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去镇压,延误了军机,让宁王有机可乘,一路东进夺取南京,那么整个大明,极有可能陷入分裂的局面。因此朝廷的打算只有一个,就是宁王一旦起事,就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叛乱,绝不能拖延。
再加上宁王在藩王之中颇有声望,在江西、湖广等地也很懂得收拢人心,只是朝廷建都是在北平,江南的局势,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这也是后来,一群倭寇,就可以肆虐东南的一部分原因,若是京师是在南京,些许倭寇,怎么可能让东南动荡数十年之久。
而宁王最大的忌惮,也是朝廷的实力,毕竟一旦起兵就成了叛党,九死一生,绝不容有任何的闪失。
偏偏就在双方就差捅破一层窗户纸的时候,这一场由宫中主导的联姻即将开始,而柳乘风,似乎是这个戏台上的主角儿。
鸿胪寺、附近的客栈、酒肆,甚至还有青楼、大街,都已经混入了锦衣卫的人手,无数人乔装打扮,或成了差役,或做了店伙、货郎,都已经开始进入了角色。除此之外,准备迎接上高王入住的鸿胪寺客房,也已经清扫干净,在客房的下头,已经挖设了一条密道,再用木板铺实,下头可以容人,随时监听。
柳乘风名为特务头子,其实各种锦衣卫内部的探听手段还是不太了解,好在身边有人随时提点,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只是现在,他才知道为何这锦衣卫几乎无孔不入了,锦衣卫在探听消息方面,确实有几分本事。
比如,清扫垃圾的仆役已经换上了锦衣卫的人,只要上高王入住,那么他的一切生活垃圾,都会被带出来,再从种种的垃圾之中,分类出各种有用的东西。
除此之外,上高王带来的随从,居然已经有人打听的七七八八了,他们在南通州驻留的时候,就有当地的千户所日夜打探,最后将这些人归门别类,哪些人对上高王死心塌地,哪些人性子软弱,甚至哪些人嗜酒,哪些人好赌,都已经大致有了底细。
柳乘风要做的,就是坐镇中央,调动各路人马,随时做好准备。
不过不只是锦衣卫,东厂那边,似乎也在着手打探,似乎也已经布置了不少人手,据说这一次亲自掌总之人,居然是萧敬萧公公。
这时候,柳乘风反倒有些看不懂了,上高王虽然重要,可是毕竟只是个郡王,居然要萧公公亲自调度,这就有点儿反常了。
柳乘风想不出个所以然了,到了十一月二十,天空居然下起了小雨,不过在这寒冬时节,雨水冰冷刺骨,实在让人难受,柳乘风呆在烟花胡同百户所的值房里烤着炭火,此时正在等待各地传递来的消息,不过上高王没来,也确实没有什么消息流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柳乘风索性让那些探子们去打探东厂的消息了,总得给他们找点事去做才是。
不过消息没有等来,倒是等来了宫中的旨意,皇上在下朝之后,又一次召见柳乘风入宫。
柳乘风不禁打起了精神,看来上高王或者是南昌那边有消息了。
其实柳乘风现在的布置,主要着眼于京师之内,京师之外的事,反而是宫里更灵通一些,往往要周折个一两天,外头的消息柳乘风才能接到,身为特务头子,柳乘风似乎一点儿觉悟都没有,从不去主动拓展消息的渠道,反而任由这样后知后觉。
其实他这么做,也是聪明的,他的原则是,不该管的绝不去管,该管的你不让他管他也非管不可,京师外头的消息和他有个什么关系,在其位谋其政,他又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知道得太多,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这么大的雨,淋湿了衣衫会生病的。”柳乘风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对前来传旨的太监说。
这太监其实早就淋湿了,心里叫苦,杂家来传旨的都不怕病,你怕个什么?不过他不敢说,只是笑吟吟地道:“陛下急召,侯爷万不能耽搁。”
柳乘风只好换了衣衫,撑了油伞出门,外头早有马车准备好了,在雨中上了马车,坐车到了午门外头,午门这边,那些旗手卫、金吾卫的武士显然没有因为下雨而撤销岗哨,这些孔武的力士,一个个落汤鸡般的站在雨中,看到柳乘风的马车来,其中一个站出来,正色道:“陛下有旨,天寒地冻,准柳乘风乘车入宫。”
这已经是很大的殊荣了,不过在弘治朝,这样的殊荣还是不少,碰到刻薄寡恩的皇帝,能有宫中坐车的机会那可比什么都要稀罕,可是朱佑樘继位之后,对不少大臣都有这样的优待,只是柳乘风是武官,武官里头能有这优待的却是少了不少。
柳乘风倒也不客气,直接坐车过了金水桥,这时候,马车就不许再多走了,下了车,便有一顶轿子过来,接了柳乘风进去,随即飞快抬到正心殿外,一路上虽然又是坐车又是乘轿,可是仍不免沾了些风雨,这湿漉漉的雨水滴在身上,不少地方湿透了。
柳乘风显得有些狼狈的进了正心殿,跨入门槛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放眼看去,这殿里头摆了不知炭盆儿,再加上正心殿烧了地龙,整个殿里热烘烘的,只是有些闷气。
“唔……”是柳乘风到了吗?
倚在榻上的朱佑樘,正抱着一本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听到柳乘风进来的动静,不禁把书丢到了一边,随即抬起眸来,看了柳乘风一眼。
柳乘风连忙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
不知是不是这地龙过于火热的缘故,朱佑樘整个人显得很是慵懒,淡淡地道:“平身吧,朕今日叫你来,是有事要商量,这里也没什么外人,没这么多繁文缛节。”
柳乘风伸直了腰,道:“请陛下示下。”
朱佑樘吁了口气,淡淡地道:“前几日,你在烟花胡同里又闹了一出事儿吗?”
