼:“你是江湖大侠么?”
我被噎住了,花容月转身摸出一个油纸袋子,递给我:“那好,你就在园子里先逛逛,哪里人多你去哪里。另外,帮我好好收着它,须知道,这袋里的东西乃是抓出凶手的关键。”
我小心翼翼的接过,妥帖的收入怀中。
望着他翩然而去,我壮士断腕的冲他挥挥手,然后瞪了守卫一眼,转身离开。
整个龙门堡守卫森严,我哪里僻静就往哪里钻,钻来钻去,始终没人冲出来暗算我。还真是奇怪了,花容月大庭广众之下将所谓的证据交给我,还让我哪里人多去哪里,不就是在提醒我以身做饵,将凶手钓出水面吗?
我叉着腰,站在一处假山后,守株待兔。
此刻,我心中没有半点儿忐忑,我相信以花容月这厮手眼通天的能力,必定早已派人埋伏在我周围。电视剧里不都是如此拍的么,故意放出风声,然后等凶手出现,众人群起而攻之。
站的时间太久,我有点儿瞌睡了,禁不住哈欠连连。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捏着酸胀的萝卜腿想要找个凉亭歪一会儿。一瘸一拐的走了没三步,蓦地后脑勺一疼,砸的我眼冒金星。挣扎着晃了晃脑袋,还是晕晕糊糊,浑身抽搐着倒了下去。
凶手出现了,花容月的人马呢?
完了,看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第十二章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装饰华丽的寝房内。
我一个激灵坐起身,环顾四周,待看到临窗负手而立的那抹挺拔身姿时,即刻怒道:“凶手果然是你!亏的我与花容月还急着为你洗刷冤屈!”
玉兮禾回过身,秀眉深锁,一脸苦大仇深:“莫不是连你也在怀疑我?”
我从床上蹦下来,呈戒备状:“徐瑾死的那晚,玄澈和紫凝人在后山,而你却说路上有事,晚了半个时辰才到,说!那段时间你去哪里了?”
玉兮禾摸摸鼻子:“我能不回答么?”
我冷笑一声:“还有昨日,我信口胡诌的话竟然一一应验,很明显,是你在故布疑阵,故意将自己搅进是非之中……”
玉兮禾无言以对,忽然抬手摸摸我的脑袋。
我一猫腰躲开,满腔怒火的瞪着他:“恼羞成怒了,想要打爆我的头吗?”
玉兮禾微微一怔,蓦地泯唇轻笑:“昨日惠恩死后,我在一等地牢彻夜思量,若是见到你,定要好生摸摸这颗小脑袋。”
“闭嘴,”我继续瞪着他,“一点也不好笑!”
事实上,我本该吓的腿软才是,毕竟现如今,我已如砧板上的肉,插翅难飞了。然而,我心里却憋着一股火气,如同被人骗财骗色了一般!
玉兮禾果真不笑了,蹙眉道:“小昭,莫闹了,想想怎么逃出去才是真的。”
我“霍”地举起拳头,暴跳如雷:“怎么,你还想玩儿猫捉老鼠,玩儿死我你才开心?!”
玉兮禾额角一番抽搐,半响才道:“好端端一个姑娘家,何以说话如此难听?”
我正想说,老娘还有更惨不忍睹的段子伺候你!结果,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一个带面具的女子端着一方木质托盘走进来,将托盘稳稳当当的放置在小桌上,继而一言不发的原路返回。
门被阖上时,我清楚的听见“咔吧”一声。
我望了一眼托盘上的情侣套餐,再望了一眼由外上锁的房门。
最后,我一个猛子扑上去抱住玉兮禾,抖抖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