柳乘风看了看朱佑樘的脸色,显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便知道他是随口一问,于是笑道:“陛下见笑了?”
朱佑樘本想教训几句,可是随即一想,也指摘不出柳乘风什么错处,只得道:“罢了,不说这个,朕方才接到了奏报,南昌府那边,朝廷赈灾的钦差已经到了,不过嘛,却遇到了一点麻烦。”
“麻烦……”柳乘风一头雾水,敢找钦差麻烦的,多半也只有宁王了,可是宁王这个时候,似乎没必要撕破脸吧?
朱佑樘吁了口气,道:“许多流民,不知听了什么消息,竟是围住了钦差行辕,说是朝廷救灾不利,还说朝廷拨下来的钱粮都被贪官污吏给贪墨了,为此打伤了不少人,后来是宁王亲自出面,才把事情弹压了下去。”
柳乘风的眼中掠过了一丝精光,不由道:“陛下,宁王这是在给钦差下马威?”
朱佑樘颌首点头:“你说对了,就是下马威,这出戏不是给钦差看的,而是在给朕看的,这是告诉朕,朝廷没了他宁王,在江西寸步难行。”朱佑樘说着,不免显得有几分焦躁,从榻上趿鞋起来,道:“朕现在当真是没有了耐心,朝廷哪一点对宁王不起,可是这老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惹是生非,真以为朝廷不敢对他动手了吗?”
深吸一口气,朱佑樘平复了心情,沉吟片刻道:“三位阁老的意思都很明确,现在朝廷只能忍让,眼下也只能纵容宁王一年半载,一切都等朝廷有了准备再说,柳乘风,朕想听听你怎么看?”
第四百三十二章:扑朔迷离
原本这种军国大事根本没有柳乘风说话的资格,一般情况是皇上和阁臣密商之后再做出决定,若是想把事态扩大,那就昭告天下,可是要隐忍,事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宁王的事,柳乘风早已被卷入了进来。事实上,在对宁王的各种布置方面,朱佑樘倚重柳乘风的地方当真不少。
柳乘风沉吟片刻,随即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突然问出这么一句,确实引人深思,按道理,朝廷的钦差只是去救灾,宁王暗中怂恿流民围了钦差行辕,又来做这个和事佬,不知道的人或许不觉得如何。可是朝廷肯定能猜想到这些流民一定是宁王暗中煽动的,煽动流民围了钦差行辕,这已经等同于谋反了,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而已。
可是宁王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因为宁王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钦差只是赈灾的,这么做对宁王没有好处,玩这种花样只会玩火自焚。
柳乘风却提出了宁王的理由,正色道:“以微臣的猜想,多少猜测出了宁王的一些心思,这其一,就是宁王已经从暗中谋划走到了正面布局,也就是说,他知道朝廷正在做谋划的准备,而他,也已经着手做好了谋反的准备,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敢对钦差玩这么一出把戏。”
朱佑樘不禁颌首点头,柳乘风的话不无道理,现在的北京和南昌,其实双方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随时准备动粗的地步,既然如此,宁王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了,现在双方都需要时间,宁王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将阴谋转换成了阳谋。
柳乘风继续道:“其次,宁王心虚了。陛下想想看,按道理,宁王若是当真有很大的把握,又何故要刁难钦差?闷声发财才是正道理。他突然闹这么一出,想必也是没有胜券,这么做,只是为他拖延更多的时间。他煽动流民,随后又为钦差摆平流民,如此手腕正是要让朝廷看看他在江西的实力。”
朱佑樘的脸色阴晴不定起来,可是柳乘风的话似乎也很好理解,宁王心虚了,因此,为了防止朝廷随意动武,争取到有利的时间。那他的选择就是恫吓朝廷,通过这件事来告诉朝廷,朝廷在江西不得人心,而他宁王在江西一呼百应,一旦朝廷立即动武,宁王有实力与朝廷周旋。
只是宁王不知道,朝廷的准备也明显不充分,虽然粮饷充足,却没有足够的精兵对宁王进行围剿。
听了柳乘风的分析,朱佑樘不由哂然一笑,只得骂一句:“跳梁小丑,以哗众取宠为能,朕与他计较什么?”
其实宁王越是展示出他的实力,对朱佑樘来说就越是忌惮,反而不会轻易动手。正是因为宁王看出了这么一点,所以他的整个布局也为之变化起来。在从前,他拼命地隐藏自己的实力,藏着掖着,生怕被朝廷侦知,可是现在,既然朝廷已经有了动武的可能,那就索性将自己的底牌一张张地揭开,让朝廷知道宁王的厉害,使朝廷不敢轻易下定平叛的决心。
宁王如此布局,很明显是带有针对性的,而且动作之快,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偏偏朱佑樘不是那种脑子一热就随意动干戈的人,他的性子并不急躁,就算有时候被愤怒冲昏了头,也绝不会这么快下定决心,因为他深知,天下现在的大好局面绝不能因为一个宁王而毁于一旦,这就是考验朱佑樘决心的问题了,就算现在要平叛,朝廷也是必胜,只是必胜的代价就是十几年的励精图治毁于一旦,朱佑樘下不了这个决心。
柳乘风此时的意见其实和内阁差不多,现在对宁王动手很难调动足够的精兵,而且一旦开战,大明朝就必须要有两手准备,一手对付瓦刺、鞑靼人的浑水摸鱼,另一手必须以迅雷之势拿下宁王。
很明显,朝廷现在没有这个实力,所以只能等待。
朱佑樘的火气似乎也已经消了,懒散地道:“南昌府那边,朕已经叫人盯着了,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与上高王周旋吧,朕已经接到了密报,上高王已经抵达了北通州,只怕也就是明后两日就能抵达京